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後心疼女兒,出宮見她:“何必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呢?別人不信你,父後信。”


    君蘭息扭過頭。


    繼後知她心中有氣,點撥:“你這樣給誰看?還不是親者痛,仇者快?是個大女子,就站起來雪恨!”


    君蘭息蔫頭蔫腦:“說得輕巧,母皇站在她那邊。”


    靈光一閃,問:“母皇不會是看上蘇孚了吧?”


    繼後打她:“說什麽呢!我女的榆木腦袋呦,你轄管商事,暫且動不得蘇孚,還動不得那江懷瑾?”


    “怎麽動?”


    繼後看她終於有點精氣神,放下心來:“商人說白了,不就是倒騰東西的,用誰倒騰不是倒騰?江氏族人,不正恨極了江懷瑾?用他們,打擊江懷瑾,名正言順。江懷瑾自立門戶這一招棋,讓他不必再受擾,也讓他傳出恣意妄為,目中無人,不守孝道的名聲。”


    “您是說,扶植江氏族人,搶江懷瑾的生意?”


    繼後滿意一笑:“若能將江家生意都搶過來,為我所用,商界就是我女的天下,再沒人能翻出什麽浪花!富可敵國,以後就是陛下,太女,要教訓你,也得仔細考量……甚至,你不想要那個位子?”


    君蘭息暗中扶植江氏族人,開起與江家分庭抗禮的一間間店鋪,京中消息傳得飛快,很快,就有流言甚囂塵上,江家,要毀在江懷瑾手中!


    與此同時,有關江懷瑾的另一流言也傳開,他要在八月初八,和蘇翰林,就是今朝新科狀元郎成親!


    和江懷瑾不對付的等、等、等,盼、盼、盼,沒等來江家敗頹,等來燙金請帖。


    前途無量的狀元郎,竟真要娶個拋頭露麵的商賈!


    不相信,仔細看請帖,試圖找出一分造假的痕跡,真發現不對。


    問:“這男女雙方,名字是不是寫反?”


    每當此時,前來送請帖的江蓉便將下巴一揚,笑眯眯說:“沒有,蘇翰林是入贅啦。”


    八月初八,張燈結彩,鼓弦齊鳴,江府內外喜氣洋洋。花轎先迎江懷瑾,十裏紅妝,去江府拜蘇秦氏,再一齊回江府。江懷瑾於喜房等待,蘇孚宴接賓客。觥籌交錯,賓主盡歡時,江府大門被倏然推開。


    君蘭息公然無視禁足,不請自來。


    男兒家極為看重大喜之日,將心比心,蘇孚息事寧人,邀君蘭息入席。君蘭息對江懷瑾確有幾分情意,忍著難過,拚命灌蘇孚酒。打著要二人過不成洞房花燭的心思。誰知區區三杯,蘇孚借著醉態要告退!不要臉皮!君蘭息算盤不成,氣急敗壞,挑事強灌,席上的盛太傅重重一咳。


    蘇孚腳步虛浮,由女仆扶至喜房。


    江懷瑾端端坐在榻邊,蓋紅蓋頭,身著百蝶呈祥喜袍,勾勒出纖細的腰線。一點玉白的指尖,從長袖中伸出,從容放在膝蓋上。


    娶新郎啊——


    整整一日,蘇孚方有此深刻的觀感。


    喜公遞過來喜秤,蘇孚挑起蓋頭,江懷瑾上妝後,別有一番風韻,狹長鳳眼瞥來,雜糅了清傲與羞怯。


    鬼使神差,蘇孚癡癡彎下腰。


    房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歡笑聲,江懷瑾趕緊抵住她。


    喜公和仆從還未離開!


    喜公打趣,催促:“快走,別在這礙眼,新娘子等著和新郎親近呢!”


