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1966,巴黎


    darling:


    剛在一個鍾頭以前寄了封信給你,收到你no.2的信。


    離開愛荷華二十四天了,好像是幾個月了。我已習慣了此間的生活規律。你問我在巴黎的生活。早上大約八點醒來,一個活潑的女孩端來一盤早點。喝茶,看法國報紙。每天上午花兩小時寫信。通常是出去吃午飯。今天和《紐約時報》的一位朋友去塞納河邊的銀塔飯店吃午飯,是巴黎最好的餐館之一。然後去巴黎貴族區附近的一個女作家家裏取一篇稿子。然後去一位法國太太家,和另一位朋友喝茶。她住在一條古老的窄窄的小街上,很有風味的房子。她失掉了布列塔尼的別墅,和孩子們在巴黎生活淒涼。然後和一個《紐約時報》的朋友喝酒吃晚飯,又是一個有名的餐館。我必須說,所有這些豪華美食,我都不像別人那麽有興趣。我還是喜歡很好的中國菜。這位朋友可能寫篇關於我的報導。明天我比較閑一點,學學法文,也許去艾菲爾鐵塔,然後和大使館一位朋友吃晚飯。星期一整天又得見作家和編輯了,為《生活周刊》找小說。很難,法國作家很少寫短篇小說,雜誌不發表,或是付很少的稿費。


    非常高興收到你和兩個女兒在湖邊的照片,已經炫耀給一位朋友看了。


    我一上午都在給你寫信,隻是越南的杜芳來了一下子。她和在愛荷華時一樣,事情一團糟。她的簽證已過期。今天是禮拜六,禮拜一還得去大使館為她解決簽證問題。我浪費了許多時間,隻因為別人太窩囊了。


    我親愛的野人,我知道你有多野。現在你好像並不那麽遙遠。你4月14日的信,4月16日就收到了,快極了。直接回愛荷華,也許不可能,我必須在紐約停兩天,談我文章的事。但我決定不去華盛頓了,過些日子去。也許紐約也不去了。早上飛越大西洋,下午抵達紐約,立刻轉機飛芝加哥,再轉機飛愛荷華。到家我會累死了。從愛爾蘭一直飛回愛荷華,你和sara開著白色旅行車到機場來接我,現在想到那情境就叫我心動。


    假若今年夏天我可以在鄉間找到房子,秋天才去紐約,夏天就不去了。


    從沒想到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我隻有你,其他人實在單調無味。


    愛你的


    paul


    4月18日,1966,巴黎


    darling:


    今天沒有你的信!全是公事信件。昨天心情很壞。天下著雨。《生活周刊》找稿的工作不順利。每晚孤單單回到這間枯燥的屋子,真膩味極了。腸胃不太好,不想吃東西。自從離家以後,一個字也沒寫。但是,我有個開心的念頭。


    國際筆會一定會在6月12-18日邀請你去紐約。你真應該去,反正他們付旅費。會後再留幾天,看看朋友,在哥倫比亞大學找你需要的資料,大概多留六七天,我就到紐約了。你若願意,可去機場接我,我們在紐約玩兩天,一道回愛荷華。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你若不去紐約,我就直接回來,不停紐約了。你多留幾天,正好為你編譯的《百花齊放文集》做點研究工作。你能否離開兩個女兒兩個星期呢?


    我決定不參加筆會的會議,我需要時間在這兒工作。五月我入境波蘭有問題,因為波蘭人慶祝天主教的波蘭建國一千年,政府不願外界看到天主教在波蘭仍然強大。


    仍然是見作家,見編輯,看法國小說,寫回信,吃美味。昨晚去音樂廳看了一場法國歌唱舞蹈和醜角表演,很精彩的演員。我心神不定,有時充滿希望和信心,有時心灰意懶,自責沒多大成績,選小說的工作進展不快,非常想你。無論心情如何,總是想你的。


    你必須將薇薇大衣寄回安塔斯公司,保險全價150美元,說明大衣褪色,襯衣也染紅了。藍藍的大衣收進盒子時一定要放樟腦,以免夏天蟲蛀。


    我從歐洲回來時,你再在紐約等我,那就開心極了。千萬考慮考慮,尤其是你可利用一段時間做你百花齊放文學的研究工作。


    《三生影像》 復活節禮拜日(3)


    深深的愛,paul


    4月19日,1966,巴黎


    darling:


    今天接到你no.3的信。在巴黎收你信沒問題,到了波蘭和德國,就不一定了。在波蘭我有一個固定的通信地址,在德國我到處走動,隻能讓你的信積累在一個地方,一個星期收一次信。


    今早醒來,正打著哈欠起身,聽見門下,一封信一點兒一點兒溜進房來,還沒看見你的名字,我就知道是你的信,開心極了。


    昨天和一對美國夫婦一起吃飯,他寫小說,史丹福大學畢業,現正在美軍服役,他妻子學中文,教她中文的是一個會說法文的北京人!他可能到愛荷華來寫小說,她要來讀中國藝術博士學位。昨晚還有《時代周刊》的一個作家和他的法國女朋友。他是那種魁梧、樂觀而單純的美國人,她是那種鋒利、機靈、爽朗、亮而不美的巴黎女人,很有意思。我們去聖路易島靠近教堂的一家餐館吃飯,很好的菜,很多啤酒。沿著黑黝黝的河散步,一些浪人躺在橋下。然後我們去艾爾絲市場,看著肉類和蔬菜從車上卸下來,大盒大盒好看的紅蘿蔔白蘿蔔,甚至有麝香草,濃鬱的香味滲透夜空。每一步我都想著你,希望你也在這兒。腳跟走路仍然疼,唯一的不快。


    艾理森(ralph


    ellison)到愛荷華,你得買一瓶純苦艾酒、兩瓶杜鬆子酒、一瓶威士忌。希望你能為他開一個派對,也許你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假若你在紐約等我,我們可給兩個女兒買點夏天衣服,也許也給你自己買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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