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卻想忘記戰爭……我願意忘掉……”奧爾佳·瓦西裏耶夫娜緩緩地、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語地說。


    “她有嚴重的失眠症,要知道,就是總忘不了戰爭而造成的……要是和她比起來,可以說我簡直沒為勝利作出什麽貢獻。我是個男子漢,戰爭是我的責任。而她們這些姑娘本該得到我們的庇護,卻讓她們去經歷了這場戰爭。每一個前線老兵都會這樣對您說。難道非把姑娘們送上戰場不可嗎?我不知道……但是她們的確在戰爭中作出了偉大的壯舉。她們和我們一樣,穿著厚油布高筒靴、笨重的軍大衣,趴在雪地裏睡覺。流彈和炮彈皮對她們同樣目毫不留情。有件事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有一年的‘五·九’勝利日,一位婦女行走在列寧大街上,在她為慶祝節日而穿的連衣裙上,隻別著一枚獎章。但這唯一的一枚獎章,卻是‘勇敢’獎章!她戴著這枚孤零零的獎章在街上走著,臉上毫無羞怯。看到這一情景,我當時真想走到她跟前,緊緊擁抱她一次,對她說:‘我親愛的,為了你這枚獎章,應該向你深深地鞠上一躬……’我們所有的男人都欠了她們的債……”


    我牢牢記住了他們倆在前線相片上的模樣。


    第05章 “電話聽筒可射不出子彈……”


    “我們今天要吃餡餅,我從一大早就忙活開了……”瓦蓮京娜·帕甫洛夫娜·丘達葉娃在門口高興地迎接我。她看出我有些局促不安,又趕緊補充說:“我一定給你好好講,詳細地講……不過我又得痛哭一回……我已經把我的兩個女兒罵了一頓:為什麽把我的地址透露出去?我心髒很糟糕,連坐著都要靠藥片支撐。好了,我們還是先來嚐嚐餡餅把。果醬做的餡……就象我們在西伯利亞時吃的一樣……”她忽然提高了嗓門,象是為了要別的什麽人聽見:“我們一直在等記者……趕緊跑出來看看,來的是怎樣一個人。在電話裏聽見你,聲音好象挺老練,原來是個小姑娘。”接著又安慰我說:“別在意,別在意……我的脾氣就是這樣:心裏想什麽,嘴裏就說什麽。”


    “你這人真討厭,總是風風火火的……當兵的,都是這樣!”廚房裏傳出說話的聲音。


    “這有什麽關係!自己人,會理解的。”可對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你們當記者的都是這麽年輕嗎?也許單單被我碰上了?”她馬上又安慰我說:“我是不會返老還童了,而你也會變老的,會變老的……請隨便來我們家吧。我們家可沒有什麽講究。我不稱‘您’而稱‘你’,你不會生氣吧?還是按前線的老規矩說吧:‘嗨,姑娘們!開始吧,姑娘們!……’你瞧,我們連雕花玻璃杯也沒有……我和丈夫積攢的東西,都放在糖果盤下麵那個小匣子裏:一對勳章和幾枚獎章。平時,它們都擱在小碗櫥裏,過一會我拿給你看。”她陪我走進裏屋,“你瞧,我們的家具也都是舊的,我們不想換新式的,我們習慣這些了。我女兒先是嘲笑我們,現在已經是挖苦了。你們年輕人哪,總是要新東西,越時髦越好……”


    亞歷山得拉·費多洛夫娜·詹欽科招呼我坐在餐桌旁。她在列寧格勒圍困時期是共青團工作者。


    “您猜,我和她有多少年的交情?”瓦蓮京娜·帕甫洛芙娜介紹我們認識後說,“戰後已過去了這麽多年,我們一直保持友誼……”


    “您可千萬別打斷她講話,”亞歷山得拉·費多洛夫娜提醒我,“她要是說話停下來,就會哭了。我是了解她的……”


    “茶早已準備好了吧?我去端來。”


    “你坐著,我自己去……”


    哦,她們多麽不願意回到過去的歲月中去啊,哪怕僅僅是想一想!太可怕了。


    瓦蓮京娜·帕甫洛芙娜·丘達葉娃(中士,高射炮炮長)說:


    “是什麽激勵了我這個遠在西伯利亞的小姑娘千裏迢迢奔赴前線?西伯利亞,可是所謂的天涯海角呀!說到天涯海角,這是一位聯合國代表在跟我談話時提出的。他在博物館裏不知怎的盯上了我,我起初很不好意思。後來他走了過來,通過譯員請求丘達葉娃太太接受他的採訪。不用說,我感到惶惶不安。我想,我能跟他談什麽呢?我能說的,隻能是在博物館每天都講的東西。而他顯然對這些不會感興趣。一開始,他當然對我說些恭維話:‘您如今看上去還那麽年輕……您是怎樣經歷戰爭的?’我對他說:‘這恰恰證明了,——如果您能理解的話,我們是在非常小的年紀上前線的。’可是,使他激動的是另一件事。


    “他向我提出一個問題。他說,在他心目中,西伯利亞是天涯海角。‘不’我猜透了他的用意:‘看來,最使您感興趣的是,當時是否發出了全民總動員,為什麽我,一個女中學生,也上了前線?’他點了點頭,承認我說對了。‘那好吧,’我說,‘我這就來回答您這個問題。’我就向他講了我全部的生活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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