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真實身份的召懷遇看不下去,沒好氣地別過了臉。


    白傾沅也扯了扯成柔的手,並不想與召顏糾葛過多。沒辦法,隻要想起召顏上一世在後宮中胡作非為的模樣,她就怕自己會忍不住直接動手給她一巴掌。


    成柔卻以為她是與召顏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於是暗地裏拍拍她的手安撫她。


    白傾沅無奈,隻能故意扯了扯成柔的袖子,捏著嗓子道:“我前幾日聽她們說,召家六姑娘不是被禁足了麽?怎麽這會兒還能出來逛燈會?”


    雖然隻是低聲嘀咕,但這細小的聲音還是傳入到了召顏的耳朵中,暴脾氣的召顏哪裏能受他人的氣,登時變了臉,怒道:“你說什麽——”


    “召顏!”


    幸而召懷遇還在這裏,一見到她發脾氣,立刻便出聲製止。


    召顏眼裏冒著火,越看白傾沅這張無辜的臉便越生氣,可是礙於成柔和召懷遇還在這裏,她不能亂來,隻能不斷平複自己。


    “姐姐,她好可怕,我先自己去那邊逛逛,等會兒再回來見你。”她麵上露怯的同時,另一隻手背在身後輕揮著,示意泠鳶和南覓同自己走。


    成柔根本來不及攔住她,她一撒手,轉身便紮進了人堆裏,等她下意識去找,人早就不見了。


    她粗略環顧一圈剩下的宮女,發現泠鳶和南覓也跟著她去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白傾沅脫離了熟人,立馬飛得跟個斷了線的風箏似的,一路上,射箭,猜謎,川劇變臉,她全都感興趣,全都想玩兒。


    正當她信心滿滿地拉開長弓,瞄準了靶上紅心的時候,眼睛的餘光忽然瞥見站在靶子旁邊的一個男子。


    一身月白的衣裳,幹淨利落的發髻,頭上的白玉冠泛著亮光,好似倒映著她的模樣,雖然麵上帶著方鳥全臉麵具,但透過那雙眼睛,白傾沅知道,這就是那個化成灰她也能認出來的人。


    她看得走神,手中的弓箭一鬆,隻堪堪射了個五環。


    “嘁——”


    看熱鬧的人一陣唏噓,白傾沅卻不管不顧,扔下弓箭撥開人群,此刻她什麽都不想管了,她隻想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觸摸到那個人。


    明明不過幾尺距離,在她的眼中卻好似隔了天河星棧,她奔了幾個春秋,才到了他麵前。


    她拉住那人的手,笑得像個偷吃了果脯蜜餞的孩子。


    幾日不見,如隔三秋。


    顧言觀的眼中沒有任何的震驚,他知道她會過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無比篤定。


    白傾沅給身後的泠鳶和南覓使了個眼色,拉起顧言觀就走。


    一個不問去哪,一個不說去哪。


    她就拉著顧言觀走在人堆裏,心下想著,隻要是跟他在一起,去哪裏都好。


    “別走了。”她還在興高采烈地一個勁兒往前,顧言觀卻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叫她停下腳步。


    “怎麽了?”她言笑晏晏地回頭,麵上映滿了紅光。


    顧言觀見她這樣,呼吸難得停滯了一瞬,隨後改口道:“走慢些,小心摔著。”


    白傾沅立時笑得更燦爛了,有恃無恐道:“有顧先生牽著我,怎麽會摔著?”


    顧言觀卻認真道:“拋繡球那裏。”


    “嗯?”白傾沅歪著腦袋想了想,“拋繡球那裏怎麽了?”


    “拋繡球那裏,摔了。”顧言觀惜字如金,但還是叫白傾沅明白了他的意思。


    “哈哈哈哈!”牽著顧言觀的手逐漸攀上他的手臂,白傾沅半身掛在他臂膀上,笑得前俯後仰。


    “顧先生原來一開始就注意到我了!”


    顧言觀也毫不介意她知曉內情:“嗯。”


    “那你為何不一開始就出現在我麵前?”她好奇道。


    “你摔了。”他淡淡道。


    白傾沅嘟了嘴:“我摔了你不是更應該來攙起我麽?”


