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一次走進一家小茅屋,裏麵幾乎什麽都沒有,隻有兩條磨得光光的長凳和一張桌子。就連喝水杯子也沒有。老百姓的一切都給敵人搶走了,但是屋角卻擺著—尊聖像,聖像上罩著一條手巾。


    裏坐著一位老公公和一位老婆婆。我們的一個遊擊隊員脫下長筒靴,解開包腳布,包腳布已經破得不能再破了,因為又是下雨,又是泥濘,靴子也是破的。那位老婆婆見此情景,走到聖像跟前,取下罩在聖像上的手巾,遞給他:‘包上吧,孩子,不然往後你怎麽走路呢?’這個茅屋裏再也不剩什麽了……”


    這兒又有兩個故事——費克拉·費多洛夫娜·斯特盧亞和索菲亞·米倫諾夫娜·維列夏克講給我的——在我的記憶中似乎總是交錯在一起。雖然我是在不同時間記下這兩個故事的,再說,費克拉·費多洛夫娜住在威帖布斯克的迪斯納鎮,而索莽亞·米倫諾夫娜住在基輔。可不知怎麽,每當我想起這一個,立刻又想起那一個來。兩種生活,卻好象是一個人。


    ……我帶著女詩人艾達·謝苗諾夫娜·奧格涅茨維特的介紹信,到迪斯納鎮去訪問費克拉·費多洛夫娜·斯特盧亞,她是維列希納遊擊運動的參加者。“她有著阿列克賽·梅列西葉夫(蘇聯著名英雄,“無腳飛將軍”,事跡見波列沃依的長篇小說‘《真正的人》。——譯者注)式的遭遇……而她又是個女人,所以更加動人心魄。”……女詩人把信交給我時說。


    鄉下男孩永遠是消息最靈通的人。他們帶著我在熱鬧的迪斯納走街穿巷,喋喋不休,爭先恐後地向我說著他們知道的一切。


    “費克拉大嬸有獎章呢。”


    “不對,是勳章。我爸爸說啦,是勳章。”


    “我媽媽跟她家吵過架,她家的母雞啄壞了我家的黃瓜。”


    “那就是她們家,最高的一座房子……”


    我已經知道,這個房子是不會有人出來迎接客人的,得由我自己去開門,然後把手提包放在門口,脫下外套,直接進屋去。斯特盧亞姐妹倆住在一起,費克拉·費多洛夫娜和奧爾佳·費多洛夫娜,兩個人都身患重病。


    ……兩姐妹穿著節日盛裝在等侯我:“我們已經聽說,來了一位記者。是鄰居小鬼頭說的……”


    難道他們這麽快就已經來過啦?!


    費克拉·費多洛夫娜·斯特盧亞(女遊擊隊員):


    “我的兩條腿受了傷,人也失去了知覺。天氣冷得厲害。我醒過來時,兩隻手也凍傷了。別看現在兩手很靈活,很健康,可是當時卻都發黑了,因為我當時在地上爬,手又是潮濕的。至於兩腳,那就甭提了。如果沒有那嚴寒天氣,兩條腿興許還有救,可是它們當時還在流著血呢。我病了很長時間,人家把我和別的傷員排在一起,把我們很多人集中到一個地方,可是德國人正在包圍我們。我們又要被圍困了……於是我們就象柴禾似的給架在雪撬上。當時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們被堆在雪撬上,然後就拉到遠遠的森林裏去。就這樣一次次地運著。後來醫院才向莫斯科方麵報告了我的傷勢。我那時是最高蘇維埃的代表。”


    “您的兩條腿都傷了嗎?”


    “是的,兩條腿全都壞了。我現在的腿是假腿。我的兩條腿就是在那時,在森林裏被截掉的。手術條件非常原始,他們把我放在一張桌上,就開始了手術,連碘酒都沒有,用普通的鋸子鋸腿。兩條腿就這麽鋸掉了……我被放到桌子上,沒有碘酒……派人到六公裏以外的兄弟支隊去找碘酒,我就躺在桌上等著。麻藥也沒有。何止是麻藥,什麽藥都沒有。


    “醫院一直同莫斯科聯繫,要求派飛機來,一架飛機飛來了三次,但隻在高空盤旋,無法下降。周圍的敵人拚命向它射擊,第四次,飛機總算降落了,可我的兩條腿已經截掉了,後來,在伊萬諾夫和塔什幹又做了四次修補截肢,因為發生了四次壞疽病。每一次都切下一段,截位越來越高。我們有位外科醫生自己也沒有腿,他談到我時說——這是別的醫生告訴我的——:‘我對她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給那麽多男人做過手術,卻從未見過象她這樣的人……’“戰後我回來了,回到迪斯納。您相信不,我連一個月都沒休息,就上班了。”


    “那您的兩條腿怎麽辦?”


    “我是裝了假肢回來的。我現在走路不行了,因為我老了,可當初那會兒,我跑遍了全城,都靠步行,一口氣可以走三公裏。我常常到集體農莊去,因為我那時是區執委副主席。要是我坐在辦公室裏,人家就會纏住我。”


    “您怎麽工作呢?”


    “如果別人照顧我,我反而會發火。那會兒,還沒有象現在這麽有文化的集體農莊主席。每逢有什麽重要活動,區裏就得派人下去。每星期一,我們都要被召到區委,分配任務,然後到各農莊去。有一回,我一大清早就起來,望著窗外,看見別人不斷地到區委去,偏偏就沒叫我。我傷心極了。我真羨慕他們的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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