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皮膚的狀態、肌肉的彈性、脈搏的跳動、靈力的波動中,他察覺得到,這具身體正在急速衰竭。  是啊,連“真名”都失去的人,也會被世界意識消抹,這是無法挽回的事情。  這麽說來,這倒有些像“神隱”了。隻不過,“神隱”是被世界忽略,而失去“名”,是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連帶著性命一起。  真名融合之快,等到男人反應過來,早已來不及了。  到那時候,除了消亡,他別無可選。  為男人塗完藥後,三日月清洗了雙手,繼續站在他的身後聽候差遣。  ……  “亂!你怎麽又走神了?”次郎太刀疑惑地看著亂藤四郎,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從今天早晨開始已經好幾次了。”  “次郎。”小烏丸不讚成地看了次郎一眼,“他昨夜去了天守閣。”  去天守閣做什麽,不言而喻,無非是又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或者……  亂藤四郎吸了吸鼻子,作出平日不甚歡快的模樣,“嗯……有些不舒服。”  “那混蛋又沒給你手入吧,”鯰尾湊過來,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中盛著擔憂,“感覺還好嗎?”  亂藤四郎勉強笑了笑,“沒關係……還好……”  他怎麽能聽得下去……三日月殿在費盡心思幫助他們,而本丸的大家卻因為被蒙在鼓裏,計劃著如何鏟除三日月殿。  如果他也不知道真相的話……一定會把這些事情全部匯報給那個男人吧,就算自己沒被控製,也一定會附和所有人,想盡辦法將三日月殿……殺死。  “明明之前不會這樣的……”次郎眉頭緊皺,“是不是做了更過分的事情?”  “不……”亂騰四郎搖頭,“我隻是覺得,現在行動不太合適……本丸這麽多刃……”  他要救三日月殿。  三日月殿沒有練度,空有靈力,再強也不可能敵得過本丸這麽多同伴攻擊的!  “我也知道這些,”小烏丸慈愛地看著麵前像是受驚過度的孩子,“我們隻是在想一個能在不驚動那個人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  “就像上次說的,派一振刀——”  “讓我去吧!”亂藤四郎道。  “可你不是……”小烏丸著實疑惑了,“你上次還拒絕了。”  亂藤四郎心中一驚,努力讓自己的神色不那麽慌亂,他低著頭,揪緊了衣服,“我上次是,是不想讓三日月殿受到傷害……”  說著,他忍不住流出淚來。  “是,是這樣的啊……三日月殿是被那個人控製的,就連藥研哥也是,退也是……大家都是這樣……”  亂藤四郎胡亂抹去自己的眼淚,“我根本不想看到他們死……”  所有刃都沉默了。  “所以……讓我去吧。”亂藤四郎顫聲,“就算是不讓他們再痛苦下去也好,這一切,都讓我來承擔。”  “我明白了……”  看到短刀落淚的模樣,小烏丸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幾縷哀傷,“就按你說的辦吧。”  ……  “三日月殿!”  從那之後又過了幾天,趁著審神者外出,亂藤四郎在傍晚收到了隱秘的傳喚。  亂藤四郎悄悄推開屋門,看到正坐在房間中央,擦拭著本體刀的三日月。  那振弧形優美的太刀被保養得異常鮮明亮眼,刀身呈現新月,刀鋒凜若霜雪,在被拿起時,還能淡淡地映出周圍景物的影子。  “亂,”三日月回過頭,金色的流蘇隨著一齊劃過撩人心弦的弧度,連那雙眉眼都泛起無盡的昳麗之光。  在熱血沸騰,心髒鼓動中,亂騰四郎耳中響徹一句直擊靈魂的話話語。  “你——想親自報仇嗎?”第86章 狩(十四)  真名的力量轉移得極快, 在審神者未曾察覺之時,他的身體便已然變成一具空殼。  男人幾乎沒有裸露在外的皮膚,無論是雙手還是脖頸, 都被布料嚴密地包裹著, 看不出狀態。  但從他入秋以來時常咳嗽, 氣息也逐漸衰弱來看,現在的審神者, 隻是一個空有靈力、肉體衰竭、與本丸所有付喪神沒有絲毫關係的人類。  三日月知道,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  這段時間的秋雨下得細密而緊湊,一場連著一場, 氣溫也持續降低。  最近幾天,審神者偶爾會感覺身體出現略微不適, 但檢查過後,靈力表現一切正常——擁有靈力的人,如果身體出現問題, 一般是從靈力尋找緣由。  他沒有多想, 隻當是入秋天涼的原因。有些時候, 天守閣的溫度確實偏低。  桌上的咖啡換成了水,同樣冒著騰騰熱氣, 審神者在處理完一部分文件之後,將筆擱壓在紙的一角。  三日月為杯子裏添了些水, 頭上的流蘇隨著他俯身的動作輕輕一垂, 襯得一雙眉眼更加柔和。  審神者低咳幾聲,端起水杯,“你去換藥研來吧。”  三日月在他身邊服侍多日,沒有練度的他大概已是筋疲力竭,而自己安插在其他刀劍中的亂藤四郎又傳來最新的匯報, 樓下那群刀劍付喪神最近不太安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動手。  審神者暗自發笑,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付喪神竟以為憑他們的力量就能做些什麽,真是可笑啊……隻不過是可以千千萬萬次複製的分靈而已,縱然毀滅,也不過是進入新的循環,連顯現都是靠他們的靈力。