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著的時候,他原本抻直的手臂正在放下,磨得光亮的袖口釘扣調整到一個微妙的角度,正巧反射出身後的景象。末廣鐵腸沒什麽反應地跟在他後麵向前走著。而那個男人……正隨著他最後說出的話語,不由自主地注視著他的背影。……有趣。*賞櫻。三月下旬的畢業季過後,正趕上之後的賞櫻時節。日本的櫻花多於三至四月份開放,又在短短十天的時間裏陸續凋謝。一向信奉傳統物哀美學的日本人對這種轉瞬即逝的絢爛向來沒有抵抗力,也因此,在櫻花盛開的時間裏出門賞櫻便成了一向約定俗成的傳統活動,甚至演變成了“櫻花祭”這一傳統節日。鍾離從來並非島國之人,但像這種熱鬧的活動,一向愛好遊曆人世間的前神明必然不會錯過。更何況,身邊的人們都是如此的期待著。備齊酒水點心,叫上好友親朋。或泛舟遊湖,或席地而坐。伴隨著飄落的櫻花享受美酒佳肴。“未成年者禁止飲酒。”鍾離說著,將中原中也麵前的清酒酒盞移走,另拿了一瓶團子牛奶端端正正地放到了赭發少年麵前。中原中也委屈地瞪大了眼,“可是先生,我距離成年隻剩下兩年了,稍微喝點也沒事吧!”鍾離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於是將中原中也麵前的團子牛奶換成了保溫餐盒裏的酒釀圓子。捧著碗熱乎酒釀圓子的中原中也委委屈屈地幹了一大勺。雖然但是,先生做的酒釀圓子還是要吃的。愛吃甜食的名偵探同樣得了一碗圓子,嘴裏像倉鼠一樣塞得鼓囊囊的,目光從櫻花上剛一移開,正巧看見不遠處踏著飄落的花瓣慢慢走來兩道身影。“太宰,你吼慢惹!”揮了揮手裏的勺子,江戶川亂步含糊不清地打著招呼。“抱歉,被一些無聊的事稍微絆住了手腳。”太宰治臉上的笑容毫無破綻,又一扯不知為何躲在身後的某人,“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新副手,西格瑪。”已經換掉了那身襤褸的衣服還洗了個澡的西格瑪早已不是廢墟裏那副難民般的樣子,隻是臉上的表情依舊有些瑟縮,訕訕地撓著臉頰說道:“您好,我是西格瑪……”太宰治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本來像這種聚會是不該帶人來的啦,不過西格瑪稍微有些特殊,總之他被限製不能和我離得太遠。”原本應該是像他那時說的一樣因為特殊異能力而被監管起來的……不過在末廣鐵腸的努力以及隊長的支持下,最終對他的處置變為了由太宰治這個無效化異能者靈活監管,有需要用到異能的時候再由內部提交申請進行流程審核。於是太宰治將人帶到這種內部聚會也是理所當然了。這句話說得模糊卻有效,至少在場的人都清楚了是跟軍警內部的什麽機密有關,倒是鍾離多看了緊張的男人兩眼,卻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來者即是客,既然身在此處,便做此時應做之事,靜賞繁櫻即可。”他這麽說道。於是依次落座,也同樣得了秘製酒釀圓子一碗。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西格瑪的座位被安排在了鍾離旁邊。遠處似乎有什麽表演在進行,江戶川亂步拉著中原中也一同去湊熱鬧了,旁邊席位上的人也紛紛離席,這處寂靜的角落一時隻剩下鍾離三人還在就著美食賞櫻。“真漂亮……”仰頭看著櫻花飄落的西格瑪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他從誕生起就未曾見過這般美麗的繁花。鍾離伸手輕點,指尖的岩元素匯聚,頓時凝作一隻明黃色的晶蝶,帶著晶瑩的鱗粉飛入了花叢。西格瑪原本放鬆下來的身體突然僵硬了一瞬。“無根之蝶,亦可嗅花香。”鍾離輕聲說道,“若身處此間,心有所向,所謂源頭便也不那麽重要了。”這句話顯然是說給西格瑪聽的。太宰治裝作喝湯的樣子,用小碗擋住了自己嘴角的表情。真是有趣。第75章 西格瑪有一個秘密。他的誕生並不是自然出現的。就像花長於樹, 鳥生於殼,哪怕是實驗室誕生的試管嬰兒都有從培養皿裏的細胞發育成胚胎的過程。萬事萬物的生長都有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此乃自然規律。但西格瑪並沒有這些前置過程。雙眼睜開之時便身處沙漠, 入眼所見除了漫天的黃沙外,便隻有一張不存在車站的車票。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往何處而去。他是突然誕生於世間的“意外”。而後便是被暴徒抓獲, 被作為工具利用, 暴徒們利用他的異能力謀取暴利,甚至在達成目的後試圖殺掉他,隻因他知道了太多被迫知曉的秘密。世界毫無溫情, 世界毫無容身之處,世界滿溢對異類的惡意。如果要問西格瑪“最想得到的情報”是什麽,恐怕在與末廣鐵腸進行信息交換前,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一瞬間湧入腦海的, 是關於某“人”的情報。那位來自異界的神明強大而包容, 如恒定的岩石般佇立,給行走於世間的迷茫靈魂以歸宿。這對茫然於自身存在意義的西格瑪來說簡直是如火於飛蛾般致命的吸引力。也是因此, 自覺肖想別家大人的西格瑪才心虛地避過太宰治的注視,被帶回獵犬也因為某種隱秘的希望而沒有反抗,甚至在末廣鐵腸提出監管提議的時候,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瞬間答應了由太宰治監管的方案。