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兒看著蕊兒,絲毫不覺著意外:“憑她一個人找不到這兒來,是誰指使你的?”


    “沒有人指使,是我自己的主意。”蕊兒一點驚慌之色都沒有,她瞟了眼正迷惑不解的金鳳兒:“據我所知你不是巴不得她死的嗎,我如今把她送到你這裏,你怎麽不動手呢?”


    “蕊兒你、在說什麽?”如果不是知道她在跟釵兒說話,金鳳兒一定以為這句是衝自己說的。


    “你聽見了,”蕊兒麵無表情地說道:“我雖然想你們兩個都死,但卻也知道,十七沒有那麽容易給殺死。”


    金鳳兒驚呆了:“你、你……到底怎麽回事?”


    釵兒卻還是那麽淡淡的神色:“你為什麽這麽做?”


    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臉,蕊兒慢慢道:“你猜呢。”


    想了想,金釵兒問:“你是為了給馮公公報仇嗎?”


    “嗤,”蕊兒冷笑起來:“給他報仇?那個老東西,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金釵兒突然想起來一個細節,脫口道:“原來是你給馮公公的藥裏加了蠱毒?”


    蕊兒的臉上浮現很冷的一點笑,切齒痛恨地:“他活該,如果不是因為不能公然在東廠虐殺,我定要多折磨他一些日子,絕不會輕易讓他死。”


    金釵兒的目光轉向旁邊的鳳兒:“你難道……”


    她欲言又止,下意識地咬了咬唇,才說:“是為了十四哥?”


    這句話卻像是一根針紮過來似的,讓蕊兒忍不住輕輕一顫!


    同樣為之驚顫的還有金鳳兒,她已經尖叫著跳起來:“你們在說什麽!蕊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第70章 安排


    蕊兒是馮英的人, 金鳳兒當然知道,如果說她跟十四認識……也不是沒可能的。


    隻不過蕊兒從來沒有跟金鳳兒提過而已。


    甚至於上次金鳳兒去毒害馮英,那顆毒藥是經過蕊兒的手改了的, 她都不知道。


    金鳳兒本來覺著蕊兒是根膚淺的牆頭草, 懂得見風使舵而已。


    且在太子拋棄她的時候是蕊兒留下,十二要對付她的時候也是蕊兒挺身而出, 所以金鳳兒一點沒懷疑她對自己的“忠誠”。


    不過,金鳳兒雖然“欣慰”於蕊兒對自己的“忠誠”, 但在心裏還是極為不屑地鄙夷蕊兒的愚蠢, 畢竟假如她是蕊兒, 之前給自己那麽欺負, 此刻一定要變本加厲地討回來,可這個蠢丫頭卻反而乖乖地跟定了自己。


    直到現在, 金鳳兒突然覺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她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就像是跟太子李應在東廠裏的反目一樣。


    金鳳兒感覺到不安跟不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叫嚷的聲音太大,或者也牽扯到了臉皮, 金鳳兒隻覺著自己的臉上那癢痛的感覺突然更強烈了幾分,她忍不住低呼了聲, 伸手去抓自己的臉。


    蕊兒很鎮定地看著她, 並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隻是轉頭對金釵兒道:“你不動手嗎?”


    金釵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她的耳畔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如果是別的人, 或者你可以動手, 但她是你的嫡親的姊妹, 天地人倫, 你絕不能殺害自己的至親,一旦背負上這個罪名,隻怕你終生都卸不下這份負擔。”


    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我向你保證, 她不會逃脫幹淨,如果你非要她立刻就死,我也可以立刻前去殺了她,總之絕不許你親自動手。”


    這是那天白檮跟她說過的話。


    對釵兒而言,除了身上的血脈大概相似,她跟金鳳兒,實在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她恨不得從不認識金鳳兒。


    如果說當初在小時候給金鳳兒騙進宮的時候她還不懂是怎麽回事,可後來長大,經過那些爾虞我詐,早就清楚了。


    這個人明明是她在世間的至親,但竟然是推她進火坑地獄的人,等後來失憶進了侯府,耳聞目濡,才知道那個人一直沒變,在她手底更多了許多受害者。


    可縱然如此,無可辯駁,金鳳兒仍是她的親生妹子,其實在十四出事之前,釵兒並沒有想要斬盡殺絕的決心。


    直到十四身亡,在東廠她聽金鳳兒說起為何害十四,她心裏恨不得立刻殺死金鳳兒,同時她心中又多了另一個無法原諒的仇敵,那仇敵不是別人,卻就是她自己。


    如果說金鳳兒是直接害死了十四的人,那麽她就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她恨不得把金鳳兒殺了,讓她下去給十四賠罪;同時也恨不得把自己殺了,因為她沒法兒原諒自己。


