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姑娘們!誰都覺得你們可愛,但是打完仗保準沒人敢娶你們。你們打槍打得那麽準,要是摔盤子準會摔中人家腦門心,還不把丈夫的命要了!”


    “我和丈夫實在戰爭中認識的。我們是一個團的戰友,他負過兩次傷,一次震傷,在部隊幹了一輩子。整個戰爭他都堅持下來了。我的脾氣他心裏最有數。如果我大著嗓門說話,他或者毫不介意,或者默不作聲。我跟他已經過了三十五年,兩人心貼心。我們養了兩個孩子,都念到了大學。”


    “再對您講些什麽呢?……恩,我復員到了莫斯科。從莫斯科到自己家還要步行機公裏。現在那裏有地鐵,可當時還是一片接一片的櫻桃園和窪穀。有一道深溝很寬,我得穿過去。等我好不容易趕到那兒,天已經全黑了。不用問,我不敢在晚上過這條深溝。當時我站在溝邊上,怎麽也不敢往下走。不知道是該返回去第二天再走還是鼓起勇氣穿過去”現在想起來實在是太好笑了“在前線時天天在死人堆裏摸爬滾打,什麽可怕場麵沒見過?可現在竟然被一條溝給鎮住了。看來殘酷的的戰爭一點也沒能改變我們的天性。我們從德國返回的徒中,在火車上,不知從誰的被囊裏竄出一隻老鼠。一下子全車廂的姑娘都亂了套,誰上鋪的從高處倒栽了下來,哇哇亂叫。跟我們同路的大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說:‘你們都是拿過勳章的狙擊手,人都殺過竟然還會怕耗子!’”


    “算我走運,正當我在溝邊上不知如何是好時,一輛卡車開了過來,在我麵前剎住了。”


    “我要去迪亞科夫村。”我說。


    “我也正好要去那裏”車上的小夥子笑著說。


    “我鑽進駕駛室,他幫我把皮箱拎上車。他瞧著我的裝束和勳章,問道:


    “你打死過幾個德國人?”


    我告訴他:“七十五個!”


    他嘿嘿一笑:“吹牛!恐怕你連一個德國人都沒見過吧?”


    我突然認出了他是誰,


    “科爾卡 契紹夫!是你吧?你還記不記得,我給你係過紅領巾?……”


    戰前我曾在母校當過少先隊輔導員。


    “你是——瑪魯西卡?”


    “是啊”


    “真的是你!”他停下了汽車。


    “快送我回家吧,幹嗎在半路上停車?”我的眼睛了噙了淚水,他也一樣,多麽意外的相逢啊。


    “到了村裏,他提著我的箱子跑進我家,對我媽說:‘快,我把您的女兒帶回來了!’”


    “我回到家,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先要學會重新穿裙子和便鞋,我們在前線穿了三年長筒靴,習慣於紮腰帶。筆挺的站著,而現在的衣服就象口袋似的套在身上。感到很不自在。我們對裙子已經感到陌生,因為老是長褲。晚上把褲子洗幹淨,然後壓在自己身下,躺在上麵睡覺,我們管這叫‘熨褲子’。但是冬天根本幹不了,隻能湊合著穿出去,結果在嚴寒中立刻就凍出一層冰殼子。別看我們回來了,穿著老百姓的服裝,可一看到軍官就禁不住想敬禮。我們吃慣了供應,回來後自己去糧店買東西,經常忘了給錢,拿了東西就走。幸好售貨員熟悉我們,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又不好意思提醒我們。過後想起來又難為情,第二天趕緊給人家補上,還要賠禮道歉……”


    接下來這個故事,我實在是不忍心再看第二遍。戰爭對女性的傷害實在是太殘酷了。


    她沉默了,在這沉默的片刻,我提任何問題都是不合適的。


    “我們在不太久之前,大概是七八年前吧,剛剛找到了戰友瑪申卡 阿爾莫西娃。在庫爾斯克戰役的一天,一位炮兵師長負了重傷,倒在胸牆外麵,她爬過去救他。結果一顆炮彈在她麵前爆炸,師長被炸死了,彈片則削掉了她的雙腿…………。我們把她送到衛生營,一路上她不停的哀求我們:‘給我一槍吧,姐姐,給我一槍吧……”她就這樣哀求著……苦苦哀求著……後來她被轉送後方醫院,我們則繼續前進,返工。她從此便斷了音訊。我們都不知道她後來到了哪兒,情況如何。我們無論往哪兒寫信詢問,都得不到回音。後來還是她當年在莫斯科七十三中的同學在遠東的一個殘廢軍人療養院裏發現了她。這些年她一直隱名埋姓,躲開所有認識的人,好讓大家都以為她死了。期間她住過很多醫院,動了幾十次手術。連她的親生母親也一直以為她死了……這種事兒,您能想像得到嗎?三十五年啊,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熬過來的,這就是戰爭…………我們後來把她接出來,參加老戰友的聚會,我們安排了她的母親來和她見麵,母女兩人在主席台上抱頭痛哭,台下的所有人也都在哭……”


    “現在我還常常夢見戰爭,不是鑽掩蔽部,就是在炮火中轉移陣地。醒來時,都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我實在不願意去回憶……”


    我以切膚之痛感受著這個裹著舊毛毯的瘦小女人內心深處儲藏著的那種無法排解的痛苦。“孩子……”——她喃喃地說著,一邊緩慢地把滾燙的雙手伸過來,跟我到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爭中沒有女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斯·亞·阿列克茜葉維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斯·亞·阿列克茜葉維契並收藏戰爭中沒有女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