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時,人們都收工了,有不少人經過元家門前,都不免在心裏歎口氣,都覺得如今都元母可是真慘。


    兒子死了,兒媳跑了,隻剩她一個人,還病的那麽嚴重,都不曾出門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也不行了。總之隻要從這門口走過,都免不了感歎一句,世事無常啊。


    元母也的確是熬的辛苦,她曆來有氣喘病,不生氣不累的時候不明顯。可如今經曆了喪子之痛,痛哭幾場過後,又發現自己一刀沒捅死江寧,而那門口又多了好幾個年輕的守衛,殺江寧更無望了,她內心越發淤結,氣喘病就更是嚴重了。


    走一步都是喘幾口氣,稍微用點力氣就想暈過去,偏偏家中米糧不夠多,她每日裏也隻有稀粥喝,日子簡直是淒慘難挨。


    這一晚,她看著外頭混黑的天色,本來準備拿著菜刀拚盡全力衝去隔壁砍殺那個賤人的,可是一到隔壁門前,站著的守衛就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冷了眼虎視眈眈。


    她腿一下就軟了,搖搖欲墜的回來,將菜刀往地上一扔,抱著兒子的牌位在黑夜裏哀聲哭,時不時的攥著力氣衝隔壁大罵:“賤人,你不得好死!”


    罵一句,要休息好一會兒,就這麽斷斷續續的,罵了好幾天。


    齊易南還沒回來,江寧也已經能夠下床了。


    飯廳裏,江寧扶著腰部的傷,慢慢的喝著梅姑熬的肉糜粥,聽著隔壁時不時傳來的罵聲,眼皮都不再抬起。


    反倒是梅姑,覺得很是心煩的哀歎一聲:“這老婦,這都罵了幾天了還沒罵夠,也不嫌累得慌。”


    江寧不言,隻是笑笑,低垂的眼眸,卻是越發冷。


    梅姑卻歎口氣,“不過都好幾日了,公子他們還沒回來,也不知事情順不順利……”說完,微微抬眸看了眼坐在對麵的江寧,發現她好像沒聽見自己說話,更沒開口多問,心裏對於她的識相,倒很是滿意。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這一點她做的倒是不錯。


    飯後,換完藥,江寧靜靜的坐在窗邊許久,直到萬物寂靜後,緩緩的下了樓。


    梅姑聽見她打開大門的聲音,出來看了看,卻沒追過去,隻叫了一個守衛站在元家門外聽著動靜,一旦不對勁,立即進去救人。


    院門吱呀一聲響了,已經在屋裏睡覺的元母,忽然睜開了眼,心狂跳起來,是誰來了?


    她艱難的從床上下來,一出裏屋就見江寧一身白色的雅致裙子,站在屋門外。


    “你這個賤人……咳咳……”她想使勁兒的罵她,卻沒有多少力氣,腳步也因為走的太急,一下子絆在凸起的磚石跌在了地上,膝蓋磕的巨痛,隻能恨恨的指著江寧:“我就知道,你沒死……”


    江寧看著她,目光很冷,好像看著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人一樣,美麗的麵容上一絲表情也無,木然又冷漠:“是啊,我沒死,你生氣嗎?”


    “我恨!”她瞪著一雙眼,錘著胸口,“我恨那一刀,竟沒捅到你的心上!”


    江寧諷刺一笑:“或許我命不該絕,或許是我運氣好。但不管怎樣,你的兒子在陰間,注定是要孤零零的了。”


    “你好毒啊你!”元母嘴都氣歪了:“我兒子隻不過是教訓你一下,你卻要了他的命,你這麽毒辣咳咳……不怕將來遭報應嗎?”


    “說到報應……”江寧擰眉看著她,眸光滿是不解:“你又怎知,你兒子早死,不是他作孽太多的報應呢?”


    “你胡說,我兒子是被你害的……咳咳……”元母掙紮著想要起來,卻在喘息之間,一口氣上不來,咳得臉通紅。


    “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他已經死了……”江寧忽然就不想說了,看著她那個樣子,抬眸望著漆黑的夜空,長長的歎了口氣,“就如你,隻要死了,那我們之間的一切恩怨,也就能徹底結束了。”


    一句話,元母的眼珠子就不敢置信的死死瞪著,顫著手指向她:“你敢……咳咳,你敢……”


    “你敢用刀捅我,殺我,害我,還想指望我當作沒有發生過嗎?”江寧冷眼看著她忽然害怕的眼神,搖了搖頭:“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江寧了。”


    人善被欺,人惡欺人。


    她以前心軟,人善,所以被母子哄騙,欺負,不敢反抗。


    如今,她幾次死裏逃生,已經明白了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她不想再做被人欺負不敢反抗的傻子了,她要做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惡人。


    她更要在離開之前,將這裏所有的一切,所有的過往,全部化為灰燼。讓自己在今後的人生中每每想起這裏,都隻有灰燼和煙塵。


    而不是那些不堪的過往。


    “你會有報應的!”元母嘶吼著,想要站起身走出來,她猙獰的伸著手想來扼住江寧的脖子,拖著她一起下地獄。


    可江寧不會再給她機會了,往前跨了一步,抓著兩扇門緊緊一合,將門栓一穿!


