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兒也不曉得他的“不過”是什麽意思,也好奇地看著。


    隻有白檮淡定依舊,走到釵兒身後沉靜而立。


    沈太醫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擔心。然後才看向釵兒道:“我從方才起就看著你的臉色有些不太對……”


    白檮聽了這句,原本淡然的臉色一變,擰眉問道:“你說什麽?是了……她這幾天飯確實吃的很少……”


    釵兒忙辯解道:“才沒有,你沒看我都胖了嗎?”她說著抬手叉了叉腰,雖然說從外表看來她的腰身並沒有變化,但她最近總疑心覺著要粗了幾分。


    白蕙見說的不是他們之間的事,稍微鬆了口氣,卻又忙催促:“既然這樣,沈大人你且快給嫂子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世琦唇角一挑:“別擔心,興許……”


    他的眼睛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但在把脈之前,卻又不敢篤定說出來。


    釵兒卻不以為然道:“你們不用緊張,我自己就會把脈,若有事我早知道了。”


    話音未落,白檮已經迫不及待說道:“沈太醫,你且幫我夫人看一看。”說著又安撫釵兒:“你乖些,讓沈太醫給你把脈。”


    沈世琦微笑看向釵兒,“且先讓我聽聽。”


    釵兒向著白檮努了努嘴,卻到底乖乖地把手臂探了出來。


    沈世琦聽了會兒,臉上原本是兩三分笑,慢慢地就成了四五分,而後七八分……到最後竟笑了出來,緩緩將手收了回去。


    釵兒給他怪異的表情弄的很狐疑,正要自己給自己聽聽,沈世琦已經鄭重起身,向著白檮認認真真躬身做了個揖,然後對他跟釵兒道:“恭喜威遠公,少夫人,……少夫人已經有了至少一個月的身孕了。”


    他的話很清晰,但是傳到釵兒耳中,她卻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你、說什麽?”


    白檮雙眼微睜,本也要問這句,話到嘴邊卻改道:“是真的?”


    “千真萬確,”沈世琦笑吟吟說道,又看著釵兒,略帶點戲謔地說道:“你自己難道一點兒也沒察覺?”


    釵兒幾乎站不住腳,白檮即刻發覺,體貼地環住她的腰,叫她好生坐定,又有點自責的說:“怪不得你這些日子常常的困倦,我還以為……”


    他滿心溢出的喜歡,沒有辦法都說出來,他自己居然將是當爹的人了,白檮又喜又愧,這段日子他忙於外務,何況也沒有這方麵的經驗,竟然懵懂疏忽,幸虧釵兒無礙,也幸虧沈世琦來的恰如其時。


    白蕙在旁邊呆若木雞,直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愣愣地:“這麽說,釵姐姐……嫂子有身孕啦?”


    這話才說完,隻聽門口有人道:“什麽?少奶奶有身孕了?!”


    屋內幾個人一起看去,卻見竟是慕容夫人在大小姐白曉的陪同下從門口走了進來,慕容夫人驚喜交加的,這表情看著,倒像是從天上猛地有個金童玉女掉下來正砸在她懷裏似的,她旁邊的白曉卻是滿麵篤定的笑容。


    但就在慕容夫人跟白曉的身後還有另一個人,他身形修長,臉上還有點風塵仆仆之色,卻仍是難掩秀眉鳳眸,居然正是久別不見的慕容鳳枕。


    第86章 歸宿


    慕容夫人特意過來, 是因為從大小姐白曉那裏知道了有太醫在給釵兒看診。


    自打釵兒跟白檮回來後,慕容夫人雖然仍是如先前一樣不很熱切,但也沒為難過釵兒, 甚至在一些日常相處的細節上但凡釵兒有做的不太妥的, 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裝糊塗。


    這一來歸功於大小姐白曉時不時地哄勸,二來也是想通了, 畢竟兒子已經成了親,老太太又喜歡, 如今連之前站在自己一邊的大女兒也替釵兒說盡好話, 自己何必空在中間做個惡人呢。