    拴好屋門,蘇孚從失態中走出,取交杯酒,與江懷瑾對飲。


    江懷瑾被她盯得著惱,推她,手一抖,蘇孚未喝盡的酒水,灑了一滴,落在江懷瑾前襟。


    蘇孚點一下,放到唇瓣。


    江懷瑾臉騰地燒紅:“你、你、你.....”


    她無辜地說:“交杯酒,得飲盡,才吉利。”


    江懷瑾算是看明白,她今日故意要逗他失態!


    他深吸一口氣,傲氣頂上心頭。


    似笑非笑:“是麽?可我怎麽看著,還有酒水洇在前襟。”


    萬萬沒想到,還有此等好事,美人自己送上門來,蘇孚不客氣地哦一聲:“是為妻不好。”


    江懷瑾冷哼一聲,在少女猝然俯身後,瞪圓眼眸。


    她、她、她、恬不知恥!


    少女眼眸幽深,因蒙了層酒氣,顯出幾分朦朧,認真地問:“可喝幹淨了?”


    江懷瑾腰一下子軟了,跌在鴛鴦戲水的被褥中,別過臉,眼睫不住輕顫著。


    第79章 贅妻(11)   他眼尾通紅……


    珠釵金冠、羅裙小衫, 散亂一地。檀香木床規律地震動著,偶爾紗帳鼓蕩,透過一閃即逝的縫隙, 能見到青年滿臉的迷|亂。當朝男女體力差距大, 往往要三四個男子, 才能滿足一個女子。而行事時,全由女子主導。從未有過的體驗, 蘇孚由高處, 定定望著軟成一灘水的青年,輕輕笑了聲, 在他耳邊說了什麽。青年拚命搖頭,一陣大力襲來,兩人換了位置。


    月落日升, 青年由咬唇,不肯出聲, 到哀哀懇求,最後, 聲音嘶啞到一個字蹦不出。蘇孚精神奕奕, 喂他半碗清茶,湊過來耳鬢廝磨, 看他真不行,哭得要暈厥過去, 訕訕哄道:“莫怕、莫怕, 入夜再說。”


    青年呼吸一滯, 真暈厥過去。


    江懷瑾醒來日上三竿,喉嚨刺痛,渾身散了架似的。


    蘇孚恰在此時進來, 笑吟吟地,春風滿麵,手中捧著一圓形銅盒,看起來不像什麽正經東西,江懷瑾眯了眯眼,麵露戒備。


    蘇孚打趣:“這副表情,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江懷瑾扯扯嘴角,虛虛道:“誰知道。”


    待蘇孚走近,掀開被子,江懷瑾看她已同看禽獸無二。


    蘇孚抓住他手腕:“莫鬧,給你上藥。”


    江懷瑾目露疑惑。


    蘇孚輕咳:“使用過度,破了。”


    江懷瑾明悟過後,滿目淒涼,用盡力氣:“滾!”


    婚假三日,蘇孚再沒碰著江懷瑾。辦理銷假時,同僚起哄:“傳聞蘇翰林整整三日未出府?”蘇孚派發喜糖:“打哪兒聽得小道消息!”眾學士對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蘇孚無言以對,默默拿出文稿編撰。


    大學士和盛太傅一同走進門來朝她賀喜,原是盛太傅要將算術納入科舉的提案終於通過,其後涉及一係列舉措,而蘇孚被任命為落實該提案的主要負責人,簡而言之,她因此升職,由翰林底層學士,一躍成為手握實權的大學士。多少人苦熬三年才能圖謀轉正,再兢兢業業,方能成為大學士,運氣好點,再能受皇恩入內閣或點為宰相,蘇孚算是一步登天,羨煞旁人。


    升職並非全靠提攜運氣,本身也有真材實料。科舉事關國運,不能貿然大改,因此蘇孚提議,今後科舉,分為文舉、理舉、武舉,文武舉不變,理舉削弱文舉科目分數,加入算術,且即刻進行算術基礎教學建設,才能保證,三年後,理舉真正能吸入算術人才,以充盈諸各部。該政見耳目一新,可行度高,故而從來保守態度的女皇,破天荒同意了科舉改革,而諸位同僚,雖有豔羨,終無不忿。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美人在懷,步步高升,正該春風得意馬蹄疾,而食髓知味的蘇大學士卻發現,自家夫君回府越來越晚,且一回來就往書房鑽,不到子時不進房,方才五更就外竄。持續七日,正值休沐,蘇孚一把撈住下床穿衣的青年:“去商鋪?”


