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小廝恭謹雙手接了。


    “去罷。”


    “是。”


    小廝躬身施禮,收好了錦盒,轉身出了魏峙院兒裏,直往蘄州去了。


    日落西山,照不盡的山河連延。


    小廝到達魏峙營帳時,天色已暮,他恭謹將錦盒奉與魏峙手中,又把夏竹悅托他帶到的話兒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


    魏峙一邊任林霄替他包紮著臂上的傷口,一邊單手啟開了錦盒。


    林霄抬頭湊熱鬧似地瞧了一眼,不禁笑道:“這夏小姐真是神了,定是知道您受傷了,專程送帕子來與您包紮傷口呢吧?”


    魏峙輕笑出聲,執起帕子輕輕撚著,素白的絲帕上毫無點綴,隻有淡淡清甜的香氣昭示著它的主人是誰。


    “可惜就一方小帕子也不夠用啊,我還是用紗布罷。”林霄打完趣兒,埋頭替他繼續裹傷口。


    “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


    魏峙拇指眷戀地撚著帕子,低低地吟著。


    林霄有些不解地望著他。


    魏峙唇畔漾起一抹笑意,“絲通思,她這是想我呢。”


    說罷拉好衣襟,起身抓起佩劍就要出去。


    林霄忙拉住他,“主子,您如此晝夜不眠,又負了傷,且歇歇罷,前頭有人頂著呢。”


    “無妨。”


    魏峙不以為意,將絲帕收進襟內,“她讓我徹底完事兒了再回去,那咱們得快些了結才是。”


    說罷握緊劍柄,掀開帳子往外走去,林霄無法,隻得歎了一口氣,迅速跟了上去。


    然而此刻的夏竹悅,還在發愁如何避開香兒的監視。


    已然是月上中天了,在這輪明月落下之前,她須得解決掉香兒才行。


    她坐在妝台前任香兒為她拆卸珠花兒。


    香兒伺候的極周到,生怕扯痛她似的,體貼地以指尖輕壓的她的發根,徐徐將一應珠花輕柔卸下,又散了她的發髻,執篦子細細篦著。


    她望著鏡中悉心照顧她的香兒,心中有一絲不落忍。


    卸罷釵環散了頭發,香兒又伺候她洗漱更衣,為她鋪好被褥。


    待躺到榻上,香兒替她掖好被角正欲放下帳子時,夏竹悅忽然說道:


    “這兩日不知怎的,心緒不寧的難以安睡,你且替我點個安息香的帳中香來罷。”


    香兒聞言抿唇一笑,“定是擔心咱們世子爺了,您放心罷,世子爺驍勇善戰,身邊又有林霄跟著,不會有事的。”


    說罷她轉身去箱籠中翻出一個精致非常的鏤空小銀球兒來。


    那球兒極為精巧,內裏設一小凹槽,無論球兒如何翻轉,凹槽始終水平朝著上方,即便是燃著熏香放在被褥裏也不會側翻失火。


    她打開球兒的鎖扣,挑了些許上好的安息香燃了,細細擱了進去,扣上鎖扣又檢查了幾遍確保萬無一失,這才捧到夏竹悅跟前兒,替她擱在了枕畔。


    “姑娘且安歇罷,有什麽吩咐隻管喚我。”


    “嗯。”


