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比先前竟豐潤了許多,眼睛也更有神采了,三姑娘也是越發出挑,眉眼中透著一股春風得意,隻有二小姐雖然是陪著笑,可神情裏隱約透出了幾分鬱鬱。


    三個人說了會兒話,白錦便拉著白蕙,歡聲笑語道:“還是叫姐姐先歇會兒,我們別總纏著她,好歹等午休過後再來。”


    白蕙還想留下,給她不由分說地拉著,隻能一步三回頭地先去了。


    剩下白曉笑看著兩個妹子走開,便對釵兒道:“你瞧瞧這屋裏頭還缺些什麽,隻管告訴我,我再給你添置,丫鬟之類的若有不中意的也隻管另換。”


    屋中是釵兒先前的丫鬟新燕帶著其他幾個丫鬟婆子一並行禮,新燕的眼圈紅紅的,見了釵兒顯然也是難掩激動之情。


    釵兒隻說一切都好,叫白曉不必為自己操心,白曉細看她的神色,又掃了眼她的手腕,唇角微微一挑,卻並不說破,隻笑道:“我這也去了,隻還有一句話……你總算回來了,這就好,我也放心了。”說話之時,向來不太流露情緒的大小姐的眼中也有些淚光閃爍,誰好誰歹,誰值得一片真心,她自然知道。


    大小姐去後,新燕重又行禮,說些離情別緒,伺候洗漱等,上上下下竟是體貼殷勤,無微不至。


    先前釵兒覺著自己是個無親無故沒有家的人,可自從到了白府,從老太太到姑娘們再到新燕,以及這個地方,無一不叫她覺著眷戀跟歡喜,就如同回到了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


    她躺在榻上,長長地籲了口氣,閉著雙眼,心裏還惦記著白檮在宮內如何,可不知怎麽,才一閉眼,人已經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釵兒自以為睡一會兒便會醒來,然而這一覺卻出乎她意料的綿長。


    等到釵兒醒來後,眼前天色已黑,忽然是新燕挽著簾子輕聲笑道:“可算醒了,老太太那邊急得了不得,又怕吵醒了你睡,又怕睡出個好歹,正不知要不要請大夫呢。”


    釵兒坐起身來,又是意外又覺著好笑:“我怎麽竟睡了這半天?”


    新燕道:“路上走了幾個月,不是車就是船,那顛顛簸簸的想想就不好受,寧肯你多睡會兒,隻不過到底先吃了晚飯再睡才好。”


    一提起“吃”,釵兒這才覺著肚子果然餓了,忙道:“說的是,對了,夫君、白大哥回來了沒有?”


    新燕聽她叫“夫君”,抿嘴一笑,說道:“我正要說呢,大爺先前回來,已經給老太太跟老爺太太行過禮了,回來才瞧了一眼,又給老爺叫去商議事了。”


    釵兒聽說白檮已經回來了,心才又放回肚子裏,而新燕回頭吩咐小丫鬟趕緊去給老太太房裏報信,說是少奶奶已經醒了,叫不用擔心之類,一邊吩咐叫廚房趕緊弄些菜肴過來。


    這次釵兒大概是緩過勁來了,隻覺著什麽都想吃,又餓極了,就催促叫有什麽就拿些什麽,幸而廚房現成的也豐富,陸陸續續上了官燕,火腿,胭脂鵝脯,杏仁豆腐,鮮蘑菜心等,釵兒各樣吃了些,最後又吃了半碗雞湯細麵,這才覺著滿足。


    她這邊才吃完,那邊白檮進了門,見釵兒撫著肚子歎氣,便笑道:“怎麽了?”


    釵兒說道:“沒留神似乎吃了太多……”說著又打了個哈欠,抬手揉了揉眼道:“我還要去給老太太行個禮呢,沒想到一覺睡到了天黑,這下真成了懶豬啦。”


    白檮順勢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不用去了,我回來前已經替你去過了,老太太叫你早點安歇,橫豎已經回來了,明兒再見也是一樣的。”


    釵兒睜大雙眼:“這行嗎?”


