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瞞搖了搖頭:“出謀劃策之人是洛陽來的荀緄先生,你們不必感謝我,現在按照我說得來清理後續事宜,然後匯報給太守知曉。”“將軍,將軍你別走啊!還請您留下姓名,這樣我等也能至少究竟是誰救了我們。”曹瞞趕著回去,未能聽到他們的詢問,他翻身上馬,一蹬馬腹,隻聽那馬嘶鳴一聲,往荀彧所在的南城門衝去。荀彧的運氣好上一些,他尋找的南門守城將領比北門將領有頭腦得多,配合著將南門的進攻給抵抗了下來。另有西門與東門,荀緄與太守將湧入城內的土匪、暴民斬殺,梟首領頭人,整個守城之戰中,每一道城門都堅持守住了,沒有泄漏任何一人衝入城內為禍。守城結束後,豪門大族派遣來的部曲紛紛回去,太守握住荀緄的手,連連感謝:“若非有荀總長的計策,滎陽城恐怕難以保存下來,一切都是荀總長的指揮得當啊!”荀緄同樣也是一身狼狽,衣裳皺巴巴的,身上還負傷了,同一時間奔波於兩地令他疲憊,眉眼間皆是倦色。他打斷了太守的話,溫和說道:“接下去的後續事宜,就勞煩太守來操勞了,荀某畢竟不是滎陽官員,不便於插手過多。”滎陽太守忙點頭:“應該的!應該的,那是我的職責!”荀緄放鬆下來,見曹瞞與荀彧陸續回歸,又見他們各自衣衫都有血跡,忙上前去檢查他們:“可有受傷?”“不曾受傷,”衣服上全是暗紅色的曹瞞精神氣十足地說道。荀彧也道:“沒有受傷,這是別人的血。”說完,他攏了攏袖子,低垂下眉眼,目光恍惚地盯著自己手看。荀緄深深看了一眼荀彧,溫聲對二人道:“回去休息吧,換一身衣裳,我們明天再上路。”有些事情,唯有親身經曆過,才能真正成長,世道艱辛,生民怨起,洛陽一切安逸如浮華泡影,亂已生,天下將亂,何處可安?“先生,你受傷了!”曹瞞驚道。荀彧也是一臉焦急:“城裏可有大夫?!”“不礙事的,不過是箭傷,”荀緄搖了搖頭,他見曹瞞身上血跡遍布,又摸索著他檢查了一遍:“真沒受傷?受傷了可別逞強,你可是加入戰鬥了?”曹瞞點了點頭:“我當時沒想那麽多,隻想著一定要守住城門。”荀緄視線落在他同樣染血的劍上,在他的眼裏,兩個少年人都已然不同,而曹瞞更似打磨後出鞘的利劍,周身圍繞著肅殺的血腥氣!他不止殺了一個人……荀緄相人極準,當即就猜到了曹瞞恐怕親自上陣去殺敵了,看他目光清正,並無殺人後的恍惚,倒還真是天生為將的料。荀緄拍了拍曹瞞的肩,溫聲道:“回去洗個熱水澡,喝一碗熱薑湯,早點休息,別想太多,今天你做的是正確的。”守衛城池,保家衛國,為將、為兵,揮舞手中利劍時,想得應該是自己身後需要他來守護的事物,一切妄圖搞破壞的敵人,無論是否可憐,是否有難言之隱,都不該動惻隱之心,做將軍,應當恪守本心,堅韌不拔。夜晚,暴雨後的蛙鳴不斷在夜間響起,曹瞞睡在榻上輾轉反側。一旦他閉上眼睛,眼前一幕幕都是地獄般的攻城景象。廝殺的高喝,衝鋒陷陣的熱血,麵前是屍身堆砌起來的登城梯,一個又一個曾經是百姓的暴民在生生餓死之前垂死掙紮,他記得那一幕幕血腥的場麵,也記得守城將領頭被割去時暴民們激動的歡呼,守軍們絕望的大叫。曹瞞靜不下心,一屁股坐了起來,他喃喃地說著荀緄對他說的話:“我是對的,我也不後悔那麽做。”殺死暴民,是為守護城池,他是對的,他不該同情暴民,早在暴民拿起屠刀對準百姓時,就已經成了需要被鎮壓的叛軍。