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小小的個子蘊藏了大大的情緒,發泄完畢,一甩衣袖就鑽進了人群裏,不再和其餘人爭執。


    唯有白傾沅和召懷遇聽進去了他的話,這時候,兩人不約而同地仔細起來,分辨戲文的唱詞。


    台下的看客無論如何,都不會影響到台上的戲子,眾所周知,戲一旦開唱,便不能停下來。


    白傾沅越聽眉頭皺的越厲害,心下暗歎這榮安侯府還真是大膽,這戲子唱的,可是忠臣遭罪,奸臣陷害的故事。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諷刺誰呢。


    “榮安侯,榮安侯……”她心裏想著,嘴裏也呢喃起來。


    召懷遇聽她念叨了幾遍之後,端著身份道:“你總是念叨人家做什麽?”


    “榮安侯府,是何來曆?”白傾沅納悶道。


    “還能是何來曆,大晏共五侯,每一個都是立朝伊始,跟著高祖皇帝打天下拚來的家業。”召懷遇難得有耐心同她解釋。


    “不是,我是說,榮安侯府背後,可有更厲害些的靠山?”白傾沅問的更直白了些,叫召懷遇措不及防。


    他麵色不善,“你了解這些做什麽?”


    白傾沅笑笑,“看他們今日排場鋪的這樣大,是人總會好奇的。”


    “和興年間,榮安侯府出過一位有封地的縣主。”召懷遇不情不願地給她講述,“那位縣主,後來嫁給了東郡王,做了東郡王妃。”


    “啊!”白傾沅茅塞頓開,“原來是有東郡做靠山。”


    “靠山?”召懷遇不大能同意這個詞,畢竟榮安侯府也是堂堂的一品侯府,跟東郡聯姻,怎麽也得是強強聯合才對。


    “怎麽不是靠山?”白傾沅卻毫不在乎地扯下這最後一層遮羞布,“雖然他們家也是侯府,但跟坐擁一整個東郡的東郡王府來說,還是有相當差距的,說的好聽了是強者結合,說的不好聽了,不就是攀著人家?再比如你們家,靠山不就是如今的太後娘娘?血脈親情的聯係,就注定了你們之間相互依靠的關係。”


    她自覺自己一番話說的十分通透,可召懷遇難看至極的臉色告訴她,不是這麽一回事。


    “我說的哪裏不對麽?”她指指自己,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言辭,遲疑道,“你不會是介意我說你們侯府比不上我們王府吧?”


    她眨眨眼,“可這是事實,我總不能昧著良心說瞎話呀。”


    冷靜,要冷靜。


    召懷遇無數次告誡自己要冷靜,可在她故作無辜的言語襯托下,理智在一點點喪失。


    自小在京城裏被眾星捧月長大的德昌侯府世子,現如今被西郡來的縣主指著鼻子說他身份不夠,這哪裏能受得了。


    白傾沅發現他的怒氣在不斷攀升,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要趕緊跑路才行,正好又見著他身後泠鳶和南覓姍姍來遲,忙揮手招她們過來。


    “縣主!”


    泠鳶見到召懷遇也在,很是警惕地將白傾沅護到了自己身後。


    “無事無事。”白傾沅拍拍她的肩膀,“召公子是最寬宏大量的人,你這樣顯得他像什麽了?”


    召懷遇:“……”


    有了泠鳶和南覓在,白傾沅不再是單槍匹馬麵對召懷遇,立時信心又增了不少,故意揶揄道:“泠鳶,你這脾氣得改改,不能見著誰都跟母雞護雞崽似的護著我,畢竟也不是誰都是壞老鷹,有些人他長的雖然像啊,但心地還是善良的。”


    召懷遇:“……………”


    她這明裏暗裏是在諷刺誰呢?