    “當然行,老太太也要早早安歇,你若一去,她老人家越發高興,隻怕晚上睡不安生了。”


    聽了白檮這句,釵兒才笑道:“那我就明兒再去吧。”


    白檮摸了摸她的額頭,自己去洗漱過後回來,見釵兒已經靠在枕頭上打盹,聽到動靜,就睡眼朦朧地抬起頭看過來。


    白檮見她的眼皮微微浮腫,滿麵困倦之態,有些詫異,疑心她身體不適,便悄聲問:“很困麽?”


    釵兒點點頭,卻強打精神問道:“你麵聖怎麽樣?皇帝……怎麽說?對了,老太太見到你、你的腿……是不是傷心了?”


    白檮輕輕拍了拍傷腿,卻笑得滿不在乎:“老太太自然是痛心的,不過她老人家豁達的很,隻說人回來了就很好,你放心。”


    釵兒怔了怔,點頭道:“是啊,老太太是真心疼你的。”


    “也是真心疼你,”白檮微笑道:“方才還叮囑我,叫我多細心些對你呢。生恐我哪裏得罪了娘子。”


    釵兒聽他打趣,不由嗤地輕笑出聲,又問:“你還沒說宮內如何呢。”


    白檮臉上的笑容略收了幾分,道:“我這樣情形,自然不能再帶兵了,皇上是知道的,今日雖然足見皇恩浩蕩,但以後要如何,皇上心裏當然有數。”


    釵兒本來很倦,此刻困倦消散,她遲疑片刻,小聲問:“倘若……真的如你所料,白大哥你……不會後悔嗎?”


    “有什麽可後悔的?”白檮語氣淡淡的,目光看向釵兒的時候卻又透出了溫暖明亮的笑影:“如今南北安定,至少十年內不會有大戰事發生,人家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卻在這把年紀才得真正的‘成家’,難道不許我得些閨房之樂嗎?”


    釵兒起初聽他引經據典的,也滿臉肅然地聽著,聽到最後一詞,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難道你要學張敞畫眉?”


    白檮笑道:“那也未嚐不可。”


    釵兒挑眉:“你會畫眉嗎?”


    白檮認真回答道:“我不會,但可以學,隻是我的手粗,若畫的不好娘子別怪我就是了。”


    釵兒捂著嘴笑個不停,她沒辦法想象白檮舞刀弄槍的手會拿著細巧的眉筆,但笑歸笑,心裏的甜意卻幾乎泛濫成災。


    白檮抬手,輕輕地撫住她的臉頰,垂眸看著眼前人,聲音裏多了幾分溫柔繾綣:“不過我想古人既然能做到,我也一定能做到,隻要釵兒願意,我替你畫一輩子眉,好麽?”


    四目相對,釵兒微笑答道:“好呀。”


    第85章 有喜


    天漸漸熱起來了, 釵兒發現自己突然變得不耐熱,動輒額頭出汗,人也有些心浮氣躁。


    她把這歸結為慕容鳳枕居然還沒有音信的緣故。


    自打白檮回京, 麵聖出宮後, 即刻有宦官到侯府傳旨,封了白檮為一等威遠公, 釵兒也榮升為一品誥命夫人,皇帝還特賜了東城一座大宅子給白檮另外開府做邸。


    除此之外, 侯府的老太太跟侯爺眾人也各有賞賜, 這份恩典殊榮自然不必多說。


    此後每日都有許多的京城貴客登門拜訪, 白檮隻說腿疾不便, 一切都推給老侯爺處置了。


    而在這段日子裏,皇帝也派了許多太醫前來給白檮診看, 但終究毫無辦法,事情逐漸傳開,京城內便有傳言, 說是威遠伯這趟南征雖得凱旋,但也因而傷重, 隻怕以後都不能帶兵了, 一時弄得滿城風雨, 百姓們自然不敢輕信, 但至少有一半的人憂心忡忡, 一半的人連呼可惜。


