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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時分,大明宮內忙忙碌碌。


    皇帝尚未蘇醒,而皇後則晚一步回到宮中,立時被送進昭元殿診治。


    元襄手骨銼裂,由太醫處理後並未離開,兀自守在皇後殿外。


    一直到太陽高升,幾名太醫才從殿內出來。


    元襄上前攔住,忙問:“娘娘傷勢如何?”


    “王爺。”為首的太醫對他作揖,如說稟道:“娘娘的傷勢並無大礙,皆是皮外傷,養養便好。隻是娘娘懷了龍嗣,胎氣受損,以後怕是需要臥床保胎了。”


    “龍嗣?”元襄一怔,“她懷孕了?”


    “是,娘娘懷了龍嗣,已有月餘。多虧聖祖保佑,劫後逢生,必是吉人天相。”


    太醫複稟一遍,肅正的眉眼隱有幾分興色,話音也變得亢奮。


    這個龍嗣,他們盛朝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送走太醫,元襄凝眸看向殿內,攥緊的雙手青筋爆出,許久後脫力展開。


    懷上龍嗣好啊,她就不必再恨他喂她避子湯,害她難孕了。


    他高興的笑笑,又咬緊唇,垂下哀戚的眉眼。


    她有了龍嗣,怕是與他再無廝守的機會了……


    陽光穿破雲翳,一束束落在他挺括的身軀上。他默然回身,一步步遠離昭元殿,無人跟隨,唯有身後暗影寸步不離。


    回府的路上,元襄時哀時興。


    這種感覺讓他難受到發狂,抬手猛扇自己幾巴掌,惹的嘴角流血,然而還是不能逃離情緒的漩渦。


    到最後他認命了,闔上眼,任憑自己在黑暗中頹靡淪陷。


    隻要她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他自我寬慰,默謝菩薩,心境突然得到片刻的寧靜。


    而這珍貴的寧靜,在他進門的那一刻就被殘忍剝奪了。


    “王爺,您終於回來了。”寧斌身穿皂色常服,臂係白絹,對他拱手施禮,麵染濃濃哀戚,“祁陽王……祁陽王殿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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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後,顧菁菁自睡夢中醒來,平躺在榻上凝著幔帳發怔,一時搞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先前喝了太多避子湯,導致月事一直不準,平時推遲幾日也是常事,沒想到這次竟然懷上了龍嗣。


    而元襄信守承諾,當真保了他們安寧,這也讓她如臨幻境。


    如果幕後反叛之人不是元襄的話,那究竟會是誰?


    水桃一直守在她身邊,瞥見她怔然,笑吟吟睇她道:“娘娘醒了,奴婢這讓人進來伺候您洗漱。”


    “不急,反正也不能下床活動。”顧菁菁回神,將下半張臉罩在被衾裏,幽幽問道:“陛下還沒醒嗎?”


    水桃搖搖頭,“還沒,不過太醫說那支箭射的不深,陛下並無性命之憂,娘娘放心便是。”


    “嗯……”


    顧菁菁悶悶應了一聲,被衾下的手徐徐撫住小腹。


    明明是兩個人了,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


    思念在心頭極速膨脹,塞的滿滿當當,無處宣泄。顧菁菁忍耐到極致,想讓水桃叫人過來,抬著她前去太和殿探視。


    話還沒說出口,一道雪色身影急匆匆來到殿內,窺到她時略微一怔,繼而闊步行至她身前。


    顧菁菁凝著麵前身穿中衣的郎君,一霎不知該說什麽好,唯有鼻尖泛起酸澀,“衡郎……”


    元衡半跪在榻前,握她手時牽住了肩上的傷口,而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菁菁,你沒事真的太好了……”他眸中盈盈閃閃,話音亦帶著哽咽:“朕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未梳發冠,一頭烏發隨意披散著,襯得容顏更為病白,一眼就知是第一時間跑過來的。


    傻子。


    顧菁菁心疼不已,用另外一隻手撫住他的臉龐,“我沒事。我就知道,衡郎一定會醒過來的。”


    婉轉溫煦的聲音入耳,元衡百感交集,俯身擁住她,一滴滴熱淚落在她的頸窩,繼而浸濕柔軟的枕頭。


    顧菁菁沒說話,隻是輕輕撫著他的後腦。


    許久後元衡的情緒才安穩下來,生怕壓壞了她,趕緊直起身子,想要扶著她坐起來說話。


    不曾想顧菁菁拂去他的手,麵露無奈,“衡郎,太醫讓我臥床,不讓我活動。”


    “坐起來也不行?”元衡心疼的端詳著她那張受傷的麵靨,緊張問道:“除了腳踝,可是還有哪裏受傷了?”


    顧菁菁搖搖頭,俏眼含情,帶著三分羞怯,“衡郎,我有身孕了,我們終於有孩子了。”


    元衡一怔,“真……真的?”


    “嗯。”顧菁菁溫然含笑,青蔥般的手指掛了掛他的手背,癢癢的,像羽毛落在上麵撩動。


    “太好了……太好了……”


    幸福來的太突然,元衡一時腦子空白,不知說什麽好,唇角卻止不住地向上牽,“是朕的嗎?是朕的嗎?”


