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那一年,小姑姑哭的眼睛都壞了,表弟妹也是形容憔悴,每每見她們,她心中總覺得羞愧。畢竟走之前,家裏人千叮嚀萬囑咐,要護好小姑姑家裏唯一這根苗,可最後卻事與願違。


    後來小姑姑病逝,表弟妹娘家給她張羅著改嫁,原本打算帶著素文走,可她攔了下來,將素文帶進了國公府養著,這一養就是十年。也一直是當親侄女養的,長大後怕她這單純性子嫁到別家受委屈,就打算幹脆留一輩子算了。


    隻是……她看著哭泣的應素文,腦中有一瞬後悔,或許不該讓她給南兒做妾,畢竟南兒性子冷,即便是在一個院子裏處了十年,卻依舊對她淡淡的,談不上喜歡。當年若不是她開口,南兒必定不會對素文有什麽想法……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她抬手揉揉眉心,聽著應素文漸漸平靜下來的呼吸,柔聲道:“你乖點,好好的調理吃藥,別再孩子似的偷偷把藥倒進花盆裏了。我會叫你表哥有空多來看你,隻沈醫官不說你痊愈之前,你可不許再想著行房了,孩子晚點要沒事,身子最重要,聽見了嗎?”


    應素文頭埋在枕頭裏,悶悶的回答:“知道了姑姑……”


    兩日後,夜晚,齊易南來了泰蘭苑。


    沈京蘭自是高興他來看自己這份心,說明他對她肚子裏這個孩子,也是極其看重的。隻是想到夜裏,她不能伺候,便叫纓穗抽空去知會了柳柳,早些做著準備。


    柳柳得了消息,就在屋裏開始忙活,床被要換新洗曬過的,她也要細細的泡香浴,出來後,在小丫頭的幫忙下,柔柔的往身上抹上滋潤的香膏。


    小丫頭羨慕極了,說著:“柳柳姐姐肌膚真好,又滑又嫩,身上更是白淨的一顆痣也無,待伺候世子爺的時候,世子爺定是極為滿意的。”


    柳柳溫柔如水的麵容上,那雙低垂的眼眸,淡淡含笑,“我可不敢想著得多少世子爺的喜歡,隻是身為奴婢為世子妃分憂,我仰仗的便是這身皮囊,所以你看我平日,不管再怎麽疲累,這身肌膚總是要細細嗬護的,不然豈不是辜負了世子妃的信任?”


    小丫頭直點頭:“總之,跟纓穗姐姐比起來,柳柳姐你早就高上一頭了。”


    “纓穗有纓穗的好,假以時日,她是可以嫁出去的,而我……”她說著,眼眸劃過一抹極冷,卻又在頃刻之間,幻為淡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跟著世子爺,就是姐姐你最好的福氣了,旁人想要都求不得,姐姐你就知足吧……”


    知足?


    柳柳想著,她是知足的,一直都是。


    隻是可惜,老天爺不懂她。


    第37章 怒   內室,沈京蘭趴在軟榻旁,吐的極為……


    內室, 沈京蘭趴在軟榻旁,吐的極為難受,纓穗和丫頭們緊張的服侍著, 擦嘴, 遞水,熏薄荷……折騰了好一會兒, 才好不容易讓她緩過來。


    沈京蘭無力的躺下,眼睛裏都是難受的水汽, 嗓子有些沙啞:“世子爺呢?”


    纓穗道:“您不許世子爺進來, 他就去書房了?”


    沈京蘭點點頭, 雖說孕期女子都是這般過來的, 可是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般嘔吐難看的樣子,她怕他一旦嫌棄, 以後就再也忘不掉了。


    “柳柳過去伺候了嗎?”