    江懷瑾嗯一聲,便要撥開,蘇孚幽怨地問:“躲著我?”


    耳邊背後,都是她的溫度,江懷瑾任由自己摔在她懷中,眉眼比從前多出幾許縱容:“那你快些。”


    “真以為我是禽獸?”


    這麽說著,還是將人好好揉搓一番。


    二人一同出去時,江懷瑾麵上薄紅未褪,唇色比往常豔麗三分。


    昭陵與昭拂咬耳朵:“夫人好過分!自從成婚,公子每天都走不利索!”


    前排,江懷瑾身子一僵,凶凶瞪蘇孚一眼,蘇孚笑眯眯地,湊近,吻落在江懷瑾唇側,同時半是示威,半是炫耀地挑眉後看。


    昭陵內心發出土撥鼠尖叫。


    被昭拂打了下:“跟上。”


    左右無事,蘇孚亦步亦趨跟著江懷瑾,此番出來是為談波斯擺件生意。五年一度的皇商評比在即,今年抽簽抽中的門類,是擺件。唯有在評比中拿到前三,才有皇商名頭,有資格,為宮中貴人提供衣食住行的用料。波斯商人眼見中原五年大關,漫天要價。原本賣給江家的擺件分三個等級,依次在千兩、百兩以及十兩黃金左右。千兩黃金的頂級貨,自然是要參評的。可現在所有類別直接翻價十倍,千兩變作萬兩,便是江家財力雄厚,也禁不住這麽耗。奈何此次評委是當今女皇,眾所周知,女皇最喜歡波斯擺件的絢麗多彩,買不下,恐要吃暗虧。江懷瑾率手下三位掌櫃的與波斯商人唇槍舌戰,沒談出結果。


    波斯商人暫回驛站,三位掌櫃的劈裏啪啦打著算盤,獻言道:“勉強吃下這批貨,不提升價格,贏得皇商名頭又如何?按原價賣,不消三個月,幾間鋪子就會入不敷出,若是加價,評比價格也是其中一項,不若咱們換貨源?”


    江懷瑾:“不論別的,波斯擺件確實質量高。此次加價,宋家、陳家怎麽說?”


    三位掌櫃陷入沉默,半晌,白發掌櫃歎口氣:“宋家、陳家,均未加價。郎君,你當那波斯商人為何有恃無恐?是轄管商事那位出的口風,故意為難,要剝了咱們的皇商資格!”


    禿頭掌櫃接話道:“趁早換貨源才是正道。我有親戚在百草堂做事,對麵是江二姨新開的家具鋪子,剛才談的那批貨,早入了江二姨的庫房!”


    年紀最輕的掌櫃性子暴躁,一拍桌麵:“卑鄙!”


    三人望向江懷瑾,要他拿主意,江懷瑾眸光閃爍不定,顯然,一時之間,想不出萬全之策。


    蘇孚忽然出聲問:“不能依舊用波斯擺件,但換供貨商?”


    白發掌櫃搖頭道:“夫人有所不知,波斯路途遙遠,悍匪盛行,一般的商人,運不來頂級貨。”


    江懷瑾捏了捏眉心:“此事再議,諸位先回店鋪,待有計較,我再派人通知。”


    三位掌櫃應是,退出門去,蘇孚盯著桌麵,波斯商人留下的幾件樣品若有所思:“這是頂級貨?”


