見郭嘉看了過來,崔頌心裏有些發虛,掩飾性地舉起袖子咳了一聲。元娘見崔頌臉色有些奇怪,意識到自己的這些話有詆毀人家心上人的嫌疑,氣悶地停下聲討。“在小郎心裏,我真的不如那位娘子麽?”崔頌很想拔腿就跑,但他忍住了,發揮自己多年浸淫話劇台本的戲骨,幽幽歎道:“我隻喜歡她一人,旁的人就是千好萬好,又與我有什麽關係呢?”元娘咬了咬唇:“縱是她不顧小家,也不懂得疼人?”崔頌憋住擦汗的衝動,露出一個憂悒而溫柔的笑:“便是所有人都覺得她不好,在我心裏,她也是最好的。”元娘懊喪地垂頭,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不甘。“你啊你……多情苦無情,情深而不壽,你可不要被她傷著才好。”崔頌隻想安靜地做個“為情所苦”的憂鬱少年。元娘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等你想通了可以來找我。”英姿颯爽地轉身離開。走到半路的時候,郭嘉恰與一位牧民完成交流,撐著竹拐子往回走。兩人迎麵碰上,元娘道:“腳傷未愈,出來作甚?有事可以囑咐小奴,一定妥帖地幫你做好。”郭嘉道:“閑得久了,出來走走。”沒有說自己是外出尋草藥來的。見元娘麵帶鬱悶之色,郭嘉往她的來處看了一眼。“姑娘似是心情不佳,可是有什麽難事?”元娘率直坦蕩,素來藏不住事。此刻被主動問起,她便忍耐不住,竹筒倒豆地全部倒了出來。“我族自古流傳著五不嫁,嗜酒便是其中之一。被欲念左右,恣意妄為,連自己的身體都不愛惜的人,又怎麽有餘力去照顧別人?”郭嘉:……“竟還醉得幕天席地……如此不講究,便是不被野獸食,不被山賊砍殺,夜風涼寒,常年風寒入體,一旦哪日病倒了,還要小郎傾力照顧……這哪是有擔當的家主會做的事?”郭嘉一開始並不知道被元娘吐槽的是誰,但當人設越來越熟悉,他滿心隻剩下“……”的無限刷屏。膝蓋中了無數箭的郭嘉嘴角微抽,見元娘義憤難平,說出的話有理有據,他竟開始莫名反思自己的行為是否真有不妥之處。至於元娘的那句“心上人”,郭嘉並沒有當真,就算用腳趾頭想,他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不說他對崔頌的了解,光隻剛剛那飄忽的目光,郭嘉就已肯定,崔頌必定是拿“已有婚約”之類的理由來忽悠元娘,又找不到那個人,情急之下便拿他來當模子。想到與他對視時,崔頌隻差在眼中直寫心虛二字的模樣,郭嘉有些好笑,隨便和元娘共同討伐了那“嗜酒”、“不顧家”、“不疼人”的娘子幾句,撐著竹竿子回去了。一掀開帳子,就見崔頌背對著他坐在榻上,好似在研究帳上的細紋。郭嘉也不拆穿,慢慢地挪到榻邊。榻有些矮,大約是怕他坐下的時候扯到傷腿,崔頌還是搭手幫了一把。“傷筋動骨一百天,郭兄腿傷未愈,還是仔細著些好。”關心的話一出口,其他的便容易許多。他簡單地說明了一下之前的情況,包括自己“借用”郭嘉人設的事。郭嘉早有預料,對此毫不在意。不一會兒,一直照顧他們的侍童又扛來一大箱東西。金銀器皿,玩物擺件……連腰帶氈帽都有,說是首領送來的慰問品。一聽是元娘送來的,崔頌險些繃不住麵上的表情。等侍童走後,他立即轉向郭嘉。“我已婉拒元娘,明言自己心有所屬……為何她還會送這麽多東西過來?”而且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多,箱子都差點卡住門,這在崔頌看來絕對的不科學。郭嘉悠然道:“女子的心思千回百轉,崔弟怎知自己不是歪打正著,反讓元娘更難放下?”崔頌懷疑地眄他一眼:“莫非你懂?”郭嘉笑著呷了口茶,不作回答。鄉人常說他通透人心,卻不知世間萬物皆有跡可尋,不過“多看”、“多聽”、“多想”罷了。看的多了,琢磨的多了,便能把握得十不離九。再究其本性,易地而處,這最後的一分不確定亦能成為肯定。女子也是人,縱人性繁複詭譎,比之奇策兵法來,倒也難不上許多。崔頌見他這副情態,有些不服,將柳江雪的事更名換姓,改了時代,換湯不換藥地講述了一遍。“郭兄既明理通達,可知這劉姑娘到底是何心思。”“女兒家的心思,嘉未必懂,然而凡事皆有因果,若從動機入手,剝絲抽繭,追本溯源,一切都將迎刃而解。”侍童奉藥而入,郭嘉接過藥碗,試了溫度,遞給崔頌,“照崔弟所說,劉娘乃是岑郎兄嫂之妹,二人本就是姻親關係……若劉娘嫁與岑郎,岑郎與他兄長可不就成了連襟?”崔頌正準備一口氣將湯藥灌下,聽到郭嘉的話,剛含入口裏的藥水頓時噴了出來。“劉娘之語,實為試探心跡……”郭嘉眼明手快地偏頭,避開迎麵而來的噴泉攻擊。見崔頌咳得厲害,郭嘉忙拿手巾擦去他唇角的藥汁,一邊輕拍他的後背。“怎麽了,莫非這藥還是很苦?”郭嘉接過藥碗嚐了一勺,雖有幾分苦,但比起女羌族藥師準備的草藥,這點苦味明顯算不得什麽。郭嘉曾聽徐劍士提過崔頌怕喝苦藥,對過於苦澀的東西都十分抗拒,因此特意在他熟睡之際,出帳去尋女羌族的藥師,拿療效相同、但味道不嗆人的其他藥草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