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郎,你千萬撐下去……」


    她在心裏默默祈願,緊緊攥住他的手,他掌心滾燙,不停向她傳遞著危險訊號。


    就這樣,顧菁菁在無限的忐忑中終於等到了天明,細碎的青灰光影自洞口遮掩的藤蔓傳進來,帶來著新生的希望。


    元襄看了眼天色,起身拂去衣袍上的灰土,闊步來到顧菁菁麵前,“差不多了,該走了。”


    顧菁菁微抿唇瓣,斟酌些許,對他點點頭。


    饒是心裏暗懷戒備,但眼下無從可選,唯能信任他,先走出這片林子再說。


    “搭把手。”


    說著元襄蹲下來,在顧菁菁的協助下背起昏厥的元衡,隨後轉身朝她伸出手,“走。”


    顧菁菁沒有猶豫,徐徐朝他伸出手,指尖碰觸的立時迸出星星之火,瞬息在他死寂已久的心頭洶湧燎原。


    一晃如隔千秋。


    他喉結微滾,攥緊她柔弱無骨的手,使勁將她拉起來,借著這個機會再沒舍得鬆開。


    然而還沒走幾步,顧菁菁就癱回地上,腳踝疼痛劇烈,難以支撐她的行動。


    元襄回眸盯著她紅腫的腳踝,眉峰登時擰在一起。


    如今沒有車馬,他一人也帶不了兩個傷員,斟酌少頃沉聲說道:“讓元衡在這裏等著,我先把你送出去。”


    說完他欲放下元衡,卻遭到了顧菁菁的製止。


    “不行!先送陛下,求王爺把陛下安穩無虞的帶出去!”


    她仰頭凝望著他,一如往昔那般哀然祈求。


    曾經這是元襄心愛的神色,如今卻覺的異常刺眼。


    “實話實說,我恨不得元衡即刻死掉,你現在讓我放棄你,救他?”元襄睇著她那雙柔媚的瞳眸,騰出一隻手,攫住她的下顎,“菁菁,你開什麽玩笑?”


    顧菁菁被動的仰起頭,一時如鯁在喉,憐憐目光依舊落在他身上。


    借著曦光,她這才發現他亦是受了傷,兩隻大臂包紮著衣縷,布料已被血漬滲的烏黑,臉上細碎的傷口也不少,連手部凸起的骨節都是破潰的。


    元衡昏厥,元襄負傷,這樣的形勢,帶著她隻是累贅。


    若再遇上亂黨,興許他們三人無一生還——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菁菁知曉王爺的愛護,但求王爺以江山社稷為重。”顧菁菁心急如焚,白皙十指緊緊抓住他的衣角,“王爺先把陛下送到安全地帶,再回來接菁菁,菁菁一定在這裏等王爺……”


    元衡沉了臉,開口否她:“不行,外麵是什麽光景還不知曉,我們身處何地也不知曉。周邊野獸橫行,你一個人在這裏等著絕不可行。”


    他麵容肅正,端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儀,“不管怎麽說,咱們三人不能分開,那便都在這裏等著吧。”


    顧菁菁眼睫一顫,盈盈眼淚自臉頰滑落,“你我可以等,但陛下等不得啊!”


    元襄沉下眉宇,清晰感受到侄兒的額頭緊緊貼著他的頸部,炙燙無比。


    箭傷很容易發炎,若再耽擱下去,怕真是無力回天。


    他心裏五味陳雜,有幾絲竊喜,又有幾分迷惘。假如皇帝因此殯天,他堪可登上皇位,得到心心念念之人,還不用在史書留下罵名。


    但顧菁菁會依他嗎?


    天勢所趨,她應該不會怪他,應該會慢慢接受他……


    正當元襄抱有一絲僥幸時,顧菁菁狠下心,登時打破了他心頭的幻想,“若王爺不允,那我隻能與陛下一道死在這山中了,王爺回去坐享其成吧。”


    她眼裏決然冷寂,證實她不隻是說說。


    好一副生死相隨……


    癱坐在冰涼石地上的女郎輕而易舉捏住了他的軟肋,刺中他最害怕的地方,他不想讓她出任何差池。


    自從正視內心開始,他早已失控,睿智的頭腦亦被兒女私情啃噬。


    如今的他就像一個病入膏肓之人,內裏潰爛,為她可醫。


    他一次次為她放低底線,熱血上頭時甚至想到拋棄他曾經最愛的權勢,帶著她遠走高飛,然而一切都太遲了,得到的不過是她的咄咄逼人和步步威脅。


    他憎惡軟肋,曾經邪祟不侵,而今上蒼卻像是在懲罰他——


    他真的變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種人。


    涼風自洞口灌入,一霎寒到脊髓。元襄深深歎氣,將背後的元衡往上拖了拖,“好,我依著你。在這裏好生等我,哪兒也別去,大不了我們去地下做一對鬼夫妻,也總好過現在。”


    他心一橫,眉眼間的哀戚難以抑製。


    而顧菁菁聽後長長籲出一口氣,深深看了一眼元衡,眸光眷戀,纏繞著萬千情愫。


    “多謝王爺體諒。”她哽咽說著,對元襄勾起唇角,“菁菁信王爺,還請王爺不要讓菁菁失望,一定要保陛下平安……”


    四目相對,宛如做著最後的訣別。


    她麵靨上的這抹笑淒婉恬靜,不停撕扯著元襄的心口,讓他情不自禁的抿緊薄唇,眼眶亦跟著泛起紅暈。


    視野模糊,萬籟俱寂,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離開山洞時,元襄將四周遮蔽的嚴實,光線再度昏暗起來。


