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大堂裏充斥著我半懂不懂的方言,掛號等等自然有司機等人包了,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守在林翠身邊。


    抱她上醫院推床時居然毫無雜念,看來這幾年確有長進。


    方言依舊顯得太快,檢查結果,輸液等等相關信息我都是揣摩著明白的,隻是預交款清清楚楚毫無疑問。自覺什麽忙也沒幫上的我下意識地打開了錢包,事後想想同來的居然沒有一個人和我爭搶,真是……


    急救病房裏空調開得很熱,我迴避了護士給林翠換衣服,自己也脫下了外套,順便打聽哪裏可以借到躺椅之類的東西,做好紮根打持久戰的準備。


    醫生馬上就來了,簡單看了一下之後,操著不錯的普通話沖我說了幾句,大意是「不用擔心,你太太沒什麽事,隻需觀察觀察……怎麽會落水的呢?小兩口吵架?」我忙不迭地解釋我們不是夫妻,一麵想這是什麽醫生?小兩口吵架能把老婆扔江裏??


    「對,我知道,還沒領證……」這醫生還哈哈大笑做了解狀,我百口莫辯,一邊才發現陪到病房裏麵的居然隻有我一人。


    手機鈴聲及時響起,救我脫離尷尬境地。


    來電顯示是俞老守承諾給我打來了電話,但我絕沒想到有那麽快。看看手錶,才10∶00,距離正式合攏的開工時間還有45分鍾啊。不過這一下子我倒有點犯難,按理說搶新聞是我們記者的第一要務,我們要像蒼蠅一樣反應敏捷像蚊子一樣死叮不懈,但是這邊林翠還……


    「什麽?!鐵牛找到了!……這不還沒斷流沒淘灘嗎?怎麽先把鐵牛找到了?」我當時真的有些覺得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驚喜,一種記者麵對新聞的愚蠢驚喜。(當然,「愚蠢」二字是事後才體會到的,專指我們這種人對發生的事情認識不足,隻覺得驚人就是好事。)


    為了在任何嘈雜的環境都不致漏聽以致錯過重要信息,我的手機一貫設置最尖利刺耳的鈴聲。這次它也起到了效果。


    「你醒了……別動,別動,好好躺著……哦,對,俞老,小翠已經醒了……小翠,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鐵牛找到了。」我借著打電話的當口,有意無意地把對林翠的稱呼改成了和俞建國一樣的「小翠」,準備若她並無反對,以後就一直這麽叫下去了。


    「鐵牛?」林翠用很慢的語速重複了這兩個字,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麽。當然,她的茫然神情在我當時看來純屬昏迷結束後的短暫遲鈍,完全正常。


    此時我已打定主意,既然林翠已經恢復知覺,我也該以事業為重,趕回去寫報導了。


    掛斷手機我開始整理隨身物,「小翠你先好好休息著,有事情摁鈴叫大夫……鐵牛找到了,我得先過去採訪,採訪完了再回來看你。」


    「採訪?」林翠依然是那副迷糊的樣子,有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麽,但又馬上恢復了疑疑惑惑的神情,「找到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嗎……那麽大的鐵牛,能被衝到哪兒去?」


    我已經披上了外套,雖然覺得林翠的話聽上去怪怪的,但也沒時間管了,奔赴現場要緊。


    臨走的時候我把用得較少的那部手機號碼留給她,「有事打我電話,電話簿裏nd就是。」第二章 亂流回現場隻好打的,司機依然不緊不慢,絲毫不顧我這個記者的感受。


    好歹到了現場的時候,船已經不知去向,俞老他們都上了岸。


    「從金屬探測儀的數據來看,應該是鐵牛沒錯。」俞老大有成功在望氣定神閑之感,給我解釋狀況時自上船以來破天荒地點起了煙。


    我一邊做筆錄一邊隨口恭喜,順便告訴了他「林翠平安無事,不用擔心」。


    俞老滿臉笑意頻頻點頭,我一邊低頭繼續寫一邊想見鬼了我怎麽主動把話題扯到這上邊來了呀。你可要堅定立場現在可是工作時間呀。


    「不過她醒的時候有點怪怪的,」我試圖把話題重新拉回到與鐵牛有關的方麵上,「好像說找到了也沒有什麽稀奇。」


    「沒什麽稀奇?哼。」俞老苦笑了一下,「很多坐著說話不腰疼的人是這麽說過。」


    我心裏咯噔一下,「俞老,小翠她可不是……」


    俞老擺手阻止我繼續說下去,同時閉眼點點頭表示理解,重睜開眼他又馬上若有所思,「其實,我倒覺得在這個地方找到很有點稀奇呢。


    我立刻這話裏頭有文章「為什麽這麽說呢?」


    「92年那次探測所有的原始資料都保存得很完整,我都看過。但是清楚的記載這個區域是經過嚴密搜索的,以此為中心半徑二十來米的地方,都沒有任何稱得上金屬反應的東西。」


    「會不會是技術……」我試圖解釋。


    「那時的技術其實並不比現在差多少。」


    「那……那麽是人員……」


    「不會,」俞老斷然否定了我這猜測,「當時負責指揮的蔣淩峰是我的老同學,他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


    看來並非技術問題又非人員疏忽,我隻好不言語了。


    「存疑」也是新聞中一個重要部分,把可以解釋的東西寫成難以解釋,引起讀者興趣,是記者的必修課。有了「專家感到疑惑」作後盾,我何樂而不存疑?