    這天, 沈世琦同兩名宮內老太醫前來, 釵兒知道了他來,十分喜悅,便叫新燕將他請了來。


    兩人這半年不見, 再度重逢,喜不自禁。沈世琦便問起她別後的情形,釵兒簡略說知,又問他的情形。


    沈世琦抬手在鼻梁上輕輕地揉了揉,隻也淺笑著說都好。


    不料釵兒笑道:“你不要瞞我了,我已經從二姑娘那裏知道了。”


    沈太醫聽了這話,有點忸怩地紅了臉,他將頭轉到一邊去,竟無言語。


    自打釵兒回來,便看出來二姑娘白蕙有心事,起初沒來得及問,後來從新燕口中知道了點端倪,又親自問過了白蕙,這才知道原原來白蕙雖然對沈世琦暗生情愫,隻是沈世琦的態度令人琢磨不透,白蕙倒是個有些膽氣的,找了個機會跟沈世琦表明了心跡。


    可這舉動不知是不是嚇到了沈世琦,沈太醫一溜煙消失無蹤,從此也不再登門。


    到後來,白檮南征得勝消息頻傳,而三姑娘白錦定了要入東宮,侯府之中連和離過的大姑娘都變得炙手可熱起來,何況是二姑娘白蕙,一時之間來提親的踏破了門檻,其中不乏有出色的青年才俊,人品、出身都堪稱門當戶對。


    慕容夫人用心挑選,已經選了幾家,暗中詢問白蕙的意思,二姑娘心有所屬,當然不會把別人看在眼裏,她心裏焦急,恨不得沈太醫快來提親,幾乎急躁鬱結的病倒。


    但這些話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於是她對慕容夫人借口說務必要等白檮回來後再商議終身之事,而對慕容夫人而言,二姑娘的親事自然不如三姑娘入東宮那麽重要,所以也就暫時緩了下來。


    終於白檮回京,可是二姑娘對於這位兄長向來是敬畏有加,這種兒女私情自然不敢跟他開口,幸虧還有個釵兒。


    聽了釵兒問她,白蕙悲從中來,便委屈地流著淚將自己的求而不得種種都告訴了她。


    釵兒倒是很喜歡二姑娘率真的性子,想來跟溫柔善解人意的沈世琦也是一對兒,隻不知沈太醫心裏怎麽想的。


    她倒是很願意撮合這兩個,何況如今她已經是白蕙的“大嫂”,倒也有義務為小姑子的終身操操心。


    此刻見沈世琦不言語,釵兒便笑說道:“你又不是沒出閣的大姑娘,這有什麽可害羞的,不要弄這諱疾忌醫似的一套……你隻管告訴我,你對於二姑娘是什麽心意?”


    沈太醫咬了咬唇,還有避諱之意:“你、唉!你怎麽竟然……”


    釵兒道:“我怎麽這麽不顧臉麵跟你說這些嗎?我才不在意這些,何況這是好事。沈大哥……你也不要誤會,我絕非強迫之意,雖然我覺著二姑娘是個率真可愛的,但如果你真的不喜歡她的話,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但如果你不是討厭她而是……”


    “我不討厭她。”不等釵兒說完,沈世琦開口。


    “那你就是喜歡了?”釵兒歪頭望著她問。


    沈世琦的臉上又紅了一寸:“其實我……”


    這會兒,沈太醫有些艱於開口。


    平心而論,當初在宮內的時候,沈世琦喜歡的人是釵兒,但自從知道釵兒心有所屬,他便隻能按捺心意不越雷池一步,等到在侯府跟白蕙相見,但凡他來,二姑娘總會出現在他跟前,他又不是個傻子,時間一長就知道二姑娘是故意的……所以在白蕙開口表白之前,他已經知曉了二姑娘的心意。


    隻不過事出突然,沈世琦的家教、人品又不容許他有什麽失態之舉,於是暫且退避。


    而且他也需要一點時間消化此事。


    後來沈世琦私下裏思量,二姑娘嬌憨可愛,既然對自己情根深種,他卻也不能辜負,而府內也正好在為他張羅親事,或者……


    隻是,就在他想要跟家裏稟明、要請家長派人去侯府提親的時候,突然間就傳出了白錦要入東宮、而白檮連連獲勝等話,去侯府恭賀的賓客盈門,據說……向二姑娘提親的也不乏皇親國戚。


