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屋子裏頓時熱鬧了起來,大家紛紛傾吐著各自心中的擔憂。王亞楠知道,眼前的這幫男警察們隻有在她麵前才會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當然,這樣的信任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形成的,沒經歷過生與死的考驗也不會得到。所以,王亞楠一點都不因下屬公開和自己的意見唱反調而生氣。


    她站起身,把身後的椅子用力一推,稍微活動蜷曲在低矮會議桌下麵的雙腿。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亞楠平靜的臉上。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大家能把自己的心裏話都說出來是件好事。案子是很難辦,但是我相信隻要我們盡力了,就沒有我們破不了的案子!下麵我分配一下具體任務,於強,你帶幾個人,和槍械科的老丁他們合作,搞定頭骨槍洞那條線索,二十年前對槍械的管理是非常嚴格的,每一粒子彈的下落都有具體的記錄,一旦確定是五四式手槍的話,就給我好好查,看傷亡記錄,我要精確到點上,不要給我一份模糊的報告。明白嗎?章法醫已經把屍骨頭骨上取下來的彈頭碎片交給了槍械科,你們去跟進這條線索。」


    於強點點頭,收好筆記本,轉身帶著助手離開了。


    「二隊,你們負責鍾山公園那邊的監控。找出可疑車輛和人員,盡快給我報告。」


    「三隊,」王亞楠剛想繼續說下去,她突然停住,想想後搖搖頭,「你們去檔案室,查這段時間裏,所有符合法醫屍檢報告中所提到的,屍骨大致年齡的失蹤人口記錄,我需要一份詳細的失蹤人口匯總報告,不然的話,我們篩查的範圍太大了。快去,時間不等人,快去!」


    會議室裏的警探們魚貫而出,很快偌大的房間裏就隻剩下王亞楠和老李。王亞楠疲憊不堪地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嘆了口氣,轉頭小聲說:「老李,你的警齡比我長,見過這樣的案子嗎?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老李不由得搖頭苦笑:「王隊,你問我意見不就是抬舉我了?」


    「老李,你怎麽這樣想,你比我先入警隊,按輩分是我老大哥,現在雖然我是你上級,但是你的經驗比我豐富,難道不是嗎?」王亞楠說。


    老李的目光變得很無奈:「王隊,我是比你多當了幾年差,但真正進刑警隊參加破案的時間,前後加起來才十年不到,還都是給人當跟班,記個筆記啥的。這樣的案子別說辦了,以前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再加上那留在我後背的這顆該死的子彈,讓我在醫院裏浪費了整整兩年時間,咱頭兒已經說得很清楚,現在讓我還穿著這身警服已經夠不錯了,不然的話早就叫我提前退休。所以,王隊,真要我說的話,我隻能給你一個建議。」


    「你說。」


    「跟著自己的直覺走,別輕言放棄!」


    王亞楠的目光中閃爍著亮亮的東西。


    章桐坐在工作檯旁,天雖然已經快黑了,但還不至於看不清楚。她並沒有打開辦公室的燈,就讓夕陽這麽透過小小的懸窗玻璃慢慢地在屋子裏做著最後的留戀,萬物沉浸在一小片塵土飛揚的黃昏之中。放在鋼模台車上的頭骨還安靜地躺在那兒,而電腦屏幕則一片漆黑,死氣沉沉,工作檯旁邊那排架子上的聚丙烯瓶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章桐提醒自己一會兒下班前別忘了填寫領料單,不然的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不夠用了。


    萬籟俱寂,環顧四周,這樣的時刻一點都不會讓人感到奇怪,因為平時,法醫辦公室所在的負一樓就是靜得可怕,有時候工作太投入了,章桐甚至會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她把椅子輕輕地轉向頭骨所在的鋼模台車,伸手捧起頭骨,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的外貌輪廓,寬寬的眉骨,挺直的鼻樑,深邃的目光,還有就是那已經凝固了的臨死前的驚恐神情。或許是接觸了太多的非正常死亡,章桐並不害怕那一刻的到來,但是她卻完全能夠體會到手中這顆頭骨主人麵對黑洞洞的槍口時,那無助和絕望的心情。她很想幫幫他,但是自己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也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就隻能看重案大隊。


    「還沒下班?」王亞楠推門走了進來,「你這邊真安靜。」


    章桐抬起頭:「安靜有什麽不好嗎?至少可以讓我思考問題。」


    王亞楠嘆了口氣,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進門就找椅子趴著,她斜倚著門框,微微一笑:「大姐,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章桐發愁了:「我何嚐不想幫你,」說著她把手中的頭骨重新放回到鋼模台車上,然後站起身,一邊把車子推回屍骨存放處,一邊搖頭,「亞楠,我真的沒辦法,除了頭骨,剩下的我連一個死因都找不到。甚至連毒害性物質檢測都做了,可是顯示結果都不容樂觀——陰性!」


    看著章桐有條不紊地鎖好後麵的鐵門,簽好進出登記簿,王亞楠實在忍不住了,她皺眉抱怨道:「那照你所說,難道我就隻有等著其餘的骨頭再一塊一塊冒出來,才動手調查這個該死的案子?你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嗎?隨便什麽線索都可以啊!」


