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這女子微睜雙眼瞪著他,似乎不知他在做什麽。


    鳳枕挑了挑眉, 終於慢慢地撤回了手:“抱歉,認錯人了。”


    女子皺皺眉, 盯了他一眼後便又回過身去, 往前快步走了。


    鳳枕望著她的背影很快消失眼前, 喃喃道:“怎麽背影看來這麽像……不過應該不可能的, 那丫頭畢竟已經走了幾天了。”


    原來在釵兒離開侯府的前夜,鳳枕是曾跟她照麵過的。


    非但照過麵, 而且知道釵兒要離開府裏,他本來也懷疑釵兒是想跟上白檮去的,但很快便從她口中知道不是。


    “你不是要去追大表哥, 那你到底要去哪兒?”當時鳳枕疑惑地看著釵兒,百思不解。


    釵兒淡淡道:“你別管, 總歸我有要去的地方。”


    “這話是什麽意思?”鳳枕卻一反常態地正經起來, 他著急而狐疑地看著釵兒道:“你跟白檮才成親, 若不是追他去的, 自然是該留在府裏好好地當你的少夫人, 還是說……你們鬧了別扭?”


    最後這句是鳳枕自己猜想的, 不知為什麽, 雖然白檮跟釵兒成了親,但是鳳枕目睹兩個人的情形,不知怎地……竟反而不像是成親之前那麽親熱情深了, 仿佛隔了一層似的。


    他覺著自己居心不良,所以才把事情往壞處想,可是現在看釵兒的情形,倒像是他猜中了幾分。


    釵兒搖了搖頭:“你不要問了。總之我走後,老太太那邊,請你幫我哄著些吧,就說我去找白……他了。”


    以前都是一口一個“白大哥”,如今稱呼都變了。


    鳳枕道:“你們到底是怎麽了?總不會是白檮他、欺負你了?”


    釵兒道:“沒有,你別胡思亂想。”


    “那你總該給我一個理由。”鳳枕鐵了心,半是賭氣的說道:“不然你別想我替你做什麽,我、我還要鬧起來呢!”


    “別人我不擔心,隻是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得不替她老人家著想,你當然也清楚。”釵兒靜靜地看著他,過了片刻才又說道:“我隻是不能安心留在府裏,也許是因為我忘不了之前我的身份,我做過的事情,我……我認識的人。”


    鳳枕似懂非懂:“這又是什麽意思?”


    釵兒的眼神有一點飄忽,她將頭轉開說道:“總之我不是以前的那個可以安安心心當侯府少夫人的人了。行了嗎?”


    鳳枕盯著她,呼吸有些亂,飛快地想了片刻才道:“我並不太清楚你為何這麽說,但是如今白檮才帶兵出京,如果他知道你離開了侯府,他一定會極為擔心,這對於戰事可是極為不利的,就算為了他,你也不該在這時候離開。”


    鳳枕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這麽苦口婆心,而且說的都是無懈可擊的正經大道理,而且還是勸一個即將“離家出走”的“少婦”?


    真是活久必見。


    釵兒頓了頓,才垂眸幽幽地說道:“你怎麽就肯定了說,我要走的事情,他不知道呢?”


    “什麽?白檮知道?”鳳枕失聲。


    “不錯,”釵兒反而微笑道:“白大哥知道的,甚至我可以告訴你,其實早在旨意讓他帶兵出京前我就定了要走的,正是因為他的出京,我不願意讓府內老夫人疑心,所以多留了兩天。而且假如現在白大哥就在我跟前,他也不會攔著我。”


    鳳枕的心狂跳起來:“這是什麽話,我不懂,你們不是才成親嗎?難道白檮他……”


    假如白檮跟鳳枕似的風流花心,慕容鳳枕這會兒就會說他“是不是另有所愛,始亂終棄”了,但白檮從頭到腳、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一點花心的可能性。


    “或者是你……”鳳枕及時改了口風,他試探著問釵兒:“是你移情別戀了嗎?”


    其實他知道這個說法也是不可能的。


    到最後,鳳枕提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為之驚詫的破天荒的提議:“如果你真的要離開侯府,那麽……我跟你一起、我陪著你……好不好?”