    直到腳踏落葉的聲音消失,顧菁菁抱緊雙膝,瑟縮貼在石壁上,睜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洞口。


    孤寂在這一刻攜著驚懼彌漫到她的四肢百骸,腳踝的疼痛已經感覺不到了,唯有駭然愈發濃鬱。


    單獨留下意味著什麽她心知肚明,她也想長安,想親人,可她隻能舍棄自己。


    元衡仁厚寬宥,可以做一個好帝王,利天下蒼生。他為她亦做了太多,他的命絕不能丟在這裏。


    能獲此摯愛,即便今日長眠她也已經知足,隻可惜不能與元衡親口道別……


    往日的歡愉縈繞在腦海裏,帶著幾分遺憾,漸漸驅散恐懼,給她支撐下去的力量。


    她極輕極淺的呼吸,保持著一個姿勢不敢動,度日如年。直到渴的受不住,適才出去尋了一點殘水喝。


    夜幕再度低垂,救援之人還沒有過來。


    顧菁菁饑餓難耐,扶著石壁有氣無力的站起來,一瘸一拐的鑽出洞穴。


    外麵漆黑一片,透過蒼翠的樹冠隱約能看到一輪圓月。她順著先前的記憶往那處石潭走,想要飲水充饑。不曾想還沒走幾步,就見遠處有東西逼近,幾雙眼睛黯幽幽發著冷光,一閃一閃,像鬼火一樣可怕。


    可這山裏哪裏有鬼,有的隻是可怕的人,還有凶猛的獸。


    顧菁菁立時頓住步子,全身都跟著僵直,這個時候再回洞穴不過是自尋死路。


    少頃她反應極快,拖著受傷的腳踝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密林如織,跌跌撞撞,耳畔是呼嘯的風,隱約還有野獸的嘶吼。她不敢停下,不敢回望,隻是順著一個方向瘋狂奔跑,可身後的那群野獸怎麽甩也甩不掉。


    直到跑到一處空曠地帶,月光融融,周圍才開始變的清晰。


    肺部火辣辣的疼,顧菁菁奮力爬上一棵生瘤的老樹,緊緊抱著枝幹大口喘息,這才看清追她的是三隻孤狼。


    狼在樹下打轉,其中兩隻想要爬上去,然而到中途複又跌下。反複試了幾次作罷,索性蹲在樹下跟她耗起來。


    斜生的樹幹很窄,攀起來甚是費力。顧菁菁一天沒吃沒喝,熬不了多久就會體力透支,掉下去成為這些狼的盤中餐。


    她欲哭無淚,拔下發髻金簪,緊緊抱住樹幹。


    能撐一時是一時,倘若無法堅持,喂狼還不如自盡來的痛快。


    不管是何身份,是何地位,誰都沒法長生不老。黃泉是每個人的歸途,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的事兒,那又何須懼怕……


    她就這樣說服著自己,打起十二分力氣,緊盯著下麵的狼群。


    鬥轉星移,時間瞬息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倏然迸出一抹光亮,一個接一個襲來,化為火龍竄進視野中。


    “救命……”


    顧菁菁漸漸圓睜的眼眸被光點亮,少頃回過神來,拚命喊道:“這邊有狼!救命!”


    女郎的求救穿透寂靜夜幕,格外刺耳。


    那隻火龍在她的聲音中停頓一會,快速朝她所在的方向行進。


    元襄手持刀劍行在最前麵,連身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循著熟悉的聲音很快來到事發之地。


    神兵天降,周圍在火把的映照下變得亮堂如晝,那三頭孤狼寡不敵眾,很快被前來搜救的禁軍絞殺。


    元襄踏著狼的屍體來到樹下,仰頭望向樹上的女郎。


    光影之下,她的麵皮蒼白如蠟,攜著細小的傷口和灰土,然而瑕不掩瑜,精致的如月描霜繪。


    故人相見,兩眼微紅。


    元襄咽了咽喉,對她張開雙臂,“跳下來,別怕,我接著你。”


    短短幾句,他的唇角微微上挑,攜出溫和安撫的笑意。


    顧菁菁睇著他滿是傷痕的麵龐,愣了許久才揪回神誌,向外挪了挪身子,閉眼鬆了手。


    心髒在下墜的過程中提到了嗓子眼,又很快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穩穩接住她,護她很緊很緊,半分疼痛都沒留給她。


    熟悉的氣息霸占著她的鼻息,沒有厭惡,有的隻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眼眶一酸,埋頭在他胸膛處恣肆大哭。


    “我回來了。”元襄撫著她的後腦,薄唇不由自主地吻向她的發頂,“不怕,不怕……”


    他溫聲安慰著她,一下下輕撫著她的背脊,眸中的淚意憋了許久,還是不爭氣的順著臉頰滑落,悄悄砸在她如雪的頸子上。


    沒過多久,懷中人突然一顫,捂著肚子悶哼一聲,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元襄一怔,低頭忙問:“怎麽了?還有哪裏受傷了嗎?”


    “肚……肚子疼……”


    顧菁菁勉強擠出幾個字,緊繃的神誌放鬆下來,闔眼昏厥在他懷中。


    “菁菁!菁菁!”


    元襄高聲喚著她的名字,借著火把的光線,倏爾看見她右腿內側流出了蜿蜒的血跡,鮮紅鮮紅的。


    他眸子一凜,瘋了似的將她橫抱起來,對眾將士喊道:“撤!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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