    剩下俞老一個人喃喃自語,「你說水底能有什麽東西,把那麽大的鐵牛蓋得嚴嚴實實,一絲fèng隙都沒有,連金屬探測儀的信號都完全阻斷?你說這滔滔江水在十年裏,能把六萬斤的鐵傢夥挪動多遠?五米?十米?二十米?……」


    我第一次看到潛水的人出來,才知道一套潛水裝備有多重。


    潛水者一舉一動都很老練,但麵相不太機敏,也許因為摘了頭盔腦到看起來很小。他向俞老報告情況的時候我也一直在旁邊聽著,從他的語氣裏倒是聽得到預想中的興奮。


    「是啊,肯定是,有那麽大。鐵傢夥看得很清楚麽……隻是怪了,一點泥巴都沒有,就那麽赤裸裸的,水底下都看得到反光……」


    我速記的功夫一流,這幾乎是原話,同時我也注意到俞老的表情開頭就一點都不興奮,相當沉靜,甚至稱得上嚴峻,也許因為「確實是鐵牛」早在它的意料之中,算不上一個好消息,而等到聽到「沒有泥沙覆蓋」的時候他的眉頭越皺越厲害,幾乎使用看外星人的眼光在看潛水員,可憐那老兄自己完全沒感覺。


    當時我就竊喜,看來這次選擇的報導方向是正確的,如果能將「鐵牛重現」的種種異狀做得繪聲繪色,應該是遠比歲修本身精彩的報導。


    抓人的新聞未必需要明確的結論,懸而未決的感覺比蓋棺論定更好,但是如果一些所謂的疑點早有明確的解釋,卻大驚小怪地大肆渲染,這種譁眾取寵的風格我還是很反感的。我的原則是,在盡量搞清事實的基礎上羅列疑點,用平靜的口吻。(其實這樣更容易引起好奇,所以說抓眼球也有格調之分。)


    在我的筆記本上,當時就留存著這樣的段落:


    1992年勘察時的範圍,包括現在的地方,甚至還要向外延展出許多,根據這幾年的水文情況,鐵牛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裏的。


    1992年沒有發現鐵牛有三種原因:


    一是鐵牛不在勘察範圍內,十二年來某些不知名的水文異動讓它現在到了這裏;


    二是1992年時鐵牛陷在河裏太深,探測儀探不到,但那時使用的探測儀雖然不能和地質勘探時用來探測地下礦藏的探測儀相比,可就算鐵牛在河底二十米深的話,也會被探出來,別說鐵牛的埋藏深度不可能超過二十米,就算超過了二十米,這十二年竟讓它從二十米以下冒了出來,也是難以解釋的奇蹟;


    第三個理由雖然可能性也不高,但和前兩個理由相比,要可信得多,就是那一次探測器出了故障。


    從戰術上來說,所謂「第三個理由」純粹是瞎掰。加上它不過是為了讓讀者對前兩個理由的合理性視而不見,從而把思路轉到想入非非的狀態裏去——「可信得多」的理由也這麽牽強,可見其他理由更站不住腳,真正的原因一定是……


    所以說最好不了的病就是職業病,我當時考慮的就是這些小把戲,隻想著世上哪有那麽多狗屁怪事,盡管我老是撞邪,但概率也不該這麽高。


    後來的事實給我一個教訓:永遠不要覺得這世上有什麽神秘力量罩著自己,不管它叫做神還是概率論。


    這一天的白晝真的是特別長,對於一個記者來說簡直顯得像兩個白晝那麽長。壯觀的合攏儀式早就不是我要關心的重點了,表上的時間不過是十一點,回頭想想我送林翠到醫院不過是九點半,平時我這時候還沒吃早飯,簡直是瘋了。如果按照我的作息,一起床就能趕上發現鐵牛,整個「上午」就能專心報導發現鐵牛。


    11:25分,僅僅在截流開工的40分鍾後,都江堰灌區內江段合攏成功。


    水流漸漸低落下去,預期中的鐵牛就要在河床上出現了。


    這段時間不但我,而且俞老顯得很緊張焦急。大概是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故意扯開了話題。


    「小翠那邊,不會有什麽事吧?」


    「沒事,我留了部手機給她,有事她會打電話的。」


    「號碼多少?我打個電話問問她情況。」


    「用我的手機打好了。」


    「好,」俞老接過手機,「順便告訴她鐵牛馬上要撈上來了。」


    俞老用別人的手機很是節約,我低頭才不過寫下兩行字,也就一分鍾多一點的功夫,就聽到他的大嗓門:「好好好,我不和你爭,你先好好靜養……好吧,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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