這種依靠人類才能戰鬥的生物,又能翻出什麽波瀾?  三日月微微頷首,剛要轉身離去,耳邊卻傳來一陣劇烈的嗆咳聲。  他轉過頭,看到男人佝僂著背,端起的杯子因為拿不穩而水波晃蕩。  見狀,三日月伸手取過男人手裏的杯子,略一垂眸,隻見原本透明的水裏有一層薄薄的血霧正在暈開,有如點墨。  男人似是也發覺了口中異樣的血腥味,抬手抹去滑落到脖頸上的的濕熱。  在燈光的映照下,一層濃鬱的血紅在黑色的手套上格外醒目。  審神者騰然站起,身後的椅子因為他猛烈的動作被撞得翻倒在一旁,落在厚實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們已經行動了……?”  男人喃喃自語,隨即扶著麵具笑起來,“小看他們了啊,是什麽時候呢……”  濃稠的血緩緩地、不休止地從那張狸貓麵具下沿滲露而出,將淺色的地毯洇出斑斑點點的深色。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審神者也沒有懷疑三日月分毫。在他看來,一振接受了自己力量的刀,是不會有任何理由也不會有任何機會背叛。三日月宗近,即便到死,也是屬於他的刀。  他扶著桌子,體內的虛弱感在此刻盡顯。生命力仿佛一盞沙漏,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被消耗,無論怎樣都無法製止。  男人從未像現在一樣恐慌過。從前,縱然有不聽話的刀劍付喪神上來襲擊他,也都會被他身上的“咒”反噬,可現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中了招,甚至連一絲痕跡都無法發覺……  不,他想起來了,或許,從前一段時間第一次感覺身體有一瞬間的不適時,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審神者低笑起來,腳下的地毯已被澆濕了一片。  他怎麽可能讓那些付喪神得逞,即使是死,也要讓那些東西陪葬……何況,或許他們死去,自己就會恢複過來呢?  “三日月,去,把極短們叫來。”他要將那些刀一振一振扔進刀解池裏,讓他們知道做錯事的下場!  三日月轉過頭,發現審神者正直勾勾地望著他——即使隔著一層麵具,他也能感受到對方灼熱的視線。  然而,他沒有做任何下一步的動作。  “三日月?”男人的聲音冰冷中帶著焦躁,“快點!”  他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全身的力氣都在流失,幾乎馬上就要跌倒。  三日月笑了笑,來到男人麵前。他微微抬頭,眼底全然沒有了以往的恭順,“隻怕,他們是來不了了。”  隨著話音落下,審神者再也支撐不住,倚著桌子跪倒在地,咳出的血裏甚至出現了肉塊與碎片。  聽到三日月這番話語,男人這下怎麽會不明白!刹那間,像是有誰撥動了什麽開關,他的腦子一陣空白,心髒收緊,血液像是被抽空一樣,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就連靈魂,也像是在被烈火灼烤,痛得他渾身顫抖。  審神者拚盡全力抬起頭,盯著麵前的付喪神凝望許久,才低聲笑道:“真是沒想到啊……”  這一振三日月,比之前那一振更能忍。  審神者再次擦去下巴上的血,極力壓抑著聲音中的顫抖,“讓我猜一猜,你是什麽時候掙脫控製的……?”  “昨天?”  “幾天前出去的時候?”  “還是說……一開始就保持著清醒呢?”  “三日月,你給了我太多驚喜。”審神者的笑聲斷斷續續,像是對三日月這種計劃外的狀況毫不在意。  三日月沒有作出任何回應,平靜地觀望著男人最後的掙紮。  事情已然走到這個地步,懺悔也好,不甘也好,男人都要麵對自己親手造成的結局。  感覺到狀態趨於穩定後,審神者一邊說話分散三日月的注意力,一邊朝書桌移去。他從未如此狼狽過,但隻要拿到帶有封印真名的本子,對方的計劃就再也不會成功!  他從來不會將雞蛋放進同一個籃子,在這座本丸裏,或多或少都有介質承載他的力量。  隻要拿到其中之一……  “看來,曆史將要重演一遍了。”  審神者扶著桌子,顫顫巍巍地站起,從他緊繃的肌肉線條可以看出,這已經花費了他絕大多數力氣。  他看著三日月,一字一頓,“另一個你,曾經做了什麽,又是什麽下場,你有沒有聽說過呢?”  “被反噬,重傷難愈,然後痛苦地死去……”  “你和他一模一樣……不,應該說,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自量力。”  屋內的空氣仿若凝結起來,每一寸都充斥著冷意。  在三日月漠然的目光中,男人終於翻出了封印真名的本子。他自持不住地狂喜,麵具後的嘴角勾起,卻在發覺力量蕩然無存後戛然滯住。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看著麵前的付喪神,喉嚨像是被死死掐住,驚到說不出話。  不,這不可能!他的真名絕不會被看到,這可是他家族秘傳的封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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