    鳳枕是才進門不多久的, 才給老太太那邊磕了頭, 慕容夫人一肚子的話想問他,不料才出門, 就聽聞沈太醫給釵兒看病,鳳枕心裏正也惦記著釵兒,忙問是什麽病, 慕容夫人也有些擔心,當下兩人急忙先來探視。


    誰知道得了這個喜訊, 慕容夫人在起初的驚愕過後, 便是無盡的喜悅滾滾而來, 急忙上前握住釵兒的手, 問長問短。


    釵兒則瞪大了眼睛看鳳枕, 她很想把夫人撇開, 好跟鳳枕暢快說話, 但慕容夫人此刻眼中隻有懷了身孕的兒媳婦,連向來珍愛的鳳枕也給比成了塵土。


    隔著幾個人,鳳枕看了釵兒一眼, 目光還沒來得及駐留,卻是白檮含著幾分淡笑走了過來:“表弟你回來了,再不回來可就叫人擔心了。”


    鳳枕的唇角莫名地抽了兩下,然後行了個禮道:“看樣子我回來的正好,恭喜大表哥……對了,還要格外恭喜你升了爵。”


    白檮微微一笑,竟自抬手在鳳枕的肩頭輕輕地一拍,像是多謝,又像是萬語千言都在其中。


    鳳枕看著給白曉白蕙跟慕容夫人圍住了的釵兒,心裏響起了一聲飄渺的歎息,他搖了搖頭,轉身悄悄地走了出門。


    人盡皆知,慕容鳳枕是去給威遠公找應龍草的,但這次慕容少卿回來卻仍是雙手空空,一無所獲。


    既然這樣,威遠公的腿自然是恢複無望,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百姓們聽聞,惋惜,失望,痛心,不一而足。


    又過了半個月,威遠公以身染疾患之故,上書請辭太子少保、一等鎮國大將軍職位,皇帝即刻駁回,白檮一再懇請,聖上才總算許他辭去大將軍之職,但卻又加封他太子太保,並諸多賞賜。


    眾所周知三公隻是閑職而已,白檮原先的鎮國將軍手握兵權,如今這樣的情形,便是他不再統兵也不再掌握兵權,隻擔著一個閑職跟威遠公的爵位,已經相當於是賦閑之人了。


    這日,白府來了一個身份特殊之人,那就是東宮太子李應。


    白檮在南書房內拜見太子,李應看著他走路仍是不便之態,心中感慨萬千,不等他下拜就上前扶住,特命他坐了。


    小廝送了茶便退了下去,李應問起釵兒有身孕之事,說道:“可喜尊夫人有喜,我叫人備了些滋補調養的燕窩、魚膠等物,雖說你府裏不缺,但到底是我一點心意。”


    白檮謝過。李應又道:“你的腿……叫我看還得多找幾個高明大夫看看才好。你正當壯年便急流勇退,可知朝野之中有多少人高呼可惜?”


    白檮淡然說道:“臣雖也不願,但這也是命該如此罷了。”


    李應想了想,試探問道:“其實就算是你的腿疾不愈,以你之能統帥三軍也綽綽有餘,何必就一定要退?世人都知道我非你不可,你這一退,將來我靠何人?我又想,你如此,是不是……因為南邊的那件事?”


    白檮忙道:“那不過是廢太子所為,皇上也已經將其跟一幹餘孽或流放或殺除,殿下何必再說。不過是臣福薄,不能再侍奉駕前罷了,殿下雖然是惜才之意,但成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白太素之後,自然更有強者,比如單國公府的小公爺等,便是英雄出少年,假以時日未嚐不能成器,都可謂殿下所用。”


    李應的臉上卻仍是透出了幾分傷感之色,抬手在白檮的手背上輕輕地一蓋:“太素,我知道你事事為我著想,隻是縱然得一百個單小公爺,那也比不上你。你既然不是因為南邊的事情而遷怪疑心皇室,我倒要懷疑你是為了美人之故。”


    白檮一怔,繼而笑道:“殿下又打趣微臣了。”


