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線回來時,頭髮全白了。我才二十一歲,卻象個小老太婆。我掛過彩,受過震傷,一隻耳朵幾乎聾了。媽媽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我相信你準會回來的,我白天黑夜都在為你祈禱呀。’我哥哥已經死在北方了。”


    媽媽說:“無論是生兒還是生女,如今全一個樣。不過,他到底是個男子漢,有義務保衛祖國。而你卻是女孩子。我總在祈禱一件事:與其你受傷殘廢,倒不如被打死來得好……”


    “我老家在切裏亞賓斯克州(我不是白俄羅斯人,是後來我丈夫把我帶到此地的),那兒有各種金屬採礦場。隻要爆破的小炮一響——爆破通常都在夜裏——我總是剎那間就叢床上跳起來,頭一件事就是抓起外套朝外跑,隨便跑到哪兒都行。這時媽媽就把我抓住,緊緊地摟在懷裏,象哄小孩一樣哄我。我好幾次從床上一個跟頭栽下來,去抓外套……”


    屋子裏暖烘烘的,可是瑪利亞 伊萬諾夫娜裹著一條厚羊毛毯,還渾身發冷。她繼續給我講:


    “有一回,我們的偵察兵抓回一個德軍軍官:有見事他十分疑惑。就是在前些日子他陣地上有好多士兵被打死,全都是腦門上一槍斃命。他說,普通的狙擊手是沒有這種手法的‘請你們告訴我。’他請求到‘這位神槍手是誰?我想見一見他’我們團長對他說:‘很遺憾不能指給你看了,那是個年輕的女狙擊手,已經犧牲了。’她就是薩沙 施裏亞霍娃,她是在單獨執行潛伏任務時被打死的。使她遭殃的是她那條心愛的紅圍巾。她非常喜歡這條圍巾,舊怎麽也不肯取下它,結果在雪地裏暴露了位置。當這個德國軍官聽到這一切都是一個女人幹出來的時候,他垂下了腦袋,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們常常兩人一組,在中間地帶從早晨一直潛伏到夜晚,在戰位上一動也不能動,眼裏流著淚,手臂發麻,就連身子也由於緊張而失去知覺,真是難過極了。冬天尤其難熬,雪就在你身下融化。天剛破曉,我們就出發,知道天黑才能在夜幕下撤回。我們常常趴在雪地裏,樹梢上,蹲在棚子裏或被毀壞的房屋頂上,一連十二個鍾頭甚至更長。我們在那兒偽裝好,不讓敵人發現我們。我們盡量靠近敵人選擇監視點,中間隻隔七百到八百米。有時連五百米都不到。”


    “我不知道我們當時的勇氣是從哪裏來的,反正上帝沒讓女人成為兵士。我在給您講一件事情……”


    “我們開始反攻了,推進十分迅速。但後勤部隊被遠遠甩在後麵,炊事車也被炸毀了,一連幾天吃不上熱飯,全靠麵包幹過活,大家舌頭都磨破了,簡直再也嚼不動那玩意了。”


    “我的副手被地雷炸死了,於是我又帶了一個新兵到前沿去。突然,一匹小馬出現在中間地帶。它真漂亮,尾巴特別柔軟……它悠然自得地溜達著,好象周圍什麽也沒發生,也根本不存在戰爭。我們聽到德國人在嚷嚷,大概是從他們陣地上跑丟的。我們的戰士也在吵個不休:


    “它要逃走了,打死來煮一鍋馬肉湯就好了……”


    “這距離衝鋒鎗打不著!”


    大家看著我們:


    “狙擊手過來了。先請她們打吧……快打呀,姑娘們!”


    “怎麽辦?我想都沒想。抬手就開了槍。小馬腿一軟,橫倒了下來,細聲細氣的嘶鳴著,聲音隨風飄了過來……”


    “我在事後才想:我為什麽要這麽做?那麽漂亮可愛的小馬,我竟然一槍把它打死了,要拿它來煮湯喝!可當時,我聽到背後有人在哭,回頭一看,是那個新兵。”


    “怎麽啦你?”我問


    “‘我可憐那匹小馬……’她眼睛裏噙滿了淚水。


    好一個多愁善感的大小姐!可我們大家已經餓了好幾天了。你可憐這馬,是因為你還沒有親手埋葬過自己人。你不是不知道,我們要一天全副武裝趕三十公裏路。我們要殺德國鬼子,自己也得活下去……”


    “我回頭看那群剛才還在慫恿我開槍的男兵,他們剛剛還在大喊大叫,求我開槍。而現在一個個都埋頭幹自己的事,還有人用看怪物似的眼光看著我,好象我天生就是這麽個鐵石心腸的女魔頭……其實我從小就喜歡各種小動物,我上小學時,我們家的母牛病死了。為此我哭了好幾天。媽媽擔心我哭出病來,也跟著哭。可是那天,我竟然想都沒想抬手就殺了一匹可憐的小馬……”


    “晚飯送來了。炊事員對我說:‘好槍法!今天菜裏見葷啦……’他放下飯盒就走了。但是我們這幾個姑娘坐在那裏,根本沒動一下飯盒。我明白是怎麽回事,噙著淚水走出掩蔽部……姑娘們跟著我出來,異口同聲地安慰我。她們很快就各自端起飯盒吃起來……這算是怎麽一回事啊……”


    “每天晚上我們照例都要聊天。聊些什麽呢?當然,要聊家庭,聊自己的母親,聊已經開赴前線的父親和兄弟。我們還暢談戰後將幹什麽工作,談我們將嫁給什麽樣的男人,丈夫是否會愛我們,等等。我們的大尉連長故意逗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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