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姚珍珠道:“今日我禦前頂撞,明日李錦昶肯定便要下詔書廢黜,不管我是病是傷,明日就要離宮。”


    他想了想,道:“今日你便……”


    姚珍珠立即打斷了李宿的話:“殿下,您去哪裏我便去哪裏,隻要咱們在一起,哪裏都使得。”


    “我本就不是什麽富貴千金,什麽苦沒吃過,什麽地沒住過,我不怕的。”


    李宿微微一愣。


    姚珍珠的這些話仿佛溫暖的泉水,絲絲縷縷滋養他的心。


    “傻丫頭,我自然是要帶著你,不光是你,”李宿道,“隻要願意跟著我走的,我便帶著毓慶宮所有人,一個都不會落下。”


    “我隻是想說,今日你便辛苦一些,得緊著收拾行李,宮中的瑣碎事也得靠你來操持。”


    姚珍珠的臉又紅了。


    她眼神一飄,根本不敢繼續看李宿,而是看向桌案上的橘子。


    “小廚房和庫房的也都帶上?”


    李宿皺眉思忖,道:“庫房的東西周姑姑應當知道帶什麽,我讓貝有福跟她一起清點,能帶的自然要帶。”


    “小廚房你便看著辦吧,若是吳大廚願意跟著走,那便讓他帶些人。”


    “李錦昶不會給我挪到什麽好地方,這毓慶宮,以後隻怕也住不上了。”


    與其讓人把自己用慣的東西破壞,還不如全部帶走,料想李錦昶也不會在這些事上為難他。


    那樣可比毒打兒子還要難看。


    李宿說完,突然歎了口氣:“明日大概還要勸一勸貴祖母。”


    姚珍珠本來還在想如何在一日內幹脆利落挪宮,突然聽到李宿如此感歎,便忍不住輕笑出聲。


    “殿下,您是真的很怕貴妃娘娘?”


    李宿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剝了一個橘子,掰了一瓣塞進她嘴裏:“也不是怕,就是心存敬畏。”


    “她跟我們所看所想皆不同。”


    姚珍珠似懂非懂,咬了一口橘子,突然皺了臉:“好酸。”


    李宿被她那樣子逗笑,自己也吃了一瓣。


    唔,確實酸。


    兩人說了會兒話,就各自分開忙。


    姚珍珠匆匆回了後殿,連夜安排收拾行李,準備明日挪宮。


    李宿卻還留在書房,接連寫了好幾封奏折,又吩咐賀天來:“明日無論如何都要把宴弟送出宮,讓他在自己府中養傷,待到他醒了,便把咱們在宮裏所有的暗樁都報給他,以後由他定奪。”


    賀天來立即答:“是。”


    李宿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李宴的傷,道:“太醫院隻周銘還會傷心,其餘幾個都是和事佬,你讓尉遲聞在坊間尋幾個大夫,直接送入二弟府中,務必叫其悉心醫治。”


    賀天來又應下。


    李宿揉了揉額頭,他奔波一整日,又吐血又淋雨,這會兒也有些頭痛腦脹。


    但這些都不及他更改決定來得重要。


    既然要爭,就一定要贏。


    李宿目光微閃,抬頭看向賀天來:“那個劉發怎麽樣了?”


    賀天來躬身道:“小劉家中已經安置妥當,他點了頭。”


    李宿這才鬆了口氣:“那便好。”


    “他隻是膽小,卻不蠢,知道要做什麽。”


    李宿說完,繼續低頭寫折子。


    明日他就能出宮了,雖是廢黜,卻並不叫人覺得難過。


    此時此刻,他心中甚至有些雀躍。


    終於要離開這裏了。


    甚好,甚好。


    第100章 你啊,還是把我想的太……


    雖說毓慶宮裏上上下下幾十號宮人, 可挪宮卻並非小事。


    因時間緊急,姚珍珠也隻好讓小廚房製備了些簡單宵夜,讓宮人連夜收拾行李。


    她自己的東西本就不多, 有王婉清領著兩個小丫頭收拾就行,倒是庫房有李宿積累十幾年的舊物,想要把所有的物品都清點清晰並非易事。


    姚珍珠跟周姑姑和貝有福連夜忙碌, 終於在雞鳴時分把庫房清點清楚了。


    能帶的幾本都讓人裝了箱,不能帶的大件家具也都堆在角落, 沒有挪動。


    姚珍珠看著院子裏堆滿的箱籠,擦了擦額頭的汗:“倒是沒想到, 殿下存了這麽多東西。”


    周萱娘讓如雪取了帕子來,給姚珍珠擦臉, 笑著說:“殿下畢竟在宮中多年,怎麽也要存些體己。”


    她如此說著, 臉上的笑意微收:“再說,先太子妃娘娘的庫存當時也給了殿下, 這些年殿下雖走禮出去不少,卻還是存了一些。”


    姚珍珠也發現,有十來個舊物箱子都貼著封條, 好似一直沒有開過。


    她點頭,低聲問:“姑姑, 可否問過宮人,看誰願意跟著咱們走?”