究竟是誰的錯造成了這一切,曹瞞不知曉,他隻知道學到的越多,見識的越多,身上肩負的重擔也越沉重。曹瞞抬頭,發現隔壁燈竟亮著,忽明忽暗地在窗戶上映出個人影,他心中一動,起身去敲響了荀彧的房門。荀彧拉開門,驚訝道:“你怎麽還沒睡?”“我看你燈亮著,就過來看看,”曹瞞邊走入屋內邊對他說道:“是因為經曆了白天這一戰,睡不著嗎?”荀彧無聲點頭,燭火映照的容顏俊秀,帶些許茫然,些許不知所措。“怎麽了?”曹瞞關心問道:“是被白天的事嚇到了嗎?”“我殺人了,”荀彧伸出了自己白皙的手掌,恍惚道:“到達南門的時候,守衛兵囂張跋扈不願帶我去見城樓上的將領,情急之下,我拔劍將他給斬了。那時候沒有想那麽多,殺雞儆猴以後,其餘人再不敢怠慢,現在回憶起來才知道有幾分恐懼。”“斬了啊……”曹瞞恍然大悟,他見荀彧還未回過神來,對他輕聲道:“我也殺人了。”荀彧抬眸,清亮的眼眸注視著曹瞞,令他幾乎能在其中清晰看到他自己的身影。“你也?”“我殺了近百個敵人,”曹瞞壓低了聲音說道,他隱去了之前心裏的不安與不真實感,表麵大大咧咧地自誇道:“北門守城將領被敵人殺死了,還要有我在,帶領剩下的兵將敵人給殺了個痛快,我厲害吧!”荀彧眨了眨眼,不解問道:“阿瞞殺死了人,心裏不難受嗎?”他低頭看自己地手,總覺得有些不適應,仿佛上麵染紅了鮮血,怎麽洗都洗不掉。“我為什麽要難受?他們是要進攻城池的暴民,若是讓他們活下來衝入城內,後果不堪設想,城中百姓將全部遭殃啊!我殺了他們,是為了救城中百姓,別和我說他們也是百姓,他們一點都不無辜!”曹瞞眼神堅定,鏗鏘有力道:“在他們選擇像胡人燒殺搶掠一樣犯罪,做殺害其他百姓的事與叛賊做的事時,他們就已經不是大漢的子民了。”他在說給荀彧聽,也在說給自己聽。荀彧問道:“怎麽做,才能讓心裏好過一些?”小少年低垂下頭,情緒有些低沉:“我至今還記得被我斬殺時那衛兵驚訝錯愕的眼神。”“為什麽心裏會不好過呢?你是對的,”曹瞞按在了荀彧肩上,見不得他這般脆弱茫然的模樣,他嚴肅道:“若是那人延誤軍機,要做壞了軍情的事,在軍營之中,以軍法處置而言,也是死罪!”荀彧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輕輕放鬆下來:“我倒是忘記了,阿瞞一直都是以以後做大將軍為目標的。”“不,不是,”曹瞞搖了搖頭。荀彧:“不是什麽?我剛想誇你心性堅韌。”“不是以大將軍為目標,那個目標太狹隘了,”曹瞞深吸一口氣,堅定信念道:“做將軍,每一個會武藝與兵法的人都會做,可我想要做的,是百姓們能夠過上吃飽喝足的日子,再也不必擔憂戰亂,也不必擔憂饑荒。”曹瞞低聲道:“也許我這個想法很幼稚,也很不切實際,但我想去嚐試治世,外麵那麽亂,全國各地隻有洛陽是富裕的,可是那種富裕,就像是水中月、鏡中花,如同浮影飄蕩,隨時都會消散而去。我很不安,生怕安寧消散的那一刻到來,所以我就在想,做官以後就請求外放到外麵,治一方水土,護一方百姓。若能在地方上曆練好,等我回到洛陽任職,是不是就可以好好治世,惠及更多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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