而鍾離先生果然在見麵的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質,並如情報中那樣包容了他的存在。西格瑪局促地接下了這從未感受過的善意,甚至不敢抬頭與神明的金眸對視。“感謝您的忠告……”他小聲說道, 卻依舊沒有說出任何有關於自己的信息。外表已經是個成年人的西格瑪在鍾離眼中也不過是個剛出生不足一年的小孩子,六千多歲的神明很樂意包容這點小小的心思。他甚至站起身, 向著江戶川亂步和中原中也的方向走去, 將交流的空間留給明顯發現了什麽的太宰治和他的小副官。“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缺愛啦……”坐在原地的太宰治一邊嚼著圓子, 一邊慢悠悠地說道,“不過既然鍾離先生都認同了,我也不會多說什麽。”太宰治很清楚,對他家先生那樣的存在來說,所謂的開導與救濟從來都是順手為之的。神明隻是順從心意,給予自覺應當的提醒,聽或不聽全在對象本身。聽者如他們這些從小玩到大的孩子,不聽者如從異能特務課監管處放出來後就不知所蹤的澀澤龍彥。他無權幹涉鍾離先生的選擇,隻能從背後看著那些被鍾離先生接濟過的人,重點標記那些不知好歹反而覬覦自家先生的白眼狼。目前來看,西格瑪作為明麵上被推出來的倒黴蛋,確實不論從出身還是目的都相當無辜。他什麽都不知道,唯一想做的也隻是找到一處能包容他的容身之處。但是,那個將西格瑪推出來的人卻不一定。便那麽巧,他第一次被外派去敘利亞執行任務,那邊就能撿回來一個身份成迷且渴望著被認同的天然呆嗎?簡直就像是為他家先生量身定做的。況且異能力還這麽好用。曾經也是華族的一員,太宰治太清楚那些貪婪上層的陰私,他不覺得那些人會因為末廣鐵腸一個軍警的爭取就放棄用途如此廣泛的異能力。這個過程的進行必然少不了某些人暗中的推波助瀾。他們想通過西格瑪來驗證什麽?太宰治這麽想著,垂眸遮去眼中的沉思之色。這些話是不會對西格瑪說的,是以男人也隻是略顯局促地說道:“抱歉……我隻是下意識就……”“跟我說這些是沒有意義的。”太宰治抬手製止了西格瑪繼續說下去,年輕的軍警看著遠處製止湊熱鬧的中原中也偷喝酒的鍾離,雙眼中是難得的柔和寧靜,“不管是道謝還是道歉,還是交代那些你現在說不出口的秘密,之後找一個正式的機會向鍾離先生說吧。”既然那麽想要西格瑪接觸到鍾離先生,那就姑且如他們所願吧,就讓他看看一個西格瑪能引出多大的變化。至於這個好用的異能力……送到了他手邊的東西,他不好好使用怎麽能說得過去呢?*櫻花祭結束後,中原中也拎著他的行李箱,獨自一人跑去了東京大學。蘭波製止了想要一同跟去的魏爾倫,有理有據地列舉了他們兩個叛逃人士留在魚龍混雜的橫濱的好處一二三,並承諾之後會與他一起去東大看望弟弟,這才讓倔起來鑽牛角尖的搭檔消停下來。另一方麵,太宰治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多了一個需要隨身攜帶的掛件而有什麽新變化,除了日常的任務和調查外,無非也就是帶著懵懵懂懂的小副官跑去先生那裏溜達,成功讓西格瑪與鍾離有了更多的接觸。而也正如他所預料的,沒過多久,他單純的副官就對鍾離先生敞開了心扉。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這個如今沉穩了不少的青年坐在遮陽傘下,手裏捧著一杯用自己的工資買的熱可可,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自己的身世。“我很害怕。”頭發半分的青年垂著頭,低聲說道,“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也找不到活下去的價值,但我的心中又矛盾地說著我想活下去,所以我隻能在那片沙漠上尋找著我的容身之處,並一次又一次地感受世界的惡意。”說著,他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不過好在,現在一切都結束了。”鍾離倒是沉思著說起了另一件事,“如此說來,你亦是不知自身是如何誕生的。”“是的。”西格瑪眨了眨眼,“我能確定的就隻有我是突然誕生在沙漠中央的,至於其他的……大概也就隻有我不是單純的異能造物這件事吧。”說著,他不由自主地看了自己的長官一眼。若他真是什麽異能力創造出來的,大概早在見麵的第一時間就被自家上司的異能力無效掉了吧。“哎”把玩著自己頭發的太宰治拖長了聲音,“所以我那時候對你的上下其手到底是被看出來了啊。”西格瑪大驚失色,“什麽?什麽上下其手?”他隻記得當時是被審訊了啊,這上司當時還對自己做了什麽!太宰治給了倒黴下屬一個wink,“哎嘿,你猜?”“什麽叫‘哎嘿’!倒是好好解釋啊!”西格瑪有些崩潰地說著,渾然不覺話題已經被太宰治打岔了去。鍾離低頭看著手中茶水的倒影,嘴角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容。那之後,又過了幾個月。東京咒術高專外,突然來了個披著灰色袍子的人。接待處昏昏欲睡的咒術課工作人員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說道:“你好,這裏是東京咒術高專,請問有什麽能幫”抬頭的一瞬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你……咒靈?!”這是他作為人類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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