    “過去了。”


    沈京蘭長長舒出一口氣,閉了閉眼,腹中嘔吐的感覺, 又想要泛起,她握拳壓著心口, 難受的說:“一定要讓柳柳留住世子爺, 如今應素文身子不頂用, 府外的寡婦也不必擔心, 就隻剩下姚氏了, 她身子康健, 若讓世子爺常去了, 難保不會讓她懷上……嘔……”


    纓穗急忙給她喂水:“世子妃,您說的奴婢會去囑咐柳柳,您犯惡心就先別說話了……”


    小臥房, 齊易南沐浴過後,一身黑色寢衣長發散著,神情冷淡的走到了床邊,直接上去躺下。


    一直隨侍的柳柳見此,眉眼不動的上前放下帳子,回過頭來一盞盞的滅了燈,隻留最後一盞後,輕手輕腳的從櫃子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鋪蓋,鋪在了地上。


    房間裏寂靜無言。


    柳柳背對著不遠處那張床,眼眸平靜如水。


    從世子妃提拔她為通房的第一個夜晚起,到今夜,她不記得這是自己在這冰涼的地板上睡的第幾個夜晚了。


    世子爺,從來都不屑碰她,可世子妃……卻也從不知。


    她甚至想,他們夫妻做到了這個份上兒,除了名分,還剩什麽呢?


    一早,齊易南離開之後,柳柳便將那絲毫未髒的床單換下來揉成一團,親自拿去洗了,從頭到尾沒讓任何人碰。


    從世子妃提拔她的第一夜過後,每個清晨,她都是這麽做的。


    一開始這麽做隻是怕世子妃對她失望,責罰她。可時間長了,她發現世子爺好像對她沒興趣,更是在世子妃詢問她是否伺候得當時,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她便明白,世子爺看不上她。


    所以,雖然整個泰蘭苑都知道,她是世子爺的人,可隻有她自己清楚,她隻是個奴婢而已。


    主院書房。


    齊國公正在提筆寫著大字,字跡雄厚粗曠,頗有霸氣,落筆後看著那紙上一個懷字,歎一聲:“咱們這位懷王,若論出身還是先皇嫡子,可無奈他自己無能,沒得先帝愛重。可如今陛下繼位已數年,他也不知是發什麽昏,好好的尊貴日子不好好過,竟生些事端惹陛下煩心。”


    齊易南沉穩冷峻的麵容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來,隻道:“陛下羽翼未豐時,忍他一時是時勢。如今陛下根基日漸穩固,自然再看不得懷王這般蛀蟲,隻是也不想做的太難看,遭天下人指摘。”


    齊國公嗯了一聲,道:“陛下把此事交給你,是信重你,你可要嚴謹一些,別出了紕漏。”


    “兒子知道,隻是陛下說了,人手從您的西軍所抽調,這幾日就要名單。”


    “我心中已有人選,回頭製了單子給你,你拿去陛下禦批即可。”說著,笑吟吟的看著齊易南道:“如今世子妃有孕,你在朝中亦是站穩腳跟,料想你爹我再過幾年,便可交出肩頭重擔,歸田與你母親含飴弄孫了!”


    齊易南笑笑,雖陛下信任,可若他們父子都兼之重職,長久以往,自然也是有害無利的,父親能如此想,不管是對陛下,還是對國公府,都好。


    連著兩三日,齊易南都頗為忙碌,偶爾有空也隻是去泰蘭苑小坐,亦或是去看看女兒,卻都不留宿。


    待到第四日,回來早些,本來準備歇在閑雲院的,可官年和身邊的張姑姑親自來了一趟閑雲院,待天黑後,齊易南便去了文和苑。


    到了文和苑,應素文正在皺著一張苦瓜臉,盯著桌上那碗藥,見他來了,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笑著跳起來跑過去:“表哥,你總算來看我了!”


