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我到什麽地方,總會有一些熱情而無私的人們主動跑來幫忙。一些老戰友、鄰居和同事經常在電話裏或信上通知我,或者直接跑到編輯部來找我:“請把這個有趣的人物介紹給大家吧。”“快去採訪一下這位婦女吧。”“聽說您在尋訪,我想悄悄告訴您一個地址。”


    把他們聯繫在一塊兒的是一個熱烈的信念,那就是再現過去歲月的真實,它是戰爭見證人和直接參戰者的財富。是的,關於戰爭,正在寫和將要寫的內容太多了,而且這些參戰者的見證是不會重複的。他們的記憶中保存著數十個片斷、細節和詳盡的感受,都不能由他人杜撰和臆造。所有這一切或是來自講述者的親身經歷,或是她本人親眼所見。回憶和篩選這些細節——本身便是一種才能。我真想宣稱,這是女人記憶的特徵。女人們是用獨特方式觀察,也是用獨特方式記憶的。


    請看以下三個小故事:


    伊琳娜·尼古拉耶夫娜·季尼娜(列兵,炊事員)說:


    “戰爭前我過得很幸福,待在爸爸媽媽身邊。我爸爸是從蘇芬戰場上回來的,少了一個手指頭,我總問他:‘爸爸,為什麽會有戰爭?’“戰爭很快就來臨了,我還沒怎麽長大呢。明斯克居民開始疏散。我們被送到了薩拉托夫。我在那兒的集體農莊幹活兒。有一次,村蘇維埃主席把我叫了去。


    “‘小姑娘,我一直在考慮你的事兒。’


    ‘我很奇怪:


    “‘您考慮我什麽事兒呀,大叔?’


    “‘還不是這該死的小村子!都得怪這該死的小村子……’“我站在那兒莫名其妙。他又說:


    “‘上麵來了一個文件,要我們出兩個人上前線。我沒有人可派,本來想自己去,可是又放不下這倒楣的小村子。又不能派你去:你是疏散來的。也許,你還是能去的吧?我這兒有兩個小姑娘;你和瑪麗亞·烏特金娜。’“瑪麗亞是個成熟的高個子姑娘,而我呢?又瘦又小……


    “‘你能去嗎?’主席又問。


    “‘能發給我一副綁腿嗎?’我反問。


    “那時我們渾身衣服都爛了,我們就是想領到一些用品!


    “‘你真是個好姑娘,到了部隊會發給你一雙皮鞋穿的。’“於是我同意了。


    “……我們從軍列下來時,一個魁梧的大鬍子叔叔來接我們。可是誰也不肯跟他一起走。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我也沒問。我是這種人,不願當積極分子,從來不幹挑頭的事兒。我們不喜歡這叔叔。後來又來了一個漂亮的軍官,真是個美男子!他勸動了我們,我們就跟他走了。等我們到了部隊,在那兒又遇上了這個大鬍子叔叔。他笑著說:‘噢,調皮鬼們,怎麽不肯跟我一塊兒來呀?’‘少校對我們點名,逐個詢問:‘你會幹什麽呀?’“一個姑娘回答:‘我會擠牛奶。’另一個姑娘說:‘我在家幫媽媽煮過土豆。’“點到我的名了:


    “‘你呢?’


    “‘我會洗衣服!’


    “‘我看,你是個好姑娘,要是你再會做飯的話。’“我會做飯。’


    “於是,整個白天我做飯,到晚上,我就去給戰士們洗洗內衣,再站上兩個小時的崗。當人家對我喊‘哨兵!哨兵!’時,我怎麽也回答不上來——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整個戰爭我都在想:我見後回家時,要好好向爸爸媽媽講一講,我受了多少苦。可是我現在回來了,卻沒人可告訴了:爸爸和媽媽都被法西斯打死了,我所有的親人都被殺害了……”


    衛生員亞歷山德拉·約瑟莢娜·米舒金娜回憶說:


    “我們被派到醫士——助產士學校舉辦的半年製訓練班學習,總共是一百名姑娘……裏麵有炊事員,衛生員——各個專業種類都有。訓練班結束後,我們步行到車站,再從那兒乘衛生專列分到各地。我們身上穿的是家常衣裙、頭巾,辯子上還紮著蝴蝶結……一位將軍看到我們,命令他的汽車停下來,探出頭來問:‘這支花枝招展的隊伍是幹什麽的?’“我並沒有被派到前沿,而是進了二十二集團軍的野戰醫院。在戰前連煤油爐都不會點的我,竟然來到衛生檢疫站工作。傷員一到,我們就給他們分類、脫衣服,換衣服、剃頭刮臉、洗澡擦身。他們都是軟弱無力的。所有的髒活兒都是我們幹,我們也不得不經受這一切:害羞,人類的慘相,不堪目睹的骯髒,虱子……’斯維特蘭娜·尼古拉耶夫娜·柳畢契在戰爭中是義務衛生員,現在是白俄羅斯列寧國立大學的教師,她說:


    “我乘坐在衛生列車上。我記得,頭一個星期我一直在哭:第一,因為離開了媽媽,第二,我睡在上鋪,算是我的‘小房間’,可那兒現在堆滿了行李。’“您在什麽年齡裏上前線的?’


    “我那時正在讀八年級,但沒有讀到年底。我是偷偷跑到前線去的,衛生專列上的姑娘們全都是我這個年齡。”


    “你們都幹些什麽?”


    “我們的工作就是照料傷員。餵水,餵飯,送便壺——這些活兒全是我們幹。有一個此我大一些的姑娘和我一塊兒值班,開始她很照顧我:‘如果他們要便壺,你就招呼我。’傷員們傷勢嚴重:有的沒有手臂,有的沒有腿。第一天我還叫那位姑娘遞便壺,可是後來,一—她也不可能整天整夜跟我在一起呀——就留下我一個人值班了。於是傷員也這樣喊我:‘小護士,便壺!’“有一次,我把便壺遞給一個傷員,可是他不接過去。我這才發現他沒有手。我腦子裏馬上閃過一個念頭,想像著該怎麽辦。我站了好幾分鍾,不知如何是好。您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確實應該幫助他,……可是我不知道那個是怎麽回事,從來沒有瞧見過。甚至在訓練班上也沒跟我們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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