    這句話他是用非常鄭重的語氣跟嚴肅的表情說出來的,但因為他從來都不是個正經的人,所以這句話在釵兒看來,就如同是一個精心包裝的戲謔的笑話,她當然不會信。


    “我不需要人陪著,”釵兒笑了笑,眼中卻掠過一點什麽,她提醒自己似的又喃喃重複了一句:“我不需要。”


    西城門外。


    先前給鳳枕摁住肩頭的那相貌普通的女子看著城外空茫遼闊的原野,長長地籲了口氣。


    “那該死的慕容鳳枕,還以為給他看出來了……差點把我嚇死。”她摸摸臉又跺了跺腳,咬牙說道。


    這聲音有些許尖利刻薄,但如果剔除這不和諧的一點尖刻,她的聲音並不難聽甚至非常好聽,但因為多了這份尖刻,再動聽的聲音也叫人喜歡不起來。


    就在她身後又有一個人走了出來,卻竟是個中年婦人的模樣跟打扮:“就算是慕容鳳枕也不會看出我的易容術,姑娘放心。”


    先前發話的那女子扭頭,看著中年婦人,噗嗤地笑了起來:“先前你把我裝扮成這個模樣我還埋怨把我弄的這麽醜,可看到你才知道我的還算好的呢。”


    婦人道:“隻有盡量不惹人注意,才能順利逃脫,不然也瞞不過慕容鳳枕那樣的人物。”


    這兩個人,女子是金鳳兒,至於中年婦人,卻是跟隨她的蕊兒,兩個人易容逃出了東廠,方才又順利出了城。


    蕊兒說完之後道:“姑娘真的要去找威遠伯夫人?”


    “什麽威遠伯夫人,”金鳳兒本能地嗤了聲,卻又反應過來,便又笑著道:“我本來想找機會除掉那賤人,還是進侯府去,畢竟那本就是我應得的,誰知那小賤人偏離開了……不過這樣也好,畢竟東廠那邊不見了咱們,必定跟瘋狗似的追咬,不如先離開避避風頭。如果真的順利找到那賤人將她殺了,這世上自然就沒有威脅我的人了……”


    她說著說著,心裏重又生出一種瘋狂的自得。隻覺著倘若金釵兒悄無聲息地消失之後,她再冒名頂替之,那白檮當然隻會喜歡她一個,她也不用再怕什麽東廠,甚至太子也奈何她不得,畢竟死無對證。


    這些日子她甚至暗暗悔恨,當初怎麽就隻互換了身份,其實很該先下手為強地把釵兒除掉才是。雖然她那會兒年紀還小,但殺人的法子總是很多的。如果當時這麽做了,自然就不會有此後種種波折。


    最起碼,白檮不會喜歡上別人!


    蕊兒默默地聽著她說完,便恭恭敬敬道:“既然這樣,奴婢一定盡量幫著您快些找到金釵兒。”


    “嗯,”金鳳兒滿意地點頭,又安撫道:“放心吧,隻要如我所願,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多虧有蕊兒在旁,出城之後一路往南去,隻追蹤了三四天,就發覺了釵兒的蹤跡。


    原來是在酒樓投宿的時候,聽小二說起,前兩天有個食客在這兒突發了急病,無人敢靠前,幸而有個女娃兒在這裏投宿,那女孩子竟幹淨利落地出手相救,像是用了針灸之法,很快將那個本來奄奄一息的男子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聽說這消息後,金鳳兒興奮非常,當夜她叫蕊兒打水來,便要去掉臉上的易容讓自己輕鬆輕鬆。


    這幾天行路的時候,金鳳兒幾次想要去掉易容,卻都給蕊兒勸止,為了安全起見,她隻好暫時“委屈”自己。


    如今人即將找到,她有點兒按捺不住,但蕊兒勸道:“不出兩天咱們就能找到金釵兒了,不如再忍一忍,免得給她看見後打草驚蛇,等真的找到了她,動手的時候再除去易容,豈不更出其不意?”


    金鳳兒聽勸,隻好又忍住,卻對蕊兒道:“這幾天我一直覺著臉上有些癢,偶爾發燙,該不會是這易容的麵具傷到臉了吧?”


    她最珍視的就是自己的容顏了,因為她知道這是她最大的倚仗。


    要是沒了美貌,就算她的手段再高明心眼兒再多變,恐怕再沒什麽用武之地了,至少不會再如先前一樣事半功倍。


    蕊兒笑道:“當然不會,不過是因為有些不透氣,所以才偶爾發癢罷了。我自然有數。”


    金鳳兒一想,是這個道理。


    畢竟是蕊兒不顧一切把自己從東廠救出來的,自己還是蕊兒將來攀龍附鳳的指望呢,難道她敢對自己不利?


    還真如蕊兒所說,一路探聽著女神醫的名頭,又過了兩日,他們就在長水河畔的一處小村落裏找到了隱居在此的金釵兒。


    當看著一身布衣清水素麵的釵兒的時候,金鳳兒很吃了一驚。


    她本來也以為釵兒是去追白檮了,沒想到竟然縮在這又窮又小的破村子裏,還是這般窮酸難看的打扮。


    金鳳兒簡直想不通,釵兒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放棄了侯府錦衣玉食的日子,竟跑到這偏僻地方吃苦?


    對了,她怎麽不去追白檮了?她不是該緊緊地抱著白檮不放的嗎?