    齊易南看著她無奈一笑:“聽說你身子不舒服,就來看看你。”


    應素文聞言,臉上的笑容漸漸落下,低著頭悶悶道:“說是上次落的那一胎留下的病症,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好,什麽時候能再有個孩子……”


    齊易南輕歎著,在桌前坐下:“別胡思亂想了,先喝藥吧。”


    應素文最討厭喝苦藥,一看見那碗藥就想逃就想吐,生無可戀的坐下來,卻遲遲不肯碰那藥碗。


    齊易南抬手摸了下,已然溫溫的了,便敲敲桌子,“別愣著了,快喝吧。”


    應素文看著他靜靜深眸,撅著嘴乖乖的端起碗一飲而盡,而後苦著臉吃了好多蜜餞臉色才好看了點,隻時辰還早,應素文拉著他去外頭園子逛了一圈,後來實在是覺得熱的受不了了才回來。


    鬆兒已經備好了水,齊易南先進了淨房,應素文從櫃子裏給他翻出來一套裏衣後,也跟著進來。


    齊易南看著她進來,微微擰眉:“你不用進來。”


    應素文扁著嘴,上前幫他解衣,“我知道你不喜歡沐浴的時候身邊有人,就是進來幫你解下衣裳……”


    說著,順勢拽下他的外衫,可解裏衣時,忽然發現那衣裳做工十分蹩腳粗糙,待他脫下拿在她手心細瞧了以後,更是嫌棄的直接扔在了一旁的牆角,還道:“表哥你這裏衣哪裏來的,做的醜死了,以後別穿了。”


    說著正要伸手去解齊易南的褲帶,齊易南卻按住了她的手,眸光淡淡的拿開,邁步到她身後將那件裏衣撿了起來,拍去沾上的浮灰,淡聲道:“我不覺得醜。”


    應素文卻是好像沒聽見一樣,毫不客氣的又一把拽過來,又往地上一甩,還一腳踢開,道:“堂堂國公府世子爺,怎能穿這種粗劣的東西,你身邊新換的慶雲也真是的,一點都沒有蓮雲做事仔細。”說著,將自己拿過來的一套繡工精致的裏衣展開給他看,笑著說:“表哥你瞧,像這種,才配你。”


    齊易南看著她手裏那件精致的裏衣,又垂眸看看地上那件,已經被她踩了腳印的,頓時眼神泛冷,再一次彎腰將那裏衣撿了起來,在應素文不解的目光中,沉聲道:“這件是江寧親手做的,雖做工粗糙些,但我不在意。”


    應素文一聽,手裏那件上乘的裏衣,便被她捏皺了,隻見她眸光一縮,暗恨著咬了咬唇,話語極其不滿:“她做的又怎樣,做的那麽醜,還好意思給你穿嗎?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不怪是鄉下來的土包子……”


    齊易南聞言,眼神微怒:“素文,你說話注意些。再者,她做的衣裳是醜,但卻是她一片心意。你在說她之前,可想過你自己?你長這麽大,尚且連個像樣的荷包都繡不出來,你有權嘲弄別人手藝粗糙嗎?”


    齊易南說著,拽過她手中的外衫,開始重新往身上套。


    應素文見他這般,便知他要走,頓時氣的紅了眼眶,憤怒道:“不過是這點小事,表哥你就隻管罵我,卻護著她!我是真不明白,你究竟看上那個女人什麽了?她到底哪裏好,哪裏配得上你,你都不嫌她髒的嗎?”


    “應素文!”齊易南微怒著,沉聲嗬斥了她,眼神逐漸不耐:“看來這些年,母親真是把你慣壞了!”


    應素文一聽,看著他發怒的樣子害怕的往後退了一步,眼眶紅紅的落了淚,死咬著唇卻不敢再開口。


    看著她突然嚇到的樣子,齊易南本已憤怒不耐的眼神,又化為失望,懶得再跟她說什麽,提著衣裳便大步離開。


    待他走後,應素文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才敢哭出聲來。


    蘭姑姑循聲進來,拉著她出去,看著她嚎啕大哭的樣子,是氣急無奈:“哎呀我的姑奶奶,你這是又跟世子爺亂說什麽了?好不容易世子爺來看你,你怎麽又惹他生氣了?”