    太子哈哈一笑,說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種重色輕友的,哈哈,也許……真如你所說,這腿疾是天意,朝堂上的擔負輕一些,倒是可以多些共享天倫的時間。罷了,既然你選擇如此,我也不便多說,隻有一句話你可記住——不管如何,不管何時倘若你想回來,隻要我在,就絕不辜負。”


    聽了最後一句,白檮倒是有所觸動,他深深地看了以李應一會兒,終於點頭道:“多謝殿下,微臣記住了。”


    太子說罷此事,略閑話一二,將走的時候突然對白檮道:“對了,有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你聽聽就算了。不必告訴別人。”


    既然是無關緊要,貴為太子又怎會特意告訴?白檮心頭一動,便道:“不知是何事?”


    李應皺了皺眉,說道:“前些日子,我出城進香的時候,有個相貌極醜的女乞丐自稱她是鳳兒,要求見我,侍衛們見她醜的著實駭人,哪裏許她靠近,爭執之中竟失手將她重傷。”


    白檮聽了這段心知肚明,麵上卻不露聲色:“不知後來如何?”


    李應歎了口氣,說道:“她流了很多血,已經是回天乏術了,可奇怪的是,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之時,她的那其醜無比的臉卻慢慢地變了樣子,最後竟然……變成了昔日鳳兒的臉!”


    這個倒是出乎白檮的意料:“當真嗎?”


    “真之又真,我也是親眼目睹的。”太子皺眉回想當時的情形,也覺著心有餘悸。


    就算是親眼所見,現在回想仍是覺著像是做了一場很古怪的夢境,那個女人原先醜的像是鬼怪,就算是日頭底下看著仍是叫人心生厭惡,他隻遠遠地看了眼就覺著反感,但是重傷之後,她的臉卻開始變,那些皺紋,膿瘡,醜惡幹枯的肌膚迅速地消失不見,甚至變形的眼睛唇齒都開始恢複正常,最終出現麵前的是昔日的那個肌膚細膩容顏絕色的美人,……當然,變的隻有一張臉,至於身上的衣裳之類還是那麽襤褸破爛,而頭發因為連日沒有打理也依舊蓬亂。


    這過程簡直像是原先披著一張醜惡的畫皮,如今畫皮退卻,露出本來麵目。


    可又誰能說清楚到底是那醜絕的樣子是她的本色,還是這絕美呢。


    白檮問道:“那、殿下如何應對的?”


    他疑心金鳳兒費盡氣力找到太子是有所圖,但卻不便直接去問。


    誰知李應一笑:“倒是不用我應對,她血流的越多,容貌就恢複的越快,到最後血都要流幹了,臉便變得極美,甚至比以前更……咳!總之在她變得最美的時候,人也斷了氣。”


    白檮不由揚了揚眉!他從釵兒口中得知了金鳳兒中了很棘手的蠱毒,現在這樣,應該就是那蠱毒的作用,隻是這未免也太可怖,太玄妙了!


    他不知道要說什麽,太子卻無所謂地挑了挑唇,笑說:“其實這種駭異事情說出去都沒有人信,何況怪力亂神的,要是百姓們知道,指不定又編排出什麽稀奇古怪的故事,傳到禦史或者父皇耳中,又會另生波折。所以我才叫封鎖消息,任何人不許往外說出一個字兒,就當這事沒發生過,那屍首我也叫人找個僻靜地方埋了……所以你們外頭才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白檮回過神來:是了,怪不得李應叮囑說不叫自己告訴別人。尤其是不能告訴釵兒,她如今有了身孕,雖然金鳳兒不是好人,落到這個地步也是自作自受,但畢竟是她的姊妹,又何必說出來攪亂她的心神,白白讓她不痛快呢。


    太子其實也是這個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白檮道:“我就隨口說說,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你聽聽忘了就是。”


    白檮看著他渾然沒有任何情緒的臉,果然就像是告訴了自己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一般。


    太子明明也知道那就是真正的金鳳兒,曾經寵愛有加的女子,但現在他的語氣跟神情,就如同說起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甚至像是撣去了衣裳上的一點灰塵似的不經意。


    世人都覺著昔日的齊王是個重色之人,但白檮卻知道,女色對於李應而言,是擋箭牌,也是該有的點綴,如何取舍,身為皇室子孫的他始終非常清晰。


    送走了太子,白檮回想著他跟自己說的話,緩緩回屋。


    正走過夾道,耳畔就聽有人道:“太子殿下親臨相勸,你也不肯回頭,是鐵了心要歸隱了嗎?”