    「我不能隨隨便便下結論,如果屍骨是新鮮的話,我還可以在微證物上再查一下,可這屍骨時間太長,又暴露在外麵這麽長的時間,外部有用的線索早就已經被破壞了。我不是神,也決不會做沒有根據亂猜測的事情,我的每個結論都是建立在嚴格的科學依據上的!」章桐毫不示弱地回擊著。


    王亞楠愣住了,沉默了半晌,才咕噥了一句:「那頭骨的模擬畫像呢?找到一個算一個。」


    章桐微微嘆了口氣,搖搖頭,走到電腦印表機旁,從早就列印好的一堆文件中找出一張頭骨的模擬畫像,塞到王亞楠手中:「這是目前為止,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趕緊找人吧。」


    王亞楠在辦公室裏來來回回不停地踱步,她想盡辦法要讓自己保持冷靜,目前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去做了,而現在剩下的隻有等待。至於在等什麽,她自己也不清楚。手頭的線索少得可憐,除了摸排、比對和走訪,她還真的想不出有什麽別的高招。等待,看上去是一件很輕鬆就能夠去完成的事情,可是王亞楠卻並不這麽覺得,牆上掛鍾的秒針每往前挪動一小格,她的心就隨之一緊,目光也時不時地在電話機上流連,嘴裏嘟嘟囔囔念叨著沒人能聽懂的隻言片語。


    突然,電話鈴聲響了起來,王亞楠幾乎是撲了過去,抓起話筒:「哪位?情況怎麽樣?」


    電話那頭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是李兆祥,馬上來我的辦公室一趟。」


    來電話的是李局,王亞楠不由得有些沮喪,臨出辦公室門時,探頭對正在忙著整理文件的老李說道:「我去李局那邊,辦公室你先幫我守著,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老李點點頭,隨即關切地問:「王隊,李局突然找你,八成為了這個案子,你要小心應對啊。」


    「沒事兒,我能應付。」


    嘴上是這麽說,王亞楠的心裏卻一點底都沒有,果然,皺著眉頭的李局看見她第一句話就是吼出來的:「小王,案子到底辦得怎麽樣了,下一步你們重案大隊究竟打算怎麽辦?現在鍾山公園那個保安為了一百塊錢把什麽都倒給媒體了,搞得我出門一抬頭就是記者。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我們不放,我現在連上下班都不得不從後門進出了!你倒是說話啊?」


    王亞楠能說什麽呢?下軍令狀?她心裏對案子根木就沒有底,也沒有吹牛的習慣。那麽對上級的尷尬境遇表示同情?傻瓜才會那麽做,後果就是被痛罵一頓,因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局現在正愁滿肚子的火沒地方撒,自己隨便亂說話不就正好撞在槍口上了?所以,王亞楠很知趣地閉緊了嘴巴,乖乖地聽李局發牢。


    半個多鍾頭後,王亞楠灰頭土臉地回到了公室,一臉沮喪地隨手帶上了辦公室的門。剛要在椅子上坐下,門又被打開了,老李在門口探出頭:「王隊,怎麽樣?李局沒批你吧?」


    王亞楠重重地嘆了口氣,揮揮手,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又不是沒被批過,算了。趕緊幹活!」


    老李點點頭,緊接著說道:「剛才於強從槍械科打電話過來找你,說有急事,要你回來後盡快過去。」


    在長時間地盯著電腦屏幕後,章桐感到眼前有些恍惚,她很沮喪,因為此刻自己的腦子裏依舊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鍾山公園沙坑屍骨案」似乎已經不可避免地進入死胡同,她輕輕嘆了口氣,稍微運動了一下自己發酸而又變得僵硬的脖子。然後站起身,一邊整理辦公桌,把相關的文檔資料整齊地疊放進鐵皮文件櫃裏,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助手潘建說:「小潘,回家去吧,我想今晚我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做的了。」


    潘建點點頭,伸手關上了桌麵上的鹵素平衡燈:「章法醫,那你呢?」


    「我今天也想早點回去。你放心先走吧,辦公室的門我會來鎖的。」


    十多分鍾後,章桐走出公安局大門,來到了不遠處濱海路的公交車站台上,她要在這裏等105路公交車回到位於城市另一頭的家。因為線路太長,所以這趟公交車每隔三十分鍾才會有一班,堵車就是計劃外的事情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公交站台上隻有為數不多的兩三個人在等車。章桐抬頭看看黑漆漆的夜空,突然她感到臉上一涼,緊接著夜空中就斷斷續續地飄起了濛濛細雨。冬夜的雨不會很大,但是卻會讓人感到很冷。她朝遠處張望了一下,熟悉的黃色公交車的身影還沒出現,章桐不由得縮緊了脖子,盡量讓自己在這個沒有雨棚的公交站台上少淋一點兒雨。


    正在這時,身後猛地傳來人重重的摔倒在地的聲音,隨即耳邊響起了路人的驚呼:「哎呀,有人摔倒了!」「還在抽搐,快打120!」


    章桐本能地回頭,隻見不到兩米遠的慢車道上,一個人正仰麵朝天躺著,姿勢怪異,四肢不停地抖動著,就像觸了電一般,而身體的軀幹部位則不斷地竭力向上挺直。仿佛無形之中有一隻巨大的怪手正在試圖把他向空中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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