    裏麵的元母頓時爆發出嘶啞的吼聲:“賤人!你想做什麽!”


    江寧緩緩的後退,看著那緊閉的門被從裏麵推著,麵無表情的抱來一堆柴,放在那門口,然後從袖中拿出火折子,點燃。


    明亮的火光越來越旺,她冷眼拿起燃燒的柴火,一下下的拋進窗子裏。


    屋子裏的一切,很快成為了火光,煙塵,在她眼前升騰起來。


    裏麵元母的叫罵聲她也漸漸聽不真切了,隻站在這灼熱的火光前,擦掉眼角的最後一滴淚。


    “我要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你們母子,就去地下相聚吧。”


    至於她自己,解脫了……


    過往俱已死,明日隻向生。


    從今以後,她就隻是,孤女江寧。


    *


    幾日後,黃昏時,出海許久的大船終於靠了岸。


    與此同時,一向平靜的海邊小鎮,忽然來了許多駐軍,乘著一艘艘的船往遠海去。人們紛紛前去觀看,打聽。


    江寧就站在大門前,遠遠的看著那個男人一步步走向自己,眼中已掛上了溫柔的笑。


    至於別的事情,她不在意,她隻知道她今後的人生,隻要在意這一個男人的就行了。


    京城,齊國公府,內院的景致低調雅致,鬱鬱蔥蔥的景觀樹院中種了許多,連屋簷下的盆栽裏都是各色名貴的矮鬆,卻鮮少明豔奪目的各色鮮花。


    廊下掛著的燈籠散發著淡淡亮光,屋內卻明亮。


    國公夫人官年和坐在上位,她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月白色暗紋裙衫,眉目間有些清淡之氣和一種獨有的,隨年紀越發濃鬱的高貴優雅之感。


    她看完了手中的信,便抬手遞給了身邊的張姑姑,張姑姑笑著將書信遞給了坐在下首的世子妃沈京蘭。


    沈京蘭接過信看起來,卻發現信上並未有隻言片語提起自己,唇角的笑容便漸漸淡去:“母親,看來夫君此次長海之行,一切順利呢。”


    官年和點點頭,嗯了一聲:“既然一切順利,那想來三個月內,應當是能夠回京的。”


    “我也盼著夫君能盡快回京,這樣他就不用在外奔波勞累了……”


    敘了會兒話後,沈京蘭從婆婆這裏出來,回院的路上,將那封信遞給了纓穗。


    纓穗看著她微冷的眉目,笑著說:“世子爺還有三月回京其實正好,這樣您調理身子的藥就能再吃三個月,這般穩紮穩打的調理下來,相信等世子爺回來,您定能一舉得子!”


    沈京蘭不說話。


    纓穗明白她不高興,隻勸道:“咱們世子爺離京這幾月,身邊一個服侍寢居的人也沒帶,他這般做,不都是為了讓您寬心。所以等世子爺回來,世子妃您可一定要用心點,好讓世子爺在您這兒多留幾日才是。”


    沈京蘭聞言,輕歎口氣:“那也要看他,願不願意留在我這兒啊……”


    嚴熱的夏季,一旦無風無雨,太陽都能熱的叫人暈過去。


    江寧自小一直生活在海邊,雖然白日裏極熱,但一到晚間都還算涼爽,可是隨著車隊越往北走,白日和黑夜之間的差別就越小。


    此刻正是午後最熱的時候,車隊穿行在兩山之間的官道之上,山不高卻將風擋的死死的。馬車裏的人還好至少不用日曬,而外頭那些騎馬的,還有車隊後麵的數輛囚車裏的人,個個都曬的將成黑炭了。


    江寧從未出過遠門,一開始的頭幾天,光是坐馬車她都被顛的受不了,吐的頭暈眼花,短短幾天人都瘦了好大一圈,好在後來慢慢的習慣了馬車,才不至於那麽難受。


    也是在路上,她才慢慢得知,原來南公子的出身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高貴,他來到長海也並不是做什麽生意,而是要奉旨清查官場,後麵囚車裏的犯人也都是他親手抓的……


    而這個時候,江寧才真正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到底攀附上了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車隊穿過群山,走過平原。


    江寧在馬車裏見證著各種不同的世間風景,翠綠蔥鬱的萬木深林,絕峰陡峭的各色奇石,百裏長河邊的金色農田,還有夏日雨幕寬湖中一望無垠的浮蓮萬千。


    隨著馬車穿行的道路兩旁,她看見了一切事物都變得越來越繁榮時,她就知道,京城要到了。


    這一日天上落下了毛毛細雨,空氣中難得多了一絲涼爽。


    梅姑吃著路上買的新鮮果子,時不時的掀開車簾看向外頭,過了沒多久,她一下就高興的笑了,指著外頭說:“寧姑娘你瞧,咱們到了!”


