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遞到薑庸手裏,薑庸顫顫巍巍地接過,喝一口水就能滴好幾滴到身下的床單上。


    秦空遠不忍直視,此時正好又聽見薑祁同其他人進來,忙數落薑祁道:“你們家這是怎麽回事?薑大哥身邊怎麽連個丫鬟小廝都沒有?他在這渴了老半天了,想喝口水,還得自己費勁去拿,這不是為難人嘛!”


    薑祁:“……”那些人分明是他自己要趕走的!


    他有苦不能言,隻能勉強扯著嘴連著臉皮訕笑,“可能他們暫時忙別的去了,我這就去把他們喊回來。”


    “不用了不用了!”薑庸又攔住他,“剛剛空遠已經給我喝了水,他們有事就讓他們忙去吧,待會兒自然會回來的。”


    說著,他將手中的水杯放到床邊凳上,調整了趴著的姿勢,好整以暇地看著跟在薑祁身後滿屋的人,問道:“你們這是成群結隊耍朋友來了?”


    “哪有,我們這是特地來看薑大哥你的!”章元度慣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如今我每日呆在這屋中悶得慌,你們來了,能替我解不少悶呢。”


    “是是是。”秦空遠一邊應付著他,一邊給章元度使眼色。


    瞎說什麽胡話,這下好了,他們明明是來看薑祁的,若是薑庸執意要留他們坐下來聊聊,那可尷尬。


    他們跟薑庸,不可謂是不熟,隻能說是,玩不到一塊兒去。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坐吧,別幹站著了,多累。”薑庸十分好客地指揮著眾人。


    秦空遠心下汗顏,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他跟著其餘幾人一道,在屋內的圓桌邊坐下。


    坐下的一瞬,馮不若習慣性展開扇子,為自己送來了清涼。


    薑祁聽到動靜,盯著他的水墨扇看了幾眼,上頭的紅色血跡已經不見,幹淨地看不出任何痕跡。他不禁想,不知從前,這把扇子還沾過多少的血跡,如今全都瞧不見了。


    薑庸與他一母同胞,所思所想皆是相近,薑祁在關注那扇麵的同時,隻聽薑庸的嘴已經動了起來。


    “馮世子這扇子,倒是寶貝得很。”他感慨道,“多少年了,竟還不舍得離身。”


    馮不若玩笑道:“家裏祖傳的寶貝,少帶了一日,都是要跪祖宗祠堂的。”


    “哈哈哈。”薑庸附和著他,“那還真是丟不得,聽薑祁說,這扇子可是上回救了他命的恩人。”


    馮不若閑閑地扇著微風,“哪裏,是薑祁言重了。”


    “非也,非也。”薑庸半張臉埋在臂彎裏,笑道,“這扇子既然能救薑祁的命,必非凡品,世子實在不必自謙。”


    馮不若輕笑幾聲,聽他的話,沒再多說什麽謙虛的言辭。


    “隻是這東西既然如此厲害,倒是叫我好奇,它與江公子身邊的盧十三娘比,如何?”


    “盧十三娘的名號,哪裏是我這破扇子能比得上的。”馮不若嘴角的笑逐漸淡下去。


    “又謙虛了不是。”薑庸胳膊肘逐漸撐起來,露出整張臉,“既然盧十三娘不好比,那較之從前顧家的少將軍,總有個高低吧?”


    脾氣向來很好的馮不若一聽到這話,嘴角總算是徹底淡了下去。


    “薑大哥是什麽意思?”他問。


    “哪裏有什麽意思,盧十三娘實力不明不好比,那從前顧家那位少將軍,眾所周知的實力,總能有個高下的。”薑庸仿佛沒察覺到他逐漸變冷的氣場,依舊一口一個顧家少將軍。


    馮不若徹底失了耐性,扇子一收便想走人,又聽薑庸談笑道:“其實我也就是好奇,既然這小小的一把扇子都能殺不少人,那當年一人可擋萬敵的顧少將軍,怎麽就會被幾個流寇攔在京郊而無法回家。”


    驟然從扇子跳脫到當年顧家的慘案,在座眾人俱是一驚,就連已經起身的馮不若,也被他這話膈應地動不了腳。


    不是他不能走,而是他不想走了。


    薑庸很滿意他們的反應,卻隻是點到為止,“當然,我也隻是說說,顧家具體什麽事,早就過去了,如今再談也沒意義了,諸位莫當真。”


    怎麽就沒意義了?顧言觀這不是還活著嗎?