    白檮回頭,見身後是鳳枕,不知從哪兒閃身出來。


    這幾日鳳枕已經回了大理寺覆命,他似乎又變回了往日那個風流不羈的慕容少卿,吃喝玩樂,時而流連青樓,惹得慕容夫人大發雷霆,把素日針對白檮的那些氣都用在了鳳枕身上,又耳提麵命地要給他則親。


    奈何鳳枕不是白檮,嬉皮笑臉甜言蜜語的,總有法子把慕容夫人哄的哭笑不得,最近連慕容夫人也不肯去管束他了,免得先把自己氣死。


    白檮問道:“你不會去偷聽了吧?”


    慕容鳳枕哼道:“我倒是想,但你肯嗎?”


    他知道白檮耳目最佳,隻怕自己才靠近就給他發現了,所以不去自討沒趣。至於太子親臨白府的意思,他這麽聰明的人自然一想就知道。


    白檮一笑:“你不試試看怎知道我不肯?”說完後他轉過身,緩步向內走。


    鳳枕看著他的背影,縱身一躍跳到白檮的身前:“你給我站住!”


    白檮止步:“做什麽?”


    鳳枕咬了咬牙,見左右無人,才道:“你騙得我好苦,你、你還連釵兒也騙!你到底想幹什麽?弄這出苦肉計難不成隻是為了辭官?”


    白檮道:“我可沒有騙釵兒,還有,你現在該叫表嫂。”


    他倒是沒否認騙了鳳枕。


    鳳枕一下子聽了出來,再加上那句糾正,他簡直要暴跳如雷,氣的用顫抖的手指著白檮道:“你你、分明是在南邊分別之前,清江那妖女就把應龍草給了你,你居然一聲不響假惺惺地就讓我跟著她去了?”


    麵對鳳枕怒火衝天的質問,白檮卻是一臉淡定,甚至坦然地說道:“她又不會吃人,又是個絕色美人,你為什麽不能跟她去,難道聖女還比不過你流連的青樓女子嗎?”


    他仿佛在說鳳枕得了便宜還賣乖。


    “住口!”鳳枕跳起來,因為怒火上頭、也因為惱羞成怒,他有點口不擇言:“你就是想利用我讓我入套兒,把我遠遠地從釵兒身旁弄開就是了,你這賣友求榮卑鄙無恥的小人!”


    第87章 完結


    麵對鳳枕氣急敗壞的怒斥, 白檮的反應卻依舊堪稱泰山之穩。


    “是表嫂,”他先仍是不厭其煩地糾正了鳳枕一句,才又將鳳枕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頓, 有些意外地說道:“我本以為你並不在乎這些, 就算不是樂在其中……那也不會如現在這般、活脫脫就像是個才給人玷汙了清白的姑娘一樣。”


    鳳枕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他自問當然不是什麽貞潔烈男, 但、但先不論之前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可那至少是為了自己的一時之需心甘情願的, 然而這次呢?他可不就是個天真無知的“姑娘”, 給白檮“賣”給了清江聖女?


    而打著的旗號居然還是為白檮去找藥, 一想到這個他就恨不得跳腳, 找什麽藥,真是恨不得白太素瘸一輩子才好!


    “你簡直、卑鄙!我真恨不得你的腿一直好不了……”鳳枕罵人的言語有些匱乏, 而隻想說些解恨的話。


    但就在這時,背後有人厲聲嗬斥道:“鳳枕,你在說什麽!”


    慕容鳳枕回頭, 卻意外地發現竟是慕容夫人,她滿臉的不悅正皺眉看著他, 質問:“你怎麽能這麽對你大表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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