    江寧一聽就往窗外看去,果然,遠遠的就瞧見那高高的城門,是她從未見過的雄偉恢弘,氣勢磅礴,又震蕩人心。


    這就是京城啊,今後自己的一生都將會在這座大城裏度過……她想到此,清麗的眼神有緊張也有期待。


    她會在這裏,在他的身邊度過什麽樣的日子呢?會是自己心裏所期盼的那種平靜安寧的生活嗎?


    內心有那麽一瞬間的迷茫,可下一刻她就清醒過來。


    更是明確的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這一切,是沒有退路的。


    穿著盔甲的守衛在嚴肅的排查著入城的人員和車馬,漸漸的輪到了他們,可是隻見謝銘亮出了一個牌子之後,那守衛便閃到了一旁,長長的車隊便順利的入了城門。


    入城後,就是另一番的天地。


    街道的路特別寬,全是用青石鋪就的,幹淨的見不到什麽髒東西,兩旁精致的商鋪小樓,最低都是三層的。來往的馬車更是多不勝數,行人也是鮮少見到穿著粗布衣衫的,路上看見的大部分女人們更是衣著發飾講究,哪怕是擺攤賣菜的大嬸,頭上至少都戴著銀簪。


    這一切都是那麽繁榮,富有,新鮮,都是江寧從來沒見過,更想不到的,可同時也讓她更有種飄在雲上,不太真實的感覺。


    她一路都在看著陌生的京城,看著前麵那輛馬車,直到她看見齊易南的馬車走向了另一個方向,而她的馬車卻沒有跟上時,她心裏頓時有了疑惑:“梅姑,我看到世子爺的馬車走了另一個方向?”


    梅姑笑笑,“寧姑娘你放心吧,世子爺對你另有安排,你且跟著我走就是。”


    另有安排……聽到梅姑這麽說,江寧就明白了。


    他是有世子妃的,若是貿然就帶著自己回去,恐惹了他們夫妻嫌隙。


    而他如此安排,也肯定是有他的考量和打算,所以她隻要安心等著就是。


    齊易南知道她對於這個安排肯定是有些不安的,可是,他的確是不能直接將她帶回府中去。


    畢竟,她初到京城,什麽也不懂。而這一陣子剛回京,他自己要忙的事情也太多,根本無暇顧及她,若就那麽直接將她扔進後宅裏,怕是要被人欺負死。所以思慮過後,還是決定先讓她在外麵住一段日子,等她對於京城的一切多了解一些,再說回府的事。


    馬車又行了大約半個時辰,終於在一處三進宅院前停了下來。


    梅姑帶著她下了馬車,江寧拎著包袱站在這宅院門口,看著門頭上‘南府’兩個大字,不禁笑了一下。而片刻後,院子裏一個婦人,以及兩個十幾歲的丫頭便出來迎接了。


    這院子的女管事姓林,從江寧一下馬車就悄悄的打量著她,眼神和善。


    江寧隨著她們一起進去,聽著她們說話,才知道原來一天之前,世子爺就派人來打過招呼了。


    她一路上,心裏感謝著他的細心,邊走邊觀察著院子,直到梅姑帶著她到了內室。


    梅姑笑看著她:“寧姑娘,世子爺也隻是暫時將你安排在這裏,所以你隻管安心住著就行,千萬別多想。”說著,給她留下了一遝銀票,又拍了拍她的手後,便匆匆走了。


    諾大的房間一下子就安靜的了下來,連著江寧的心房,也變得空空蕩蕩。


    身邊一個熟悉的,能說上話的人也沒有了,一切也都是陌生的……她微歎口氣,將梅姑留下的銀票放進了妝台上的一個小盒子裏,然後便開始打量著這屋子裏的一切。


    一切都是那麽的好,上等木材的雕花床,上麵鋪的被子摸起來柔軟絲滑,更散著淡淡清香,輕薄的雲紗所製的帳子上,掛著好些個繡工精巧的香囊,是她一輩子也學不會的繁複繡技。


    極大的衣櫃,暗紅的木質順滑發亮,她隨手拉開櫃子,看見裏麵放的全是男裝那一刻,眼神愣了一下。


    這是……他的衣物吧。


    她拿起一套摸了摸,片刻後想起什麽輕輕的笑了一下,轉身把自己包袱裏的衣物都拿出來,緊挨著他的衣物放下後,這才輕鬆愉快的笑著舒出一口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二嫁嬌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珠玉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珠玉豆並收藏二嫁嬌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