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有過的滿足爬過新河,在河中滋養出一尾尾頑皮的遊魚。


    姚珍珠沒有看到他的眼淚,卻聽出他聲音裏的哽咽。


    她的臉有些紅,更多的卻是開心。


    “殿下,其實是我以前把自己路走窄了,”姚珍珠同他道,“我以前光想著拚命活下去,可到底為什麽而活,又是如何而活,我從未想過。”


    “活下去這個信念,占據了我的心神,令我無暇他顧。”


    姚珍珠輕聲道:“可是殿下的關心和愛護,卻給了我另一個選擇。”


    “與其為了活兒活著,還不如轟轟烈烈瀟灑一回,喜歡誰便去說,想要什麽便努力爭取,這才是真正的活著。”


    “是殿下改變了我。”


    李宿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有一搭沒一搭的,卻是漸漸撫平了姚珍珠心中的漣漪。


    “珍珠,你也改變了我。”


    李宿聲音很輕,兩人如同呢喃一般,卻說著相識以來最動聽的情話。


    “有你之前,世間黯淡無光,有你之後,世間千姿多彩,”李宿聲音裏漸漸有了笑意,“因為你,我漸漸不再厭惡這暗無天日的日漸,不再厭惡這肮髒惡心的長信宮,也不再厭惡我自己。”


    “原來的我,連我自己的都不能接受,我又如何可以心懷天下,做個心胸寬廣的明君?”


    “但現在的我被你徹底改變了。”


    “我終於明白,錯的不是我,髒的也不是我,我隻要把這長信的髒汙都洗清,那便能大白於天下,能還給大褚太平盛世。”


    “隻有我贏到最後,笑到最後,我才能得償所願。”


    “輸家才永無寧日。”


    李宿把姚珍珠輕輕從他懷中挪開,低下頭,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印上一個吻。


    “珍珠,我不用你陪我死,我要你陪我度盡這世間繁華。”


    “終有一日,你會是我身邊最尊貴的人。”


    ————


    李宿話音落下,回應他的是一室寂靜。


    姚珍珠已經神遊天外,好似聽懂了李宿的話,又似乎全無清明。


    她甚至把全副心神都壓在李宿的一字一句上,根本沒有注意他落在唇上的輕吻。


    李宿低頭看著她,見她睜著明媚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看,眼神中有著最初相見時的清澈和懵懂。


    她就如同突然闖入花園裏的幼獸,渾身上下都是單純而美好。


    但深入去了解,才知她一路蹣跚,靠自己才進入花園。


    李宿心中的憐惜與愛意頃刻間澆滅了理智。


    他再度低下頭,準確找到了她的紅唇。


    姚珍珠愣了一下,一陣熱意湧上臉頰,讓她羞赧極了。


    兩個人從未離得如此近過,近到可以嗅到彼此身上的氣息。


    姚珍珠伸出手,想要輕輕推一下他,可碰到他胳膊的時候,卻緩緩握住了。


    這個細小的動作被李宿準確捕捉,他環過姚珍珠纖細的腰肢,把她往自己身上帶。


    唇齒之間,有姚珍珠身上清甜的桃花芬芳,也有李宿還未褪去的血腥氣。


    兩相糾纏在一起,竟成了靡靡之香。


    李宿的呼吸不由加重。


    天地之間,星夜璀璨,晚風習習。


    姚珍珠的臉越發紅潤,一直難言的窒息從胸肺湧上,讓她腦子裏越發混沌。


    可唇齒間的溫柔,卻讓人沉醉。


    待到姚珍珠實在堅持不住,才在李宿胳膊上輕輕捏了一下。


    “唔。”姚珍珠輕哼一聲。


    李宿這才依依不舍放開她,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親昵地蹭了蹭。


    “傻姑娘,下次記得吸氣。”


    姚珍珠看他一眼便立即轉開眼神,臉比落日時分的晚霞還要紅潤,透著瑩潤的弧光。


    李宿看著他的小姑娘,忍不住輕笑出聲:“真是個傻丫頭。”


    若是往常,姚珍珠一定要同他分辯幾句,但現在,姚珍珠整個人暈暈乎乎,自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再一個也實在有些害羞。


    李宿抱著她,在她後背輕輕拍著,安撫她的情緒。


    “我們還有好長好長的路要走,”李宿聲音都帶著笑,“我好期待。”


    姚珍珠聽著聽著,也不由自主跟著一起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高興什麽,但卻知道自己滿心愉悅,開心滿足。