    “算。”


    “夫君可還記得我曾設計的首飾衣物?”


    江懷瑾頷首,不隻是曾經,饒是現在,蘇孚閑下來,也會畫出幾款驚豔的圖紙,每每都賣得極好。


    蘇孚撫摸著擺件,豔麗雖足,上色粗糙,色與色之間常有混雜不清的地方,她一一指出:“為妻對製瓷工藝亦有涉獵。”


    江懷瑾沉吟道:“咱們自己製瓷?”


    蘇孚嫣然一笑:“有何不可?”


    皇商評比場所依例定於禦花園。金秋九月,叢叢菊花霜露中綻放,紅似火,綠銜玉,黃流金,白砌雪,姹紫嫣紅,錯落園中,色形參差,巧奪天工。小廣場設十張方桌,分別擺著入選十商戶的參賽作品,作品上皆蒙有紅布,且等評比正式開始,由女皇一一揭開,由色、形、意、價四項給予評分,分數最高的前三名,便是接下來五年中的皇商。


    往年十商戶均為京中有名望的商賈,今年卻摻進來個江南聞家,宰相聞涵的聞。原本十拿九穩的格局,被倏然打破,江二姨心中不免擔憂,但狹路相逢,遇著江懷瑾時,仍譏誚道:“呦,懷瑾,你還真來,消息說你拿來參加評比的,是自己燒製的瓷器?”


    江家自己燒製的瓷器什麽水平,江二姨自詡知道的清清楚楚,洋洋得意道:“要是我,就稱病不來,何必呢,自取其辱?”


    江懷瑾淡淡看她一眼,並不理會,襯得江二姨好像跳梁小醜。


    其他商賈前前後後,指指點點,江二姨從鼻孔哼氣:“走著瞧!”


    下過早朝,女皇由步攆抬著過來,有想看熱鬧的朝臣亦可隨行,待會遠遠看個熱鬧。


    蘇孚跟在隊伍中間,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定在鶴立雞群的江懷瑾身上。


    江懷瑾亭亭立在方桌後,目不斜視,女皇在高座與戶部各官簡單交流,蘇孚隨手揪了根草,編成草螞蚱,砸江懷瑾肩膀,江懷瑾撿起草螞蚱,疑惑望去,蘇孚飛來一個隱晦的吻。


    江懷瑾恨恨將草螞蚱撇回來,任再怎麽撩撥,也不轉頭。


    小混賬!


    評比正式開始,由君蘭息為女皇一一介紹商家,女皇挑開紅布,觀察,詢問,打分。先是宋家、陳家、以及其他陪跑的,都得了和往年相差無幾的分數,平均分在八左右。很快,女皇來到江二姨麵前,君蘭息不吝嗇溢美之詞,女皇瞥她一眼,拿起江二姨的擺件掂量。明顯,同出於波斯,這擺件比宋家、陳家的,高處一個檔次,價格居然沒升,女皇無所謂地下筆,給出四個九分。江二姨揚眉吐氣,君蘭息大喜過望。女皇走到聞家那,也給出四個九分。沒影響到江二姨,但宋家分數要比陳家低,陳家並不如宋家那樣,受君蘭息驅使,君蘭息喜意退去不少,但當女皇來到江懷瑾麵前,君蘭息已無暇考慮那些,她要看著江懷瑾失去皇商資格,讓他懊惱、後悔、向她求饒!


    紅布被金秤挑開,女皇挑下眉,將仕女瓷雕托在手掌打量。瓷雕色彩輝煌燦爛,絢麗斑斕,比波斯擺件有過之而無不及,且調色講究,上色精致,無波斯擺件的粗糙線條,與暈染色塊,重要的是,那仕女動作情態活靈活現,與真人無二!這是波斯擺件,絕對做不到的!女皇摩挲著瓷雕,目露驚歎,出言問道:“這是你江家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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