    顧言觀稍不自然地暼她一眼,白傾沅恍然大悟:“顧言觀你吃醋了!”


    因為當時,她摔在了召懷遇身上!


    第45章 要變天(末尾加了幾百字,……


    “顧言觀, 你是不是吃醋了?”


    沿著長街走了一路,白傾沅都沒放過這個問題,非挽著顧言觀問個究竟。


    “要不要糖葫蘆?”帶著麵具的臉生硬地轉過來, 麵對著白傾沅, 紅火燈光下,原本清冷的一雙眼終於不再格格不入, 而是含了絲絲情愫,溫柔熾熱。


    白傾沅注視他的眼睛,一時著了迷, 雙手不自覺摸上他的臉頰, 卻隻觸到冰冷的麵具。


    她沿著麵具撫摸紋路, 每一下都感覺自己摸在顧言觀的臉上,可事實又並非如此,她莫名難受, “我想看看你。”


    顧言觀粗礪大掌覆住她嬌嫩的手背,拉了下來。


    “吃糖葫蘆吧。”他說。


    “你給我買。”白傾沅負氣般撒著嬌。


    “好。”顧言觀牽著她往賣糖葫蘆的攤子去,白傾沅卻莫名地不開心, 就算塞到嘴裏是再甜膩的味道,她也不開心。


    “你今日怎麽下來了?”兩人繼續沿長街走著, 繁華的街市喧囂異常,恍若白晝。


    “辦些事。”顧言觀替她舉著糖葫蘆, 見她吃完了一顆,便拿帕子給她接著山楂籽,再繼續往她嘴裏塞。


    白傾沅理所當然地受著他的照顧,還哼哼唧唧,有些不滿,“哦, 我知道了,是不能告訴我的事。”


    顧言觀也不瞞她,隻道:“是。”


    “你真是榆木腦袋。”白傾沅十分難受,他真的連自己生氣都看不出來麽?


    “乖,等事情辦完了,會叫你知道。”顧言觀哪裏不知道她在鬧脾氣,可他真沒辦法告訴她。


    因為他不相信她。


    想起上一世直到自己離世,他都還隻是在山上布署他的計劃,白傾沅登時更有氣,口沒遮攔道:“誰知道你的事情多久能辦完?三年?五年?還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顧言觀沒說話,舉著糖葫蘆的手放了下來。


    他帶著麵具,白傾沅看不見他藏在暗處的情緒,但她知道,他肯定也不高興了。


    她忽然有些心虛,她知道顧言觀的心結,她不該這樣對他說話,戳他痛處。


    “哪裏來的這麽大脾氣?”顧言觀就算是生氣,也是一副安靜至極的模樣。


    可白傾沅偏就不喜歡總是這樣無波無瀾的人,她所有的情緒都熱烈,所有的個性都鮮明。“我就是脾氣大,你真的一點都不了解我嗎?”她梗著脖子昂頭,說出口的話有些哽咽。


    顧言觀沉默了,那一瞬間,他沒有想他的血海深仇,而是在想,這個小丫頭問的似乎一點都沒錯,他們才認識多久?他哪裏就能那麽了解她?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可以放下戒備去相信一個被召未雨寵在掌心要做皇後的女人。


    所以他無動於衷了。


    他的沉靜叫白傾沅害怕,她自己將眼淚驕傲地向上抹去,撇著嘴道:“所以,根本就是不了解我,也不會相信我,是嗎?”


    “顧言觀我不要你了!”


    姑娘家的情緒上湧地十分迅速,她甩開他的手,扭頭就跑,眼淚跟決了堤似的,順著臉頰滑落。


    她想不通,為什麽上輩子對她那麽好的一個人,回到這時候,卻不會相信她?他可是她重生後唯一的希望和追尋的光源啊。


    四周街市熱鬧依舊,甚囂塵上,她漫無目的地跑著,私心還是想著顧言觀能來找她,可她不要回頭看,她才不要回頭,他如果真的來找她,還會趕不上她嗎?