    秦空遠內心掀起波瀾,很想與他理論,卻隻是張了張嘴皮子,話剛滾到嘴邊,便被馮不若一手壓了下去。


    他的手搭在秦空遠肩上,隱約可以見到暴露的青筋。


    秦空遠遂止住了內心的躁動,腦袋向下低了幾寸。


    “薑大哥剛才喝的怕不是水,是酒吧。”


    自始自終從未開過口的召懷遇不知是懷了怎樣的心思,冷漠發言。


    薑庸看著他,低低地笑了,“懷遇你不愧是德昌侯府的世子啊。”


    召懷遇並未理他,隻晦暗不明地看了眼薑祁,抬腳離開。


    他既起了這個頭,接下來的這幾個也不想再呆在這裏,馮不若跟著召懷遇後腳離開,秦空遠和章元度沒他們的身份,便隻能一板一眼地告辭。


    薑庸看著這群世家子弟一個接一個地從他屋裏離開,如願以償地呼了一口氣。胳膊肘再也撐不住,他的臉再次摔入柔軟的枕榻。


    “哥!”


    薑祁眼睜睜地看著好友魚貫而出,頗有些火大。


    “哪來這麽多怨氣,薑祁,咱們隻是聽吩咐辦事。”薑庸不複方才的輕快,這會兒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枷鎖。


    薑祁手指捏地咯咯響,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方才薑庸這些話,怕是將他那群夥伴都得罪了個透。


    馮不若和秦空遠雖是跟他一塊兒長大的,但這兩人跟顧家的那位少將軍,都是交情不淺,尤其是馮不若,與他可說是年少知己,隻是後來顧家沒落,那位少將軍執意出家,他們這才逐漸少了聯係。


    而德昌侯家和顧家向來不對付,他方才貿然在召懷遇麵前提起顧家的隱晦,在召懷遇眼裏看來,不就是赤.裸裸的挑釁麽?


    至於章元度,顧大將軍和顧夫人離世那一晚,顧少將軍被困在京郊無法進城,那一晚城門口的守衛,正是章家看管的巡防營。章元度聽到顧家,估計也不會有多好的情緒。


    這麽多年的友情,薑祁真怕會就這樣折在他哥手裏,可他哥說的又是事實,他們受製於人,隻能聽上頭辦事。


    他最後不耐煩地瞧了一眼趴在榻上的薑庸,隻覺晦氣異常。


    ***


    七月七


    白傾沅花了不少的心思打扮自己,穿著最喜愛的那套天青色衣裙,得意洋洋地拉了成柔出宮。


    “就別不高興了,今日可是七月七,我聽說是盛都最大的花燈節,不少的在室姑娘公子都會出來玩,你若真不喜歡那蔣家的少將軍,咱們就在長街上再挑一個。”白傾沅兩根食指抵著她臉頰,戳出了兩個圓圓小洞。


    成柔總算被她逗的有了點情緒變化,嬌嗔道:“你當是挑首飾呢,盡說胡話。”


    “哪裏是胡話,我聽說,今晚還有一戶鄉紳的女兒要拋繡球尋親呢。”她興致勃勃道,“你若是不高興,大不了咱們也借了她那繡球台子拋一拋,保不齊就是個俊俏少年郎。”


    成柔被說得紅了臉,拍了下她的手,“你少取笑我。”


    “我聽說前朝的長公主,也有養了一屋子麵首的,姐姐你也是國朝公主,怕什麽不可能。”白傾沅非但沒停下逗樂的話,反倒越說越露骨,叫成柔聽了直想捂住她的嘴。


    有說有笑間,兩人便到了長街,隻是街口的馬車早已堵的水泄不通,白傾沅隻能和成柔下馬車,步行往裏走。


    長街兩旁皆是雙層的木樓,不論是哪一層的屋簷下,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千變萬化,五彩繽紛,天上焰火齊放,漫天紅光,映亮了大半的盛都。站在街口遠遠望去,燈火璀璨,烈焰輝煌。


