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容清雋,氣質儒雅,頗有幾分仙人之姿,如此笑意盈盈的樣子,若是平時,定會讓人心生好感。


    但現在是什麽時候?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他的親生父親,大褚的一國之君就這麽孱弱地躺在病榻上,他還能笑出來?


    此刻再去看太子殿下和煦的笑容,眾人隻覺得渾身發冷。


    他眼中沒有半分愧疚很煎熬,沒有絲毫的擔心和困擾,唯一有的,卻是令人心寒的得意洋洋和高傲篤定。


    “貴妃娘娘,孤為父皇盡心盡力,父皇重病孤痛徹心扉,特地把父皇送去玉泉山莊,讓太醫院的太醫們全力給父皇醫治,這份孝心,又怎會讓世人摒棄抨擊?”


    李錦昶如此理直氣壯,如此坦蕩冷靜,又如此霸道強硬,實在令貴妃沒有想到。


    便是德妃、淑妃兩人,幾乎算是看著太子長大,也不知他還有如此麵目。


    在場除了李宿,就剩太子妃陳氏還坐著不語。


    他們兩人仿佛隻是正殿裏的擺設,從始至終沒有言論。


    李宿低著頭,看起來特別安靜,也似乎沒有任何心思。


    他安靜聆聽著每一個人的話語。


    就在這時,德妃娘娘開口了。


    她深吸口氣,道:“太子殿下,您是儲君,是大褚的未來,這個宮中上下,滿朝文武,甚至坊間百姓都很清楚。”


    “但是……”德妃一字一頓道,“但是陛下重病在床,中風不醒,確實茲事體大,臣妾以為不能以殿下一人之計為策。”


    “此事滿朝文武不知,宗人府也不知,甚至宗親貴胄亦全無消息,”德妃道,“依本宮來看,此事當得國之棟梁一同商議,才好定論。”


    德妃娘娘洪恩元年入宮,至今已三十一載,年紀比幾位妃娘娘都大。


    她娘家為衢州氏族,出身顯貴,又誕育有三皇子,也就是壽王殿下,可謂榮寵不衰,多年來屹立不倒。


    就連皇帝陛下也對她愛重有加,從不會隨意斥責。


    同賢妃娘娘一樣,她也是高門貴女,不過她一貫慈和,從不為難宮女小主,在宮中口碑是極好的。


    她開口,不僅僅代表自己,也代表已經出宮開府的壽王殿下。


    同貴妃一樣有分量。


    德妃這一反對,李錦昶臉上的歡喜就被衝淡,他沉下臉來,顯得分外淩厲。


    “德母妃,”李錦昶眼眸中的寒光猶如淬著毒,讓人不寒而栗,“孤倒是忘了,三弟也老大不小了。”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砸在德妃身上,也砸在在場所有人身上。


    德妃張了張嘴,難得氣急,臉都紅了。


    “太子殿下,”德妃深吸口氣,“本宮並未有不臣之心。”


    李錦昶輕飄飄看她一眼,勾了勾唇角,淡淡一笑。


    李宿垂著眼眸,剛好看到德妃緊緊攥著的拳頭。


    顯然,她對於今日這一出意外分外不甘心。


    誰能想到,一向身體康健的洪恩帝會突然倒下?


    德妃深吸口氣:“太子殿下,陛下畢竟健在,此刻無論說什麽都為時尚早吧?”


    李錦昶沒有看她,隻是偏過頭來,順著窗楞往外瞧。


    因洪恩帝突然病倒,此刻整個寢殿的隔窗全部合著,隻能看到外麵幽幽的宮燈。


    剛剛眾人還未注意,此刻跟著李錦昶往外看,他們才突然發現,外麵多了好多身影。


    那些人影影影重重,黑壓壓一片,就如同天邊的烏雲,籠罩在乾元宮之上。


    無人可跑,無人可逃。


    德妃臉色驟變,就連一向柔順的淑妃和淡然自若的貴妃都變了臉色。


    李宿抬起頭,也看向窗外。


    不知何時,乾元宮已經圍滿了人。


    這些人到底什麽身份,是屬於哪路禁衛,寢殿之中的眾人暫且不知,他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聽從於太子李錦昶。


    娘娘們都以為今日事出突然,在看到外麵的“守軍”之後,她們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李錦昶早有準備。


    那今日皇帝陛下突然中風昏迷,究竟是不是意外?


    德妃壓下心口的火氣,同淑妃對視一眼,兩人最後一起看向貴妃。


    貴妃的目光也在外麵那些人影身上。


    片刻之後,她歎了口氣。


    “太子殿下,你是否心意已決?”


    李錦昶聽出了貴妃語氣裏的妥協。


    即便再高貴,再統領六宮,再位同副後,她手裏無一兵一卒,根本不足為懼。


    李錦昶笑了:“貴妃娘娘,還是您聰慧,懂得進退。”


    貴妃冷冷看他一眼:“陛下是你的父親,多年來對你可謂是榮寵有加,甚至早早就讓太子殿下入朝聽政,太子不會不顧念父子之情,妄圖弑君殺父,篡奪大統吧?”