    前方的柴門敞開著,有幾隻雞悠閑地在院子裏踱步,金釵兒在跟一個麵容枯槁的婦人說著什麽,那婦人手裏還拉著一個小孩兒的手。


    隻見金釵兒遞了一件東西在婦人手中,婦人突然捂住嘴哭了起來,又摁著那小孩子的後腦勺,似乎讓他跪下磕頭。


    小孩兒才跪地,釵兒急忙將他扶起,親自送了這一對母子出門。


    她目送這兩人離開,正要轉身回去,目光轉動,卻看到了向著這邊走過來的蕊兒跟金鳳兒。


    她們都是經過精妙易容的,但畢竟是金釵兒認識的人,她當即覺著不對。


    手扶著柵欄的一角,釵兒不動聲色地看著兩人靠前:“兩位有什麽事嗎?”


    金鳳兒嗤地笑了聲,然後故意壓低了嗓子:“我們是來求醫的,聽說方圓百裏最有名的一位大夫就住在這兒,不知是哪一位?”


    這幾天在路上,蕊兒真心誠意地教了她一些有關如何偽裝的細節,改變嗓音也是其一,金鳳兒天生聰明,學的很快,她自信釵兒聽不出來,也更加不會認出來,畢竟這些日子她自己對著鏡子的時候都會惡心鏡子裏的那張臉。


    但在看著那張臉的時候金鳳兒忍不住心想:幸虧隻是幾天的易容而已。要是真的天生就長得這樣不起眼甚至難看,她簡直找不到自己還要活下去的理由,還不如自殺了事。


    此刻釵兒看著她的雙眼:“不敢當,我也隻會簡單的一點醫術,不知這位姑娘有什麽病?”


    “原來那高明的大夫就是您啊,”金鳳兒摁了摁心口,半是揶揄地道:“我的心頭隔三岔五的便絞疼的很,不知是什麽病呢?”


    釵兒掃了她身後的蕊兒一眼,道:“是什麽,請容我先聽一聽脈就知道了。請到裏頭如何?”


    金鳳兒有恃無恐,隨著釵兒進了院門,有一隻雞探頭探腦地向著她靠近,她即刻飛起一腳踹了過去,那雞見勢不妙,嗖地揮著翅膀掠走了。


    進了屋門,見仍是泥地麵,中堂擺著一張看著就很破舊的四方桌,木漆都掉的七七八八了,桌上放著幾個土胚杯子,若非親眼目睹,簡直不能相信,這種簡陋破敗地方,猶如叫花子才住之處,至少金鳳兒是一天也住不下去。


    金鳳兒大開眼界,加倍嫌棄也加倍疑惑,趁機問道:“看您的年紀不大,怎麽竟住在這樣……的地方呢?是一個人麽?”


    釵兒安靜地回答:“個人所好罷了。請伸手。”


    “哦,”金鳳兒在她對麵落座,慢慢伸出手來:“那就勞煩了。”


    她的手倒是沒有被易容過,還是那樣細嫩好看,但她也沒想誰會靠一隻手把她認出來,何況就算給釵兒認出來也不懼。


    釵兒則盯著她的手,不動聲色地將手指摁在碗脈上。


    金鳳兒扭頭看了眼蕊兒,暗暗使了個眼色。


    蕊兒點點頭,搭訕道:“不知我們姑娘的究竟是什麽病症?”


    悄悄地向著釵兒挪近了一步。


    釵兒像是沒看到,垂著眼皮隻管聽脈,聽了會兒便皺緊了眉頭。


    她抬眸望向金鳳兒,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話,卻又目光閃爍,緊緊閉了嘴。


    偏金鳳兒還在問:“你知道我的病症了?”


    釵兒道:“知道了幾分。”


    “那是什麽?”金鳳兒笑吟吟地問:“該怎麽治呢?”


    釵兒目光轉動看向蕊兒,口中說道:“治不了。”


    金鳳兒一愣:“你說什麽?”


    釵兒道:“你這病我治不了。”


    “哈哈,”金鳳兒笑起來,她當然知道自己無病,隻不過是來詐釵兒的,見釵兒說的煞有其事,便以為她看走了眼:“那到底是什麽病你且說說?”


    釵兒的目光跟蕊兒對在一起,半晌沒言語。


    隻在金鳳兒說完後她才道:“我想,也許這叫做‘咎由自取’。”


    “什麽?”


    釵兒不再說話,隻盯著蕊兒道:“你想幹什麽?”


    “我沒幹什麽,”蕊兒冷笑了笑,易容過的臉上浮出幾道皺紋,這讓她的表情看來很是奇怪,她自己也有些察覺了,便伸手過去,不耐煩地將麵具撕了下來,露出了並不難看的一張臉,她說道:“你為什麽這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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