    即使前世見過再多次的七月七花燈會,白傾沅仍是對此感到驚歎。


    “太美了。”她不是什麽有文化的人,見到這樣的場麵,也隻會用最庸俗的稱讚。


    “是啊。”多日來一直鬱鬱寡歡的成柔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禁舒暢了眉眼。


    這是大晏最繁榮昌盛的模樣,她們有幸活在當今。


    “姐姐,你看前麵那個台子,是不是拋繡球的?”白傾沅眼尖,指著前麵人頭攢動最多的一處道。


    “是。”成柔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也見到了那座繡球台子。


    “那上麵站了人了,姐姐,是不是那姑娘要拋繡球了!”白傾沅還是頭一次見到拋繡球招親的,不免興奮過頭,拽著成柔就往那地方去。


    一眾宮女護衛緊緊跟在她們身後,生怕把人給跟丟了,可兩個主子沒絲毫自覺,直往那人最多的地方鑽。


    等到鑽進了接繡球的人堆裏,白傾沅這才發現不對,她和成柔四周都是人高馬大的男人,他們擋了視線,叫她們壓根見不到多少姑娘拋繡球的場麵。


    白傾沅蹦了幾下都沒什麽收獲,有些氣餒,卻又不肯輕易服輸,於是,在見到那姑娘拋出繡球的那一刻,她也跟著眾多男子一道,跳了起來。


    結局可想而知,那麽多人一擁而上,她直接被人撞倒,差點沒摔在地上。


    而沒摔在地上的原因,是她摔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成柔吃驚地看著她竟然將人當做了肉盾推倒在地,趕忙上去扶起她。


    白傾沅捂著腦袋被她攙起來,冷不丁又聽見她在自己耳邊一聲驚呼。


    “怎麽了?”她不明所以地回頭。


    “嘶——”待她看清被自己撞在地上的男子,登時好一陣肉疼。


    “懷遇!”


    成柔於尷尬間喊出了他的名字。


    “見過長公主。”召懷遇隨隨便便應了一聲,揉著被撞疼了的手腕,沒好氣地瞪著白傾沅。


    白傾沅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虛,撇了撇嘴,毫無歉意道:“抱歉,耽誤你搶繡球了。”


    召懷遇:“……”


    正說著,那頭的繡球在半空中被拋來拋去,易了一雙又一雙的手,最終穩穩地落在了其中一個俊公子身上。


    “恭喜章公子!”


    人群中立時傳來歡呼。


    碰巧路過的秦空遠一愣,向裏頭張望一眼,笑罵道:“好啊他個章元度,嘴上說著不要,背地裏把繡球搶回家了!”


    繡球拋完了,便也沒勁兒了,原本還嫌擠的人群立時四散開來,白傾沅和成柔原本想跟著人流散去的方向走,卻在臨走前,聽見又一道熟悉的音色。


    “三哥哥!”


    原來召顏正由下人陪著,撥了人群往這邊來,見到召懷遇的同時,她也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成柔。


    “公主姐姐!”她順口道。


    成柔要走的腳步頓住,拉著白傾沅站在原地。


    順著兩人相連的手,召顏將目光轉移到了麵前這個著了天青色衣裳的女子身上。


    “公主姐姐,這是?”她麵笑肉不笑地問道。


    成柔知道召顏的心思,自然也就明白她對白傾沅的敵意,想了又想,還是先介紹道:“這是沈家的表小姐,知鶴今日不方便來燈會,便將她托付給了我。”


    “原是沈家的姐姐。”召顏一顆心落到了肚子裏,揚起一張雀躍的笑臉。


    出於禮儀,成柔也將召顏介紹給了白傾沅:“這是德昌侯召家的六姑娘召顏,是我的表妹。”說完,她好似又想起來什麽,指著一旁的召懷遇補充道,“這是召家的三公子,召懷遇。”


    白傾沅學著召顏方才的模樣,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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