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一樣, 街道辦和勞動局都跑好幾趟了,就讓回家等消息,這年頭招工是那麽好等的?眼瞅著知青一茬茬的回來, 一茬茬的伸著脖子等就業喲……”


    這兩家的孩子都在紐扣廠上班,現在紐扣廠徹底倒閉了, 她們可不就發愁了?


    “不過我聽說啊,有人想把紐扣廠接過來, 要真能盤活了, 你說這就業問題能不能一並解決?”


    “誰敢接啊?”


    有人朝街道辦的位置努努嘴,原來, 楊主任家大兒子已經在打探消息了,上頭風聲有變, 這些人總是最敏感的。


    “我聽我家二兒媳的三舅娘說, 每年得交一千塊保障金才行, 這誰出得起啊。”這年頭的貧富差距非常小,大家都是無產階級窮工人,一千塊可是巨款。


    “喲!這麽多呐?”這還隻是一年, 不是買斷。


    正說著,胡同口進來兩個半大孩子,一黑一白,黑的是個瘦高個兒女孩,眼睛又亮又大,白的是個男孩,矮一些,但很懂禮貌,視線和她們對上時客氣的點點頭,跟胡同口第一家的季副局長很像。


    這不,他們來的也是季副局長家,果然有素質的人都隻跟有素質的人玩兒啊。


    “小姨,小姨父,你們在家嗎?”


    珍珍剛洗了頭發,正在院裏花架下曬頭發,“喲,超英趕美來了,不會避避太陽啊,臉都曬紅了。”


    兄妹倆進屋,都說不熱。尤其趕美,以前跟著豐收大姐去自留地幹活,那才叫一個熱,現在家裏有了積蓄,也不指著自留地過活了,她想去媽媽還不讓她去哩!


    “去,井裏有半個西瓜,提上來。”


    水井裏冰過的西瓜,那真是又紅又水還又涼,吃進肚子整個人都熨帖得能飄起來,“小姨你咋這麽多好吃的呀?搞得我都不想回家了。”


    “不回去行啊,就在這兒給我當幾天保姆?”


    “當啥保姆?”


    原來,季老太最近中暑了,頭昏得很,帶不動小灑水車了,珍珍尋思著自個兒也不上班,當初可是答應季淵明會搭把手的。讓她親力親為的帶,她做不到,但接來家裏總沒問題。


    趕美幫她帶蕎蕎,超英就琢磨那麽多紐扣,嚐試著做點小玩意兒,別人看見這麽多紐扣,腦袋裏想的是衣服褲子,他卻讓小姨勾起了小汽車小猴子,拿著針線一穿一縫,格外認真。


    倒是胡姐夫第二天來了一趟,喊他們回家,別給小姨添麻煩,誰知兄妹倆不僅沒添麻煩,還給幫上忙了!


    “姐夫你就放心吧,明兒把他們暑假作業送來,可不能耽誤了學習。”等假期結束,該給的“工資”她也不少他們。


    早晚,趕美都用個裹背將蕎蕎捆在背上,走出家門,滿胡同溜達,啥公共廁所啊,垃圾場的轉,運氣好能刨到半截鉛筆,幾頁寫剩的作業本,雖然家裏不缺這幾個錢,可白撿的就是比買的好,那小嘴兒翹得。


    運氣要再好點,還能撿到幾節廢電池,牙膏皮兒,廢銅爛鐵的敲敲打打下來,攢幾天送收廢品的大爺那兒,轉手就是三毛五毛,撒丫子往百貨商店去,買四支冰棍兒——每人一支,蕎蕎也有。


    珍珍自個兒也經常吃冰棍兒,可就是覺著趕美請客香,天天跟他們“刺溜”爽,沒幾天牙齒都給吃酥了,喝涼水都敏感。


    天天能出門,跑上跑下的,蕎蕎也沒工夫哭了,胃口也好了,自個兒端個小碗,笨拙的用勺子一勺一勺往嘴裏塞飯。同時,白天玩累了,晚上睡覺也好帶多了,隻用中途把一次尿,她能一覺到天亮。