    那天白檮帶她回去後,金釵兒也曾開誠布公地問起了十四的事情,她問白檮事先知不知道。


    白檮的回答並無任何遲疑,也非常簡單:“殿下是在事後才告訴我的。”


    釵兒盯著他的雙眼,知道他沒有說謊,白檮不會對她說謊,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還要繼續問的話,恐怕會聽見她不喜歡的答案。


    廢太子之所以那麽快的倒台,就是因為私藏兵甲之事,這件事的由頭起因卻是馮英對於金鳳兒的信任,金鳳兒借馮英的手害死十四,一是私心要十四死,二就是為了李應的上位鋪路。


    釵兒到底在東廠長大的,皇室的齟齬並不陌生,白檮是李應一派的,在這件事中還差點給牽連,如果說白檮並未參與李應的密謀,她不相信。


    退一萬步說,縱然白檮不知十四的事,但一想到十四哥的死濺出的血所沾染到的那些得利的人之中……還有一個是白檮,他的白衣上也有十四哥的血,釵兒無法忍受。


    再加上金鳳兒說的那些十四為她而死的話,她實在沒有辦法繼續心安理得地做她的威遠伯夫人。


    望著自己的手,看著這幹淨略有點粗糙的手,自打離開京城後,她一路隱姓埋名而行,但見到身患疾病或者被病痛所困之人,仍是忍不住會出手相助。


    閑暇時候她想起自己在侯府沒恢複記憶時候曾渴望的:那時候她因為知道自己針灸的技術高明,所以很希望她是一個大夫,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簡直再好不過了。


    沒想到如今陰差陽錯的仿佛走上了這條路,但心裏卻並不覺著怎麽高興。


    她心裏空了一大塊,她知道是什麽,可卻不想回頭。


    畢竟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而她曾經跟白檮說過:她要離開。


    “我不會殺她。”釵兒喃喃的,將手輕輕握了起來:“而且,你不是已經做了嗎?”


    蕊兒眉峰一動,卻並不怎麽驚訝:“你果然聽出來了?”


    釵兒道:“你不該帶她來。”


    蕊兒眼神變了變,卻咯咯地笑了起來:“怎麽了,你是覺著我搶了你殺她的機會呢,還是……覺著我不該出手?”


    釵兒還未言語,金鳳兒已經沒法兒忍受了,隻是她也沒心思再去追問兩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為她的臉,越來越難受。


    她左顧右盼的,終於發現在牆根的簡陋架子上放著一個銅盆,盆中仿佛還有些水,她立刻衝過去,捧起水向臉上澆落。


    有什麽東西慢慢地滴落下來,她本來以為是水滴,但很快察覺手感黏糊糊的,金鳳兒愣了愣,皺眉看了看手指,發現是一些顏色古怪的、半是粘液的東西。


    “真惡心!”她忍住還是恨恨地罵了聲,甩去之後又趕緊捧水洗臉。


    可是臉上的痛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發加重,最後連手都不能去碰到臉皮,一碰就鑽心的疼。


    她的心開始慌了,模糊中看到水盆裏映出一個蓬頭垢麵的醜陋的臉!簡直如同看到了水鬼浮遊,即將從淺淺的水盆裏衝出來抓住她,金鳳兒驚叫了聲,踉蹌後退,竟跌倒在地上。


    蕊兒跟金釵兒一左一右望著她,金鳳兒驚魂未定,看看水盆又看看釵兒,最終扭頭道:“你、你快幫我卸了殘妝,我、我要恢複我原來的臉。”


    蕊兒漠然道:“你不是已經恢複了嗎?”


    “已經恢複了?”金鳳兒有一點高興,眼神中閃過一道光,但這笑容跟光又很快消失:“可是我剛才看到……”她茫然地,心有餘悸般掃了眼那水盆,絕不敢再靠前一步,隻道:“鏡子,我需要鏡子!”