    夏竹悅闔上眸,顯得睡意朦朧。


    香兒識相地替她放下帳子,熄了燈燭,自去小陪床上歇了。


    甫一垂下帳子,夏竹悅便睜開了眼睛,側過身隔著帳子傾聽著外頭的動靜。


    幽暗寂靜中的時光仿佛很是難捱,她等了良久良久,才隱約聽見了香兒均勻的呼吸聲。


    香兒年紀小,瞌睡足,睡起來很是酣甜,夏竹悅微微掀開帳子,甚至能聽見她輕微地鼾聲。


    她鼓起勇氣,躡手躡腳地拎著小銀球兒的鏈子起身下了床榻。


    她沒有穿鞋,赤腳踏在長絨地毯上,真真兒是毫無聲息。


    借著些許透窗而來的月光,她摸索著來到桌前,抽出了白日裏特意去逛花園摘回來插瓶的夾竹桃花兒。


    她輕輕走到隔間兒門口,微微探了探頭,隻見香兒正側臥在小陪床上,抱著被子睡得正香呢。


    她猶豫了一瞬,終是狠了狠心用夾竹桃包裹住小銀球兒,擱在了她枕邊。


    香煙繚繞,那安息香瞬間就變了味兒,被球兒裏的些許溫度一烘,夾竹桃花朵兒便散發出濃鬱的香味。


    夏竹悅掩鼻退開了些。


    果不其然,略等了片刻,香兒鼾聲大起,竟流起些許口水來,這下子,隻怕是大羅金仙都喚不醒她了。


    夏竹悅打小便被娘親告誡過,夾竹桃的花香能使人昏睡,含有毒性,不僅不能用來插瓶放在室內觀賞,連接近都會有些許風險。


    她心下淒然,沒想到娘親的告誡竟會被她如此作用。


    但事不宜遲,眼下並沒有功夫讓她傷春悲秋,她去窗邊看了看天色,隱約快到約定的時辰了,趕緊關上窗子,去隔間拿了香兒脫在凳上的衣衫。


    她穿上香兒的芽綠窄袖,胡亂紮了個雙垂髻,又拿帕子遮了麵,這才往外間走去。


    正欲推開房門,她忽地想起了些什麽,猶豫再三,終是回轉身來,於外間的小幾上拉過一隻小竹筐。


    小竹筐裏盛著她閑來繡花兒用的一些物什,她翻出勾花兒筆,找了塊絹子,寥寥落下幾筆,然後將娟子疊了疊,壓在小竹筐下邊。


    做完這些,她再無猶豫,起身輕輕拉開房門,趁著夜色匆匆往外邊兒跑去。


    一路上樹影重重,她專些揀七彎八拐的僻靜小徑,跑向了和莫嬸子約好的假山下邊兒。


    她微微喘著氣兒,終於瞧見了在假山邊兒上焦急左顧右盼的莫嬸子。


    她近上前去,輕輕喚了一聲,“嬸子。”


    莫嬸子微微一顫,回首見是她,趕緊拉住她的衣袖,“我的兒!可把我急壞了,我生怕你出不來。”


    “沒事。”


    夏竹悅扶著石壁,平緩著呼吸。


    “那咱們快些走吧,這會子該卸完菜了,咱們過去正好兒。”


    莫嬸子挽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細碎的石子兒,引著她匆匆往後廚邊上的小側門去了。


    天色微微有些泛白,月亮隱入了濃雲之中,天地陷入了一片晦暗,視野極差。


    隻有後廚裏燃著熊熊灶火,忙碌非常,廚娘們在準備著新一天的吃食。


    小側門那裏候著一輛木頭板車,車上散落著搬菜時損下的葉片,拉車的驢子使勁地回頭想夠葉片子吃,卻被車夫嗬斥著往前走去。


    “哎!老關,且等等我!”


    莫嬸子拉著夏竹悅一路小跑,嘴裏喚著:“你個老東西,不是讓你等我嗎!”


    那車夫聽了叫喚,停下車來。


    正欲關上側門的小廝見了莫嬸子,嬉笑著,“這又是帶誰出去啊?”


    莫嬸子白了他一眼,嗔道:“沒得少問,你隻當沒看見,仔細回頭李管事知道了咱們都要挨板子。”


    “嗐,我拎得清。”


    小廝笑著:“那我的肘子……”


    “少不了你的。”


    路過他身側時,莫嬸子笑著推搡了他一把,“回頭給你帶倆蹄髈回來。”


    “得嘞,您好走。”小廝很是高興。


    莫嬸子拉著夏竹悅坐上板車,車夫一揚鞭子,騾子吃痛,哼鳴一聲,緩緩朝門外走去。


    待板車出了側門,小廝便從後邊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板。


    這一聲似砸在了夏竹悅的心坎兒上一般,她心下終於稍稍鬆下了一口氣來。


    車夫不時回頭瞥了兩眼,“莫嬸子你帶的這丫頭怎的還蒙著麵,該不是什麽會招禍的人罷,可別出事兒。”


    “瞅你那慫樣兒,她是麵上生了瘡怕醜,這不是趕著去瞧大夫呢嘛,你若是害怕,銀子還我,我把她帶回去。”


    “嗐!瞧您說的,咱們這不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車夫有些尷尬,一揚鞭子將騾子趕的飛快,再也不吱聲兒了。


    朝陽漸漸升起,躍出天際線的瞬間光照大地,夏竹悅抬眸望著前路,心中升起了對未來的小小的希冀。


    而此刻,魏峙也風塵仆仆地孤身縱馬在暖黃的晨光裏,朝著他的心之所向,飛馳而去。


    第37章 怎麽敢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魏峙於晌午間趕回了王府。


    他翻身下馬,將馬鞭拋進小廝懷裏,闊步跨進府門,直往自己院兒裏走去。


    他步履很快,麵容有些疲憊,但在推開門扇的那一刹仍是漾起了笑意。


    “悅兒。”


    他柔聲喚著。


    但想象中小姑娘關切迎上來的情景卻並沒有發生。


    屋內靜悄悄的,幽暗又寂靜,仿佛毫無生氣的洞窟一般。


    他心下生出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難道還未起身麽。


    他跨進房門,徑自往內間的榻前走去。


    天青色的帳子半攏著,淡粉繡鞋尚整整齊齊地擺在榻下,旁邊的架上亦搭著她待換的衣裙。


    魏峙心下稍安,不禁莞爾,上前輕輕撩開了帳子。


    瞳孔驟然縮緊,榻上哪裏有懶貓兒一般貪睡的小姑娘,隻有著淩亂半掀的錦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青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影語流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影語流光並收藏囚青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