    珍珍第一次感覺到,帶孩子好像也不是那麽難。


    ***


    當然,她現在的任務不是帶孩子,而是守著紐扣廠那塊肥肉。她也不往跟前湊,就隔三差五的跟胡同大媽們聊聊天,時不時的給王廠長和楊主任的幾個孫子送塊西瓜吃遞把瓜子兒,什麽人,哪一天進了他們家門,打探紐扣廠的事兒,她一清二楚。


    目前有六撥人問津過,大多一聽一千塊的管理費都打了退堂鼓,隻剩楊主任大兒子和另一個熟人——秦小鳳。


    秦小鳳想要紐扣廠,這是林珍珍沒想到的。但轉瞬一想,珍珍也能理解,她整天在家裏閑著,消息靈通,跟廠裏的“太太團”們也熟,大概知道上頭風向。季六哥的錢都在她手裏捏著,這麽多年多的不敢說,幾百塊肯定有。


    說曹操,曹操到。


    “弟妹,淵明呢?”季六大嗓門,人未到聲先至。


    “六哥屋裏坐,淵明出差去了,您找他有事兒?”


    “也沒啥大事,晚上約他喝酒,你同意不?”


    珍珍爽朗一笑,“同意同意,問題是他不在。”季六這人做事還挺有譜兒的,喝雖喝,但不會太過,每次喝完都要麽他送季淵明回家,要麽季淵明送他,反正都得看著對方安全到家才行。


    “去哪兒了?”秦小鳳穿著一身淡藍色的的確良套裙,剪裁合體,顏色也很靚,簡直時髦到爆炸!


    她自然沒錯過珍珍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豔,得意的撫了撫胸口的透明紐扣,“哎呀這是有機玻璃的,裁縫店說配這裙子正好,弟妹覺得呢?”


    “挺好看的。”雖然她覺得如果能換成衣服同色的,會更高檔些。


    “這種扣子,還是咱們街道紐扣廠出的,可惜啊……不過你放心,以後我一定讓他們生產更漂亮的紐扣,讓所有女同誌都穿上美國人的衣服,讓這該死的社會主……”


    季六沒忍住,皺著眉頭道:“少說兩句,這話可不能讓別人聽見,當心給你扣個資本主義的帽子。”資修還是小的,搞不好人以為她是特務呢!


    不是特務你罵那啥幹啥?


    這話本來沒錯,隻是擔心她口無遮攔惹禍上身,畢竟她常跟太太團們混,而那些“太太”們的丈夫,又都是廠裏有頭有臉的領導,有不少跟季六還存在競爭關係。


    可秦小鳳卻忽然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滾一邊去,讓你說話了嗎?我就是要罵社會主……哎喲,你他媽敢打我,你就是頭豬,鄉下最土的豬,一家子……”


    季六沒真打,隻是拽了她一把,可能力度沒控製好,讓她踉蹌了兩步,哪成想居然招致她不管不顧的辱罵,罵他不算,還把全家給帶上,想他爹娘都六七十歲的老人了,平時吵架罵兩句他睜隻眼閉隻眼,可現在,憑啥呀?


    眼見著他拳頭捏得“咯吱”響,珍珍怕他真動手,秦小鳳這種女人,她罵你可以,你一旦動手,可就得被她坑死了!季六哥現在可是衝刺廠裏黨組員的關鍵時期……趕緊擋在倆人中間,“六哥別衝動,要不讓海洋來家裏玩吧,我給他輔導作業?”


    說起兒子,季六果然把脾氣壓下去了,“那敢情好,他一個暑假光顧著玩兒,作業一個字沒動呢。”


    季六好男不跟女鬥,走了,可秦小鳳還不依不饒,罵罵咧咧,一副她打壓欺負男人天經地義的模樣。珍珍也懶得勸她,心裏隻有一個想法——決不能讓她承包紐扣廠。


    要真能掙到錢了,那還不得在六哥頭上拉屎啊?


    這女人,pua誰不好,偏要pua自個兒丈夫!