    不知是不是心裏的信念在作祟,她真的逐漸放緩了腳步。隻要顧言觀能趕上她,她想,隻要他能趕上,她就原諒他。畢竟對於顧言觀來說,她真的隻是個出現地莫名其妙的女人,他對自己不信任,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慢慢地走著,走著,都快走到街盡頭的永定河了,人還是沒出現。


    永定河兩畔也擺滿了花燈,河麵上有花船橫在中間,燕雲坊最負盛名的兩位戲子正在那船上,穿紅戴綠,唱著戲文。


    從前在西郡,唱戲的多是扯著嗓子吆喝著來,如今花船上這兩位細膩獨特的嗓音,倒是引得白傾沅駐了足。


    太後不喜歡聽戲,上一世她在宮裏呆的多,也就沒怎麽聽過這樣的唱腔,現在聽來,倒真是引人入勝。


    她看得入迷,冷不防被人用扇子點了一下肩膀,驚訝之餘,她大喜過望,以為是顧言觀,紅著鼻子便回了頭。


    可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當她看見召懷遇那一張陰冷至極的臉色時,眼裏的星星都黯淡了。


    “怎麽是你?”她萬分不樂意道。


    “你以為是誰?”召懷遇白她一眼,“長公主喊我來找你,趕緊回去,省的麻煩別人。”


    夜晚的河畔涼風習習,白傾沅本就哭紅了臉,這時候經風一吹,隻覺森冷,她不經意間抖著身子,嚷嚷道:“我麻煩到你召大公子了?”


    “是啊。”召懷遇本也不是什麽會憐香惜玉的人,可是今日見到她這般可憐淒慘的模樣,竟忍不住亂了幾拍心跳。


    他別過臉,掏出一方幹淨帕子遞給白傾沅,“不想回去被召顏嘲笑,就趕緊擦擦。”


    他死鴨子嘴硬,麵上的表情嫌棄無比,遞出去的帕子卻穩穩地舉著。


    白傾沅粗略瞥了一眼,難受地抽了抽鼻子,掏出自己袖中的帕子,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必了,男女授受不親。”


    召懷遇舉著帕子的手愣在半空,眼睜睜看著她用自己的帕子擦幹了臉上的淚痕,又理了理發絮,有些尷尬。


    “你看我做甚?”察覺到召懷遇的眼神,她目不斜視,問出了那日馮不若也曾問過的問題。


    可當日能與馮不若神色自如地調侃他“好看”的召懷遇,此時卻被白傾沅問的答不上話來。


    他頓了半晌,收回了目光。


    白傾沅緊繃的神經總算放下,內心腹誹,不知那召大公子自己知不知道,他貿然盯著人看的神情,真的冷到可怕。


    召大公子自然不會知道,他低頭把玩著手中剛從街上隨便買來的扇子,神色莫測。


    白傾沅見他不再催著自己回去,便想著站在原地再多聽一會兒戲,可惜有些東西,那真是比戲文還要吸引人。


    “要我說,還是這榮家有錢,這麽大的花船,不知又是耗費了多少銀子,比前幾年的可氣派多了。”


    “這才不是最大的呢,你是沒見過那些年許家的花燈會,那時候的街市花船可比這還要大,如今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你說什麽胡話呢,如今這天下太平,百姓安寧,怎麽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如今?你瞧瞧如今在台上唱戲的都是些什麽人罷!這唱的都是些什麽戲?從前林家那千山盡,如今已經多少年沒唱過了?還不是唱不出了!這花燈會,早就要沒落了!”


    這戲聽得真不安寧,白傾沅身旁一個壯漢和一個老者在爭吵,吵來吵去都到了快要動手的地步,隻是最後還是被路人勸了下來。


    “好了好了,都有什麽好吵的,咱們老百姓,還有戲聽就不錯了,好好聽戲吧!”


    和事佬攔在中間,給兩人分開來,老者偏嘴裏還振振有詞,不肯罷休,“聽戲聽戲,你也不看看這戲唱的是什麽,狡兔死,走狗烹!點戲的人早就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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