    那種擁有了以後的幸福,就是讓人會勾起唇角,給自己,也給愛人一個微笑。


    兩個人安靜了好一會兒,李宿才開口:“今日其實我已經知道李錦昶要有動作,也做好了要被廢的準備,隻是沒想到,宴弟會出來承擔了這一切。”


    這些年,兩人關係不遠不近,偶爾碰到了說幾句話,碰不見就當毫不在意。


    但他們心裏都明白,這麽多皇孫中,他們隻把對方當成了兄弟。


    姚珍珠安靜靠著他,聽他講述今日發生的一切,心中的疼惜不斷翻湧,讓她也跟著紅了眼眶。


    待聽到李宴被杖刑的時候,姚珍珠幾乎都要聽不下去。


    “天子殿下,”姚珍珠哽咽道,“為何這麽狠絕。”


    就如同李宿說的那般,虎毒不食子,李錦昶卻全然不顧兒子的臉麵和體統,也根本不在乎兒子的身體康健,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剛剛那些恨意似乎已經隨著雨水褪去,李宿現在再開口時,隻剩下平靜和冷漠。


    他看著不遠處的博山爐,看著香爐中嫋嫋青煙,緩緩深吸口氣。


    “他當然是不在乎的,”李宿道,“我原以為,他尚未登基,也未曾徹底得償所願,不會下死手,但我錯了。”


    “李錦昶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若非他確實真心實意對李端好,我都要以為他同為一樣恨這天下。”


    李錦昶確實對李端很不一樣。


    他細心教導他,讀書識字都是親力親為,對他也總是噓寒問暖,父子兩人在一起時總是很和睦。


    姚珍珠歎了口氣:“便是打,也不能往死裏打,二殿下的腿……”


    李宿皺了皺眉頭,道:“一開始我們都沒想到宴弟會突然頂罪,這大抵不是提前安排好的,但宴弟對我的維護,卻徹底激怒李錦昶,讓他失去了慈心與耐心。”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讓宮人下了重手,”李宿聲音越發冰冷,“一個瘸了腿的皇子,還如何能繼承大統?”


    姚珍珠心裏一驚,忍不住坐直身體:“太子殿下難道知道殿下的打算?”


    李宿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無聲安撫她。


    “並非如此,他隻是要把自己看不順眼的障礙都掃清罷了。”


    李宿如此說著,情緒突然有點沮喪:“這一次,是我錯了,我把事情想得太絕對,也把宴弟看得太懦弱。”


    “要不是我,他也不會……”


    李宿聲音裏都帶著顫音,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還有傷的手。


    他終究還是沒有保護好身邊人。


    這種痛苦,並非言語能形容。


    為了讓李宴不被他牽連,這麽多年,兩兄弟話都不能多說幾句,他們小心翼翼在這長信宮中生存,每一日都是謹小慎微,從不出錯。


    可即便如此,也沒人想要放過他們。


    “今日到底是我錯了,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也太天真,我的避讓並不能讓身邊人平安,隻會讓敵人覺得我軟弱無能,柔弱可欺。”


    “在這長信宮裏,從來沒有平穩和諧的局麵,要麽勝者為王,要麽兩敗俱傷,僅此而已。”


    姚珍珠擔憂地看著他,輕聲道:“殿下。”


    她這一聲呼喚,把李宿從孤寂與痛苦中帶離出來。


    李宿長舒口氣:“我當時便明白,隻有我贏了,隻有我最終坐到那把金燦燦的龍椅上,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所有人。”


    說到這裏,李宿低下頭看姚珍珠。


    “這一條路,比第一條路更難走,贏了便是坐擁天下,輸了……”


    若是輸了,便會滿門抄斬,一個活口都留不下。


    心有牽掛,便能讓人堅強。


    姚珍珠亦然。


    她抬頭看向李宿,目光真誠一如往昔。


    “殿下,我剛就說過,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著你。”


    姚珍珠說著說著,輕輕勾起唇角,眼眸裏也洋溢著幸福的光。


    “我原不懂什麽叫同生共死,現在懂了。”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亦死。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古人早先便言,至今才明,至今才懂。


    李宿握住她的手,同她相視一笑。


    “同生使得,同死不可。”


    兩人說了半天話,待到殿外華燈初上,宮燈瑩瑩,姚珍珠才覺腹中空空,實在有些饑餓。


    李宿聽到她肚子咕咕作響,便讓賀天來布菜,簡單用過晚膳,李宿的精神便又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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