    釵兒垂著眼皮,默然不語。


    金鳳兒卻突然想起自己隨身帶著此物的,隻是一時著急忘了。


    於是忙急不可待地伸手入懷中掏出了一方特製的銅鏡。


    這鏡子甚是清晰,是她從王府帶著從不離身的,因是上供之物,極為精致難得,甚至細微的皺紋都能照的出來。


    金鳳兒舉起銅鏡,抬手撩了撩鬢邊發絲,看向鏡子裏。


    鏡子中出現的,是一張她從沒見過的臉。


    確切的說,是從未見過而跟“美貌”扯不上任何關係的臉。


    金鳳兒呆怔,惶惑地:“這是什麽?明明還沒除掉嘛。”


    她想起先前蕊兒揭下麵具的動作,忙伸手去下頜跟臉頰處摸索,但不管她怎麽摸,卻找不到什麽麵具,反而把自己的臉摳的生疼。


    “怎麽回事?這是……”金鳳兒舉著鏡子,害怕自己是眼花,拉遠了看,那張臉越發慘不忍睹,忙湊近了,卻更看清楚了這臉上的種種缺點,眼睛似乎往外凸了些,鼻子太細,嘴巴太薄,腮卻微凹,甚至皮膚都粗了許多?!


    金鳳兒呼吸急促,叫道:“不對不對,你快幫我除掉……”


    蕊兒的眼神很冷:“我說過已經除掉了。你要不信隻管自己想法兒。”


    “胡說!”金鳳兒聲嘶力竭,“這不是我的臉!”


    “先前或許不是,從此之後這就是你的臉,”蕊兒微微一笑,突然跟想起什麽似的說道:“不過你最好別再想要謀害人,這般大聲大嚷的也不成,否則的話,這張臉還是會變的,而且……隻怕越變越難看。”


    “什、”金鳳兒的那個“麽”戛然而止,像是怕麵對似的,望著蕊兒不懷好意的臉色,她改口:“你是……玩笑的吧?蕊兒?你忘了我們來的路上說過的話,以後我一定不會虧待你……”


    蕊兒抱起雙臂:“是啊,你還說要把我當成你的親姐姐看待,可是你的親姐姐就在跟前,我實在想不出,你對她有什麽好處。難道是我眼拙?啊十七,你能告訴我麽?”


    金釵兒搖了搖頭,卻並不是回答她,而是不想再繼續下去。


    不知為什麽,自打離開京城,遠離了白檮跟侯府,她心中好像沒什麽看重之物了,也沒什麽更重要之事了。


    她不想殺金鳳兒,她也不想再跟蕊兒多說,隻淡淡道:“你帶她走吧。”


    金鳳兒此刻正又裝起膽子在看手中的銅鏡,她左手舉著鏡子,從門內走到門外,對著陽光細看,右手在臉頰上跟臉上各處不住地摩挲,想要把那一層並不存在的易容麵具找到,掀開,她沒意識到臉頰因為她的撓抓已經破了,鮮血順著脖頸向下蜿蜒。


    她像是瘋魔了似的焦急嘀咕:“不、不可能……不,我一定是在做夢!”


    先前她還在想,倘若沒有如她一般絕世的美貌,那實在沒有任何活著的必要了。


    所以此時的這個局麵,簡直是比被太子李應設計並舍棄還要可怕而讓她絕對不能接受。


    屋內,蕊兒嗤地一笑:“你不殺她,但你也不打算管對嗎?”


    金釵兒點頭:“這個人跟我無關。何況她並沒有性命之憂。”


    蕊兒又是一笑:“你看得出我用的是什麽蠱?”


    金釵兒道:“我曾經聽十四哥說過,他的一個師姐煉製過一種易容蠱,會利用蠱蟲遊走吞噬而改變人的容貌,卻不會傷人性命,他說的應該是你吧。”


    蕊兒的眼神有瞬間的惘然:“原來他跟你說起過我?”


    她低了低頭,像是忍不住,說道:“馮英派我盯著這個人,可是她的狡詐出乎我的意料,我知道她設計了十四後已經晚了。”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沉了下來。


    金釵兒本來並不怎麽關心的,在蕊兒說完,卻心頭一動。


    蕊兒卻變了語氣,有些狠地說道:“不管是馮英,她,還是你,我一個都不想饒恕。我本來想你先殺了她,我再殺了你,沒想到你居然不想給十四報仇……你怎麽對得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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