    白傾沅瞟一眼他的神情,暗地裏偷笑的同時,一手拉了泠鳶一手牽了南覓離開。


    “召公子我得回去見長公主了,您也早些回去吧,畢竟您的寶貝妹妹,還等著你呢。”


    她遙遙扔下這麽句話,轉頭離開。


    召懷遇頭一次被人嘴皮子暗諷地無法還擊,心裏實在氣不過,又聽她輕飄飄地告別,心下更是煩悶,直想將人扯回來打一頓。


    這張嘴,是真欠。


    白傾沅跟著成柔上到馬車裏頭的時候,還不忘戀戀不舍地撩起簾子看了眼外頭。


    盛都沒有宵禁,來逛夜市燈會的人依舊接踵而至,她半撐著胳膊瞧著外頭,似乎想在人群中尋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可直到馬車開始緩緩行駛,她也沒見著,放下簾子的那一刻,心裏空落落地難受。


    成柔為她披了毯子,“雖還是夏夜,但天已經開始轉涼,小心別著涼了。”


    白傾沅整理整理自己情緒,拉過成柔冰涼的手道:“明明你的手比我還冷,還在這照顧我呢。”


    “你今日……可有好些?”她小心翼翼地問。


    “見了燈會,見了人山人海,好多了。”成柔笑得勉強,隻是為了讓她放心。


    白傾沅看在眼裏,心疼不已,“姐姐,人生是自己的,你千萬不要委屈自己才是。”


    “我知道。”成柔頓了頓,問她,“阿沅,如若真的要你嫁給皇上,你願意嗎?”


    白傾沅不答發問:“姐姐怎麽突然這麽問?”


    成柔歎息道:“就是看你今晚玩的開心,想你或許不該被困在宮牆裏才是。”


    白傾沅笑了,將腦袋輕靠在她肩膀上,“姐姐懂我。”


    離了長街,尋常的道上倒是沒了那股子喧囂,車軲轆聲在黑夜裏很是抓耳。


    “姐姐知道今晚永定河畔的花船上,唱的是什麽戲嗎?”馬車裏微弱的燭光搖搖晃晃,白傾沅盯著最亮的那一處出神,沒等成柔回答,而是自言自語,“姐姐,或許就要變天了。”


    成柔當時沒注意她的話,直到翌日太後親自帶著宮裏的製衣女官到她的拂仙殿裏,她才幡然醒悟。


    “母後這是何意?”她情緒有些激動,指著想要為她量裁衣裳的女官道。


    “這是司衣局的女官,今日隨哀家來是為你裁量婚衣的。”


    “母後!”成柔倔強地仰著臉,“母後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哀家清楚得很。”太後字字端正,句句嚴肅,“成柔,母後今日不是來找你商量的,待蔣含稱從北郡回來,母後便會讓你們成婚。”


    “我不嫁!”


    成柔氣憤地要離開,卻被一眾宮女攔住,她們跪在地上,齊齊地喚她公主。


    “母後是要逼死我嗎?”成柔沒辦法,怒紅的眼眶噙了淚,“母後是要我日後再也無法麵對成熙姐姐,再也無法麵對姐夫,麵對陳家?蔣家幹的那些事隻會叫我惡心,叫我發瘋!母後是要我嫁過去,日日不得好過,不得心安嗎?”


    “成柔,你坐下。”麵對著女兒的指責,召未雨還在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


    她喊了餘下的宮女女官退至殿外,一陣短暫的動靜過後,大殿的門被關上,屋內隻剩她們母女二人。


    “成柔,你坐下,咱們好好聊聊。”她走到成柔麵前,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矮桌。


    成柔好似木偶般挪到桌邊坐下,雙目無神,不知該望向何處。


    召未雨的目光自始自終都停留在她的身上,不曾離開,最終,她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坐到成柔對麵。


    “孩子,就當是母後求你,嫁給蔣含稱,好嗎?”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想要去拉對麵成柔的手,指尖剛觸到她皮膚的那一瞬,便被成柔毫不留情地甩開了。


    召未雨指尖顫了許久,難堪地收回自己的手,絕望道:“成柔,你知道母後現在的處境是什麽?”


    “是什麽?”


    成柔毫無感情的音色麻木到令人心疼,召未雨畢竟是她的母親,說不難受都是假的,可她的眼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的皇叔攝政王,自宣兒登基起便對皇位步步緊逼,如今宣兒都已十六,還未親自臨朝執政,成柔,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皇帝無權,便是國朝無力!”


    “更何況,現在召宜已經有了身孕,陶灼自己有了後人,哪裏還會繼續好心幫著咱們母子三人鞏固權力?等到召宜的孩子落地,便是皇位易主的時候!”