    周萱娘自是同李宿一心,李宿想要出宮, 她就陪著出宮,瞧李宿高興,她也是高興的。


    此刻一說, 她便道:“咱們宮中的老人肯定都跟著走,前兩年新來的小宮女和雜役的約莫不會跟,這都不是大事,此事下官會處置清楚,小主勿要擔憂。”


    姚珍珠點頭:“姑姑辛苦。”


    東西都收拾好,姚珍珠也伸了個懶腰,笑著說:“自從來了毓慶宮,一直都是早睡早起,每日都很規律,難得今日熬了夜,竟還有些懷念。”


    原她在禦膳房時,偶爾也要值夜,夜裏無法安睡就用蘿卜雕花,每日早起都能擺一盤百鳥朝鳳。


    幾個月沒熬夜,突然忙了一宿,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困頓,反而把自己忙精神了。


    姚珍珠又翻了一遍賬冊,覺得沒什麽遺漏,才對貝有福道:“貝公公,不如先用早膳吧,用過早膳宮人們也都叫歇一歇,吃口茶緩緩神。”


    貝有福正要答,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此時天色尚早,宮門未開,毓慶宮也一直緊閉宮門,沒有任何人進出。


    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讓忙碌了一夜的毓慶宮人瞬間緊張起來。


    周萱娘下意識看了一眼姚珍珠,姚珍珠便道:“去前殿。”


    李宿這一夜也一直沒閑著,折子寫了滿滿一盒,臨近清晨又吃了一碗參茶,繼續頂著脹痛的額角寫下一本。


    他在殿中,又很專注,倒是沒聽到前麵的敲門聲。


    直到姚珍珠快步而入,才把忙碌的李宿叫了回來。


    “殿下,有人叫門,開是不開?”


    李宿抬頭看是她,便放下筆,起身甩了甩手:“應當是貴祖母回宮了,開門。”


    李宿這起身有些猛,起來時還晃了晃,姚珍珠忙上前扶了一把。


    “殿下,不是讓您昨夜好好休息?”


    她一直在庫房清點,前半夜還偶爾分神往前殿看,那時前殿自也是燈火通明,後半夜沒得空閑,她便以為李宿歇下了。


    倒是沒想到,他也在這忙了一宿。


    李宿扶了一把姚珍珠的手,很快就緩過神來:“不礙事,主要是昨日淋了雨,略微有些傷寒罷了。”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拍了拍姚珍珠的手,聲音頗為乖順:“已經吃過藥了,還請夫人莫要見怪。”


    姚珍珠一聽他叫夫人,微微一怔:“怎麽就是夫人了?”


    李宿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外走:“今日廢黜詔書便要宣召,我既不是太孫,可能亦不是皇孫,便隻能做黎民百姓。”


    “尋常男子對家中嬌妻,自然要尊稱一句夫人。”


    姚珍珠:……


    姚珍珠感覺臉上熱得都要冒煙,但心裏卻特別高興,以至於她雖然一句都沒回,嘴角卻高高揚起,臉上也掛著甜笑。


    這種甜蜜,說不出口,卻甜到心中。


    李宿彎腰扭頭看她,見她自己在那自顧自高興,還挑眉逗她:“夫人呐,為夫如此勤勉,夫人怎麽不鼓勵小生則個?”


    姚珍珠有些羞赧地偏過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紅霞。


    “殿下!”姚珍珠小聲說,“還有外人在的!”


    李宿倒是見好就收,沒有再繼續逗她。


    “好了好了,這不是貴祖母來了,我心裏緊張麽。”


    “珍珠莫要生我的氣。”


    兩人說話的工夫,宮門初開,貴妃娘娘的儀仗直入毓慶宮中。


    姚珍珠微微頓住,往後縮了縮腳,李宿便自然而然放開他,獨自迎上去。


    “孫兒給貴祖母請安,原還以為貴祖母要晚些時候才到,沒成想……”


    李宿話還沒說完,一道不怒自威的女聲便響起:“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祖母?”


    隨著聲音響起,宮人上前打開轎門,一道銀紅的身影顯露在眾人麵前。


    貴妃隻穿著一身簡單的修身常服,頭上簪了一把碧玉簪,通身上下素淨得很。


    她本就膚白貌美,年輕持重,無論如何看,都無半分胭脂氣。


    隻是此刻眼下略有些青黑,也未曾上妝,難免有些疲憊之色。


    李宿收斂起臉上的笑,上前親自攙扶出貴妃,扶著她往寢殿裏行去。


    “祖母,孫兒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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