    紐扣廠的歸屬和未來,其實就掌握在兩個人手裏:王廠長和楊主任。楊主任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讓兒子去承包,而王廠長的夫人,常跟秦小鳳一起東家常西家短,秦小鳳走的關係就是他這邊。表麵上是楊老大和秦小鳳現在誰也不讓誰,實際卻是廠長和街道辦主任之間的博弈,珍珍眯著眼,看來她得下點功夫,當一回“漁翁”。


    於是,超英趕美發現,他們小姨今兒心情賊好,用鹵水鹵了一盆土豆藕片和海帶,還一反常態的大方,讓他們邀約最近新交的胡同朋友來玩,擺出一大盤瓜子兒水果糖招待。


    趕美雖是女孩,可她玩得開,玩得瘋,跟楊老大的閨女,胡同裏最掐尖最臭美的小女孩玩得攏,一叫就給叫來了。


    都是自家種的東西,一分錢沒花,鹵水濃,隻要加點鹽巴醬油,鹵出來的東西色澤金黃,味道鮮麻醬香,又十分入味兒,孩子們還從沒吃過這麽好吃這麽新鮮的東西,舌頭都快吞下去了,一個個“阿姨長”“嬸子短”的,這年頭這麽大方的人真是少見啊!


    趕美吸溜一下鼻子,太麻太辣了,“哎呀你就別謝我小姨了,我小姨啊也是心情好,以後再鹵還叫你們。”


    “啥好事兒?”孩子們好奇地問。


    趕美一副不情願又忍不住顯擺的說:“今兒中午來的阿姨,就前頭鏈條廠季海洋他媽你們知道嗎?”


    季海洋啊,那是朗誦拿過獎的,一口普通話說得賊溜,誰不知道呢?


    “那是我小姨的好朋友,聽說啊,錢已經交了,馬上就能把紐扣廠承包過來,到時候讓我小姨去她廠裏當工人,那工資可高……”


    楊老大的閨女不樂意了,“胡說,紐扣廠明明是我家的!我爸都快說好啦!”


    “你才胡說,季海洋她媽能騙我小姨嗎?”


    得,小女孩噠噠噠吸著鼻涕跑了,她得趕緊回去問問爸爸,紐扣廠還是不是他們家的,小林老師這麽好,一定不能去季海洋家廠子上班,要上也得來他們家的紐扣廠!


    ***


    於是,當天晚上,楊主任跟王廠長就吵了一架,這死老頭不地道啊,說好的公平競爭,他倒好,悄悄把廠子許給秦小鳳,害得他白等一場。


    王廠長才冤呢,莫名其妙被人一頓臭罵,連祖宗十八代都給帶上了,他想讓楊老大近水樓台先得月是吧?他還不許了!


    合同得兩個人簽字才有效,反正他們都不打算讓對方的人得逞,承包的事就被耽擱下來,拖了兩個多月,楊老大急著學人養豬,耗不下去撤了。秦小鳳嘛,季六肯定不同意她做得罪街道辦主任的事,也逼著她退出了。


    有人爭的時候是香餑餑,無人問津那就是個燙手山芋,等楊王二人反應過來廠子脫不了手的時候已經晚了。


    第41章 041   到手啦!


    冷了兩個多月, 二人真·如坐針氈。現在別說一年一千,就是一年八百他們也願意幹,可愣是一個問的人都沒有。甚至, 街道上還流傳出一個說法, 蓋廠房的地方, 在清朝末年是個法場,專門殺人的。


    十惡不赦的砍了頭不算, 還得屍首分離掛幾天, 無人認領的直接暴屍此處,陰氣重著呢!


    雖然說現在是破四舊, 不講這些陰啊陽的,可大家都在傳,廠子倒閉就是地底下的陰靈作祟, 這廠子誰接誰倒黴。楊老大和秦小鳳背後不知拍了多少次胸脯,幸虧撤得早, 不然倒大黴的就是他們。


    珍珍不知道季淵明的任務具體到哪天,但開學後一個星期她在街麵上碰見王偉, 她就知道任務結束了, 大人物們天南海北的又回去了——這不,就連胡同裏的公共廁所也沒前兩個月打掃得勤了。


    就在楊主任和王廠長徹底死心的時候, 她找上門去,不僅把廠子談成了, 還是一次性買斷的。四千塊錢, 長租十年, 十年期間廠子所在的房屋、院牆以及地底下的使用權都歸她,她擁有絕對的改造權利。


    說直白點就是,十年後, 哪怕她把房子拆了,隻還街道辦一片荒野,一個大坑,她也沒責任。


    甚至,她還把價格砍到了四百塊一年,十年承包費四千塊她承諾將在一個月內一次性付清,多少有點趁虛而入的意思,可小女孩子才不在乎呢,這片土地連著鏈條廠,萬一哪天鏈條廠擴建占用到她的地盤,賠錢也是賠給她。