    應素文傷心的趴在桌上大哭著,“不過是件小事,他卻罵我……還護著那個賤人……”


    蘭姑姑一聽,無奈的哄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少管別人的事情,你隻管跟世子爺好好的就行了,何必多話呢,那些子賤人自有世子妃慢慢收拾,你何須多嘴啊……”


    “我就是氣不過!”應素文哭著,一把拿起桌上的茶盞摔了,一個接一個的摔:“我就是討厭那個賤人,表哥還護著她……她怎麽不死,我恨死她了,她死了才好……嗚嗚……”


    還沒罵完,蘭姑姑就急忙前去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拖進內室,“小祖宗,可別再說昏話了,要是叫世子爺聽見,更氣你了!”


    閑雲院,齊易南麵色不虞的回來,慶雲伺候的小心翼翼,看見他手裏拿著的髒衣也不敢多問。


    待他沐浴後出來,慶雲收了髒衣正要走,齊易南卻道:“那套裏衣,記得好生洗了收起來。”


    “是。”慶雲從屋裏出來,關好了門,映著門頭上的燈籠仔細看了看那套裏衣,發現好像是從南府穿回來的那套,便懂了。


    翌日黃昏,江寧和青雲,小冬在屋裏吃甜瓜。


    青雲說起過兩日的長夏燈會,準備買些什麽燈時,江寧才恍然,自己到京城竟已三個多月了。


    如今日子過的平靜,舒心,不用整日的擔驚受怕,她輕鬆的居然都快要想不起當初那些日子了。


    “不過,世子爺也幾日不來了,不知燈會前,他有沒有空來看看姑娘。”青雲這般說著,小冬卻悶頭隻管吃。


    江寧笑笑沒吭聲,他來,她心裏歡喜,他不來,她亦不傷心,安安靜靜的等著就是了。


    隻是,他上次說了要帶自己出去玩,也不知何時能兌現,又或是……他已經忘了?


    然,兩日後黃昏前,青雲收到傳話,眉開眼笑的進屋來,看著江寧:“姑娘,準備一下吧,世子爺傳信來,今夜帶您去賞燈!”


    江寧聞言,平靜的眼眸漸漸笑起,“還以為他忘了呢……”


    青雲走到她身前,認真道:“姑娘,說了您別不信,我家世子爺這還是頭一次帶著女子出去賞燈的。”


    江寧眼神亮了亮,“那……世子妃和應小娘她們……”


    青雲一笑,搖了搖頭:“沒有過,我家世子爺一向……甚少有閑心。所以他對姑娘這般,是真用了心的。”


    江寧眉眼間笑意柔柔,他,對自己用心了嗎?


    若依青雲所說,或許是有幾分,可她怎麽覺得,這也許是上一次那件無疾而終的事,換來的補償呢?


    第38章 帶你回府   夜幕低垂,江寧換了一身新衣……


    夜幕低垂, 江寧換了一身新衣裳,鮮豔明麗的橘紅,袖口和裙擺上, 都用金色的細線細細繡了一圈小藤葉, 精致又靈巧。頭發也是高高的盤起,兩鬢帶著金翠盤花, 細細金絲從鬢邊繞道了腦後。再描上細眉,點上唇脂, 她一向純美的麵容, 竟也有了一種嬌豔誘人之感。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有些不是很喜歡這樣的盛裝打扮, 轉頭看著甚是滿意的青雲,微微凝眉:“青雲, 出去賞燈,穿成這樣合適嗎?我覺得,簡單穿一套裙子就好了呀……”


    青雲卻笑笑:“姑娘放心吧, 您這身打扮走到街上,真不算惹眼的, 待會兒您去了一看就知道了。”


    江寧不懂, 但看著青雲不打算給她換的樣子, 也就算了。


    沒多久, 小冬高高興興的跑來, 說:“姑娘, 世子爺的馬車到了!”


    江寧聞言, 眉眼便笑著,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提著裙擺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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