    “皇叔當年是如何幫著您和弟弟奪得皇位的,母後您都忘了嗎?”成柔難以置信地看著對麵的母親,隻覺可怕又陌生,“當年皇叔明明可以自己做皇帝,是他一手保下的弟弟,將皇位拱手相讓的!他要奪皇位,早在當時便可以動手,何至於要等到現在?”


    “今時不同往日,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故事,成柔你不是沒聽過!”召未雨強硬道,“成柔我挑明了跟你講,我為什麽要選蔣家做你的夫家?因為蔣家是目前唯一能與蘇疑碎和覃質對抗的將門!蘇疑碎和覃質都是陶灼一手提拔上來的,我又如何敢用?隻有蔣家,蔣家能幫著你弟弟握到實權!”


    “究竟是弟弟想要實權還是母後您想要!”成柔痛苦地揪著心口,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所以您隻是想叫我成為你們權力相爭的犧牲品,是嗎?”


    “成柔,你是母後的女兒,你嫁到蔣家,他們不敢對你不好的,更何況,母後看過蔣含稱那孩子,那真是個好孩子——”召未雨堅持不懈地勸道。


    “嗬,好孩子。”成柔又是哭又是笑,微微地聳動後背,好似瘋癲了一般,“那母後您告訴我,等除掉皇叔之後,您還要除掉誰?是不是要跟當年除掉顧家一樣,一個一個地除掉他們?”


    她誇張地笑著,晶瑩的淚珠好似混了血,滾燙而下,“到時候,母後您可就沒有第二個女兒可以利用了,那您還能利用誰呢?西郡白家嗎?”


    “母後將白傾沅接進宮,不就是因為西郡的勢力?可是把她接進宮之後呢?許她皇後之位?利用西郡把你要解決的人全都解決,到頭來再把西郡也給解決了嗎?”


    “啪——”


    拂仙殿裏回蕩著清脆的聲響,召未雨怒不可遏,狠狠地甩了成柔一巴掌。


    第46章 做嫁衣


    “你在說什麽混賬話?”召未雨氣到渾身發抖, 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尖銳起來。


    成柔捂著被她打過的半邊臉,哭笑得越發放肆,越發瘋狂。


    “母後, 您的手上究竟要沾滿多少人的鮮血才肯罷休?您有問過弟弟嗎?這樣得來的皇權是他想要的嗎?他安心嗎?”


    她歇斯底裏, 再也顧不得什麽母女親情,什麽公主禮儀。


    “成柔, 在你眼裏母後就是這樣的人?”


    成柔哭,召未雨也陪著她哭,她抱住成柔, 不顧她的掙紮, 將她的腦袋抵在胸前, “你們是母後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別人可以在背地裏詆毀我,你們怎麽可以, 你怎麽可以!”


    “母後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和宣兒,母後要你們做大晏萬人之巔的皇帝和公主,誰也不能越過你們去, 陶灼不行,成熙也不行!你相信母後好不好?隻這一次, 隻要把陶灼除去,就再也沒有人會礙著咱們母子三人, 母後保證不會再對任何人動手!成柔,你相信母後。”


    “我不要什麽萬人之巔,我不要!”


    “成柔!”


    召未雨錮住她,搖著她的肩膀,“可是你弟弟要!他是皇帝,他沒有權力就得死!”


    成柔徹底崩潰, 豆大的淚滴怎麽也止不住,順著臉頰打濕在衣襟上,模模糊糊的幾句呢喃音不成音,調不成調。


    “難道……難道真的……就隻有我嫁給蔣家這一個辦法?”


    召未雨一下一下撫著她的後背,想要平緩她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劇烈的哭泣才逐漸轉為緩緩的啜泣,成柔哭到哽咽,倒在召未雨懷裏累到昏厥。


    “成柔,答應母後好不好?”


    召未雨的聲音輕柔又舒緩,帶了母親獨有的平和,一聲一聲地蠱惑著成柔。


    成柔哭的累了,也倦了,雙目緊閉,於夢囈中輕輕應了一聲。


    召未雨聽不真切,訝異道:“成柔你說什麽?”


    “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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