    李錦昶臉上的笑略收了收。


    他望向一臉病容,昏迷不醒的皇帝陛下,最終道:“孤不會。”


    洪恩帝即便醒來,也會成為一個廢人,對於他來說根本不足為據。


    隻要他有耐心,就能熬到他病死的那一天。


    如今他已經掌控住整個長信宮,朝堂上一多半的朝臣都是他的人,其他這些小瑕疵,根本不需要他去操心。


    李錦昶看了看貴妃,又看了一眼德妃和淑妃,最終的目光落在李宿身上。


    “孤願意當個好兒子,那麽孤的兒子呢?”


    李宿放在袖中的手緊緊一攥,他不去看貴妃的麵容,也不看李錦昶,隻是低低回答:“父王請講。”


    李錦昶看著這個已經快要比自己高的兒子,心中毫無波瀾。


    “父皇重病,需去玉泉山莊修養,孤要臨朝聽政,不能給他老人家盡孝。”


    “宿兒,便由你替為父去一趟吧。”


    李宿從踏入乾元宮,大抵就猜到了這個結果。


    李錦昶已經翻身成了乾元宮的主人,即便他依舊隻是太子,即便洪恩帝還未殯天,但他卻不想繼續忍耐下去。


    放著這個最不喜歡的兒子在眼前,還要想盡辦法廢掉他的太孫之位,還不如把他跟洪恩帝一起趕出長信宮。


    隻要到了玉泉山莊,隻要他徹底消失在朝臣眼中,隻要他不能再回長信宮,那麽這個太孫,廢不廢便不那麽重要了。


    李宿知道他心意已決,無論說什麽都不能挽回局勢,便也想順水推舟,張嘴應下。


    但他還未開口,便聽貴妃帶著怒氣道:“太子殿下,宿兒是你的嫡長子,是先太子妃的獨子,他自幼便被陛下封為太孫,身份貴重。”


    “他怎麽擅自離宮!”


    李錦昶沒看她,卻重新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喝了一口。


    “宿兒怎麽會擅自離宮?是孤讓他去給父皇侍疾,替孤盡孝,他既為太孫,便是皇孫們的表率,理應承擔起這份責任。”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貴妃無處反駁,也無力去反駁。


    她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怒氣,也努力讓自己不去跟李錦昶爭執。


    此刻她們已經成為輸家,無論說什麽都是錯誤的。


    但是……


    貴妃猛地抬起頭,死死看著李錦昶:“太子殿下主意已定?”


    李錦昶點頭,毫不猶豫到:“孤主意已定。”


    貴妃深吸口氣,直接看向李宿:“宿兒,給你父王行禮,感謝他對你的悉心栽培。”


    李宿起身,沉默地跪在地上,給李錦昶行了大禮。


    “謝父王恩典,兒子一定竭盡全力,侍奉好皇祖父,努力讓他早日康複。”


    李錦昶看也不看跪在眼前的兒子,他冷冷嗯了一聲,道:“起來吧。”


    李宿起身,這一次沒有坐回位置上。


    李錦昶把茶杯輕輕放在桌上。


    他直接道:“父皇身體沉屙,不可於宮中久留,需盡快前往玉泉山莊醫治,孤已命人準備儀駕,後日便啟程。”


    “宿兒,你也回去收拾好行禮,陪同你皇祖父一起離京。”


    李宿躬身:“是。”


    李錦昶頓了頓,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貴妃。


    貴妃冷笑道:“太子不用擔心本宮,後日本宮也會一同離京,回本宮的皇覺寺去,不在宮中礙眼。”


    李錦昶這才徹底放鬆下來。


    他很隨意道:“若是德母妃、淑母妃也想去皇覺寺,孤都不會阻攔,且看你們心意。”


    他這意思,便是不想在宮中看到高位妃嬪,想讓她們都去皇覺寺吃齋念佛,從此跳出紅塵,不再踏入凡世。


    德妃依舊氣不順,冷冰冰道:“本宮便不用太子殿下安排,本宮自有打算。”


    李錦昶也不以為意。


    這些年他的皇弟們早就被他壓製得沒有拚搏之心,即便他還未徹底贏下最後的勝利,未坐在那金燦燦的龍椅上,他也不覺得那些皇弟們敢同他爭搶。


    李錦昶道:“好了,孤累了,母妃們且回去休息吧。”


    “父皇這裏,自有孤和太子妃侍奉。”


    貴妃立即站起身來,看都不看李錦昶,直接出了寢殿。


    李宿跟在淑妃身後,也淡漠地離開了寢宮。


    然而,當他來到乾元殿大門口時,卻隻看到幾位妃娘娘僵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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