    顧菁菁一聽,立時冷了臉,“陛下此言何意?這是懷疑臣妾跟別人私通?”


    “不,不是!”元衡察覺到失言,忙不迭解釋:“朕是太高興了,有些口不擇言,朕隻是不敢相信,朕這種身體竟然要有孩子了……”


    “哼。”


    顧菁菁佯作生氣,刻意別過臉,不去看他那張喜出望外的容顏。


    “你別氣,是朕多嘴,朕說錯話了。”元衡探身上前,溫聲哄她:“嬌嬌兒乖,朕給你錘錘腿。”


    “捶腿就捶腿,你別摸我肚子!”


    “你別急,朕隻是想感受一下他……”


    水桃看著帝後二人嬉鬧,擦了擦眼角的淚意,默默退出殿外。


    寬敞巍峨的廊簷下,福祿身板筆直的站在朱門前,額頭纏著厚厚的白紗,肅穆中帶著幾分滑稽。


    水桃湊到他身邊,一雙杏眼正正睨著他,發自內心的感歎:“聽說大監那天帶著內侍們英勇救駕,甚是威風,水桃當真仰慕。”


    福祿臉一紅,抬手撓了撓鬢角,靦腆說道:“你……你做的也不錯,把娘娘照顧的這麽好……”


    “多謝大監誇獎,身為奴婢,照顧主子是我們的職責。”


    兩人噤聲,相視一笑,目光齊齊落向雍容的殿內。


    -


    此次遇刺,皇帝對外沒有透露風聲,而是暗中追查。


    祁陽王的喪禮由禮部和元襄主持,因著龍體不適,皇帝並未親自吊唁。


    元襄為兄長的喪禮接連忙碌,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回到長安時容顏憔悴,身子消瘦了好幾圈。


    本以為那日是兄長的戲言,卻沒想到竟真成了訣別。


    兄長身患重病還不告訴他,饒是他心生怨懟,想怪也找不到人了。


    頹廢月餘,眾人期待的千秋節終於到了。


    這天含元殿大禮,元襄在文武百官的見證下親自替皇帝加冠,交上自己的權印。


    在他帶領百官叩首稱臣時,曾經叱吒朝野的攝政王黨羽就此落頹,落級成為寧王一黨。


    千秋宴上,元衡昭告天下,皇後有孕,赦天下蒼生為之祈福。


    眾人恭賀聖恩隆重,一杯有一杯的酒端起,卻都被元衡含笑推拒,而這次無人再敢多勸。


    元襄坐在首排,身邊就是宋湛和唐達等人。他們喜笑顏開,看他時目光中多了幾分得意和藐視。


    他視若無睹,隻顧低頭喝酒。


    盡管他沉默寡言,可宋湛心懷送妾之仇,亦不想輕易放過他,“王爺如此平順的卸了攝政王之職,委實讓臣欽佩,日後有什麽用的到臣的地方,盡管開口。”


    聽起來大方,實則奚落至極。


    “不勞太尉費心。”元襄冷冷看他,“沒了攝政王一職,本王依舊就是親王,依然領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用的到你這個外臣什麽?”


    宋湛一聽,眉目立時不悅。


    元襄刻意靠近他,小聲說道:“陛下今日拔了本王的爪牙,下個就是你。五十步笑百步,別高興太早。”


    留下一句話,他謔然起身,離開了烏煙瘴氣的筵席。


    後殿花園紅楓似火,疏林翩然,漫步其中紛雜的思緒漸漸得到了安寧。他停在水榭旁,凝眸看向太和殿的方向。


    自那日一別,他再未見過顧菁菁,隻聽宮人說她被抬回太和殿,與陛下同居同寢。


    他詢問過太醫,太醫告訴他皇後胎像漸穩,如此甚好。


    他希望她懷的是個小皇子,畢竟男孩更像母親。


    “王爺。”


    清清淺淺的聲音喚醒了元襄的神誌,他循聲望去,就見水桃一襲宮裝,站在他麵前行禮。


    “這是娘娘托奴婢送給王爺的,答謝王爺的救命之恩。”水桃把一個精致的香囊遞進他手中,如實轉告:“娘娘說王爺信守承諾,她亦應允當年乞巧節的承諾,親手做了這個香囊送給王爺。從此恩仇泯滅,還望王爺恪守君臣之禮,各自安好。”


    元襄一怔,隻覺手中的香囊如有千金重。


    待水桃離開,他才徐徐垂下頭,凝著手心裏的香囊追溯往昔。


    那年乞巧節,兩人剛在一起不過兩月有餘,她對他尚還生澀抗拒,像隻長滿刺的小刺蝟。


    曲江的遊船上,他壓著她顛鸞倒鳳,直到她乖乖求饒才肯了事。


    饜足完的他撩開窗幔,望著岸邊幽會的男女,突發奇想的問她一句:“今兒是乞巧節,你有沒有給本王準備什麽禮物?”


    他記得清楚,當時顧菁菁隻披著外衫跪在他麵前,紅著眼,小貓似的說了一句:“沒有……”


    她越委屈,當時的他火氣越大。


    長安上趕著讓他睡的女人數都數不清,怎麽到她這裏卻成了逼良為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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