    她手裏滿打滿算還有3100塊,還差九百。季淵明的工資不能動,她的可以忽略不計,不行還是得回白水溝開介紹信,到信用社貸款去。


    豐收大姐聽說她要貸款,立馬二話不說掏出三百塊,“多的我也沒有,這是大半年咱攢下的,你拿著。”


    珍珍不忍心要,一旦超英病發,這可是救命錢。


    “甭廢話,我現在隻有這麽多,晚上回去讓你姐夫跟他工友借點。”


    胡姐夫的工友都是跟他一樣的窮苦人,再借又能借到多少?不過是幾塊錢罷了,珍珍不想為幾塊錢讓姐夫欠人情,他們日子好容易過起來,他們的尊嚴是每一個腳印每一滴汗水掙來的。


    “算了姐,你別操心了,這三百我收下,看年前能不能還你,不夠的我問問公婆。”其實是為了寬她的心才這麽說,她沒想要掏公婆的養老錢。


    誰知道第二天下午,季老太居然就帶著她的養老錢來了,進門就怪她怎麽承包紐扣廠這麽大的事不跟他們說一聲,“咱們生產隊都傳遍了,唯獨瞞著我們。”委屈巴巴。


    珍珍趕緊摟住她:“哎呀媽,我錯了,我這也是想著八字還沒一撇先別張揚嘛,也不知道是誰說出去的?”


    “還能有誰,不就隔壁那死老太婆!”季六娘進城,聽秦小鳳埋怨到嘴的鴨子飛走了,回去就傳開了,有的社員還說要來珍珍廠裏上班當工人,可把王麗芬和曹粉仙急壞了,大嫂的光她們都還沒沾上呢,憑啥先便宜外人?


    林珍珍無奈苦笑,看吧,這就是她不願把事情往外說的原因。事成沒成不重要,親戚們都等著沾光呢。


    “不過你放心,你娘也不是吃素的,給她們臭罵了一頓,喏。”說著,得意的塞過來一個補丁包袱,皺紋裏都仿佛帶了光,亮堂堂的。


    珍珍打開一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居然是一遝遝整整齊齊的票子,有一遝“大團結”,好幾遝五塊兩塊一塊的,還有不少角票和硬幣……毫無疑問,這是老兩口所有的家當了。


    “收起來趕緊的,別讓人看見,我數過好幾遍了都,就是468,這倆月賣雞蛋掙了不少,本來想給你們添輛自行車,你們不肯要,我也沒轍。”


    珍珍眼眶發酸,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毫無緣由的算盤付出的愛。


    原來,父母可以這麽不求回報,沒有保留的愛子女。


    “媽……”一頭紮進老太太懷裏,淚眼婆娑。


    “傻,咱們是一家人,淵明這麽多年在外頭,我們能幫上一點是一點,趕緊收起來,你們這兒人多眼雜不安全……”


    珍珍把包袱緊緊抱懷裏,“好,謝謝媽,等我掙了大錢好好孝順您。”


    “說啥呢,最大的孝順啊就是趕緊給我生個孫子孫女。”


    珍珍臉紅,這生孩子也不是說懷就能懷的。她跟季淵明都沒做那什麽措施,到現在也在一起兩次了,沒中招她也沒法不是?電視劇和小說裏不是常說一次就中嗎?怎麽她就沒有,奇了怪了。


    沒幾天,老太太賣了兩茬雞蛋,又給送來十二塊,湊了個整數,480塊,林豐收也送了二十來,不多不少正好湊滿八百塊。最後一百塊,珍珍是找張勝利借的,東拚西湊趕緊在約定日期前將錢湊夠,拿到合同,她的心才落回肚子裏。


    恨不得拿著合同親兩口,這可是除了房子外,她在這個年代擁有的第二項大資產喲!


    等季淵明回來,發現他媳婦兒居然是有個紐扣廠的人啦!你說他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看來,隻有自己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媳婦兒啊。


    “老大回來了。”老太太淡淡的看他一眼,見人沒瘦,隻是黑了很多,都快成黑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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