    如果這時侯沈家也去提親,就仿佛也是那些趨炎附勢之輩似的,因為這個,沈世琦才絕了念想,並沒有跟家裏開口。


    沈太醫把這個中原委告訴了釵兒,又低聲道:“聽說這府裏的太太已經給二姑娘挑好了乘龍快婿,我自然不敢再多想。你又何必再提呢,免得傷了姑娘的清譽。”


    釵兒笑了笑,道:“你擔心二姑娘的清譽?那如果我告訴你,她曾親口跟我說過,若是嫁不了你,那她就誰也不嫁,寧肯去廟裏當尼姑去,如果真是那樣,這清譽是不是就保住了?”


    沈世琦大驚,猛地抬頭看向釵兒:“你說什麽?這如何使得!”


    釵兒對上他焦急的眼神道:“使不得又能怎麽樣?”


    沈世琦咬牙道:“我、我……”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如果是這樣,我自然回頭就叫人來提親。”


    釵兒笑道:“這話我愛聽,敢想敢做才是男人嘛。”


    沈世琦更紅了臉,他的聲音卻又放低了些:“隻不過、我想府內挑選的自然都比我強上百倍,也未必會答應這門親事。”


    釵兒道:“隻要你們兩情相悅,我保證你來提親,那就能成。”


    沈世琦先是一怔,繼而想了想,笑道:“我倒是忘了,若是威遠伯開口許了,那自然無礙……隻是,威遠伯真的會聽你的?萬一夫人那邊為難呢?威遠伯……”


    釵兒還未回答,隻聽有個聲音帶著兩份笑意溫溫說道:“這個沈大人放心就是了,人倒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反過來也是一樣,我娘子所說的話我向來最是聽從。何況這也是成人之美的好事,我也樂得成全。”


    這來的人赫然正是白檮,而在他身後,卻是眼中含著淚神情有些激動難耐的二姑娘白蕙。


    原來釵兒請沈世琦過來,白檮立刻知道了,他卻不太放心讓沈太醫這個釵兒的“知己故交”單獨相處,便推了公務悄悄來了。


    誰知還未入內,就見到二姑娘白蕙也躲在門口偷聽著呢!聽到沈世琦跟釵兒說明心意,白蕙也有種苦盡甘來之感,竟是忍不住喜極而泣。


    早在白檮出聲之時,沈太醫已經站起身來,忙行禮恭迎,口稱:“見過威遠伯……呃不對,是威遠公。”


    白檮笑看他一眼,又瞟了眼身後的白蕙,說道:“這會兒先照禮行事,以後自然就改口了。”


    以後若是沈世琦娶了白蕙,自然也要改口叫大哥。


    二姑娘白蕙之前在門外偷聽,聽到釵兒把自己的終身大事敲定,正悲欣交集無法自控,給白檮捉了個現行,卻又怕起來,她生恐自己的這種逾矩情況的行為給大哥看不起、甚至受責罰。


    二姑娘又羞有愧,惴惴不安,誰知白檮並沒有怪責,如今反而竟開起了兩人的玩笑。


    白蕙愣怔之下,歡喜的眼淚也隨之掉下來,隻忙低著頭,含著歡喜的淚,屈膝行禮道:“多謝大哥、多謝嫂嫂成全。”


    釵兒笑扶住她:“我算是當了你們的媒人了麽?這會兒行禮就早了點兒。若真謝我,可要準備一份謝媒禮才好。”


    沈世琦原先也有點不好意思,可見白檮如此豁達,釵兒又這麽說,他這才也笑了:“自然少不得。不過……”


    “不過什麽?”問出口的除了釵兒,還有白蕙。


    二姑娘因為用情太深,未免有些患得患失,生恐還會節外生枝,兩隻眼睛定定地看著沈世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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