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生在上海,那裏人多了又多,所以起名字叫那多。你生在長江邊上,傍著水應該叫林藍,林碧才好,怎麽偏偏起個名字叫林翠呢?」


    林翠說:「哈哈,你見過林子有藍顏色的嗎?」頓了頓又說:「那多,這個名字確實滿有個性的,我小時候父母給我起的名字叫林翠花,後來覺得實在太土,林翠是我十六歲時候改的名字。現在又覺得翠花這個名字挺好的。領導可以站在江邊喊我:翠花,上大壩。哈哈。」說罷與我一起大笑。


    我本以為這次採訪碰到的那些成天和水打交道的研究員肯定都是些嚴肅滄桑一絲不苟的傢夥,碰到林翠頓時令我參與此次報導的命運樂觀很多,興致也高了很多。


    漸漸聊到歲修的正題上,我向林翠打聽歲修工作的進展情況。林翠卻問我,「你告訴我你對都江堰和這次歲修的了解有多少,你向我打聽工作情況,是想聽完整版還是普及版?」


    我隻好承認我對都江堰歲修的知識隻是停留在南方周末已做的報導以及出行之前一個晚上的上網補習,所以完整版的精神看樣子不能夠完全領會,你就講你那個普及版給我聽聽吧。


    林翠抿嘴一笑,對我娓娓道來:


    秦代李冰開鑿都江堰,使川西平原年年豐收。兩千年間,都江堰始終發揮著水利工程的作用,造福於當地人民,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每年的這個季節都要清理一下河道,進行「歲修」,以保證來年江水灌溉下遊農田的暢通。近十年來由於上流自然環境的改善,淤積的沙石逐年減少,過去一年一度的淘灘變成如今十年一遇的維修。


    都江堰灌區內江段負責向成都、德陽、綿陽等重要城市、農村供水,自92年至今已經十年未斷流。年初經觀察分析,內江總幹道河段當下已存在一定的淤積,同時沿岸大量的渠道及供水設施陳舊,已影響到寶瓶口引水。因此決定要進行斷流整修。此次除內江總幹渠、蒲陽河外,灌區內走馬河、江安河、黑石河、柏條河、毗河、沙溝河及外江河等幹流都將被相繼斷流,參與這次歲修。


    十年來首次斷流給都江堰大整容,一是為了清理十年來的淤積,保證明年的春灌用水;二是為了全麵修復水毀工程,整治影響明年春灌輸水及防汛安全的病險渠段、樞紐和製口工程;三是藉機改造內江的仰天窩閘。當然還有第四條,就是希冀在文物發掘上有所突破。


    五六十年代,都江堰的歲修都出土了一些文物,1974年在修建都江堰外江水閘時,出土了一尊東漢石雕人像,這是東漢建寧元年(公元168年)製造的「三神石人」像中的秦代建堰人李冰像。1975年都江堰大修,在距李冰神石人出土處僅37米的同一河底,又出土了一尊圓雕石人,其石質、造型風格、侵蝕程度均與李冰石人一致,但第3尊至今未發現。


    都江堰三大工程之一的分水魚嘴,最早是裝滿卵石的竹籠,經常被洪水沖毀。到元朝時,鑄了一隻鐵龜取代竹籠。後來明朝又鑄造了兩隻共重六萬斤的鐵牛來加強。這三件龐然大物,如今已不知其蹤。


    這次的重頭在都江堰三大工程之一——魚嘴的重修和分水上麵。一方麵重新澆鑄魚嘴令其堅固,另一方麵希望能找到元代所鑄的分水鐵龜和明代的兩頭鐵牛,如果實在找不到就新鑄,令昔日魚嘴鐵龜鐵牛的景色重現人間。一旦截流之後,魚嘴的澆固和鐵龜鐵牛的搜尋工作都將同步進行。


    我想到關於重修魚嘴的報導南方周末已經做得很詳細了,現在報導的興奮點應該在文物發掘,也就是那兩頭傳說中的鐵牛身上,抓住讀者對龐然大物的好奇心理做一些奇事或細節的報導應該會比較成功。


    於是我問林翠:「那鐵龜鐵牛究竟什麽樣子?」


    林翠回答說:「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十年前的歲修也曾經尋找過,但沒有什麽結果。」


    我想了想說,「既然十年前沒有找到,現在再找到的機會豈不是很小?」


    「那也不一定,」林翠微微笑了一下,「要知道水底下的事,有時是很奇怪的。比如說都江堰清淤淘灘的標誌線——臥鐵,通常人們隻知道有4根,分別是明朝萬曆四年、清代同治三年、1927年和1998年安放。其實在清光緒三年也曾安放過一根臥鐵,但到第二年淘淤時就不見了。你說那麽重的臥鐵,隻一年工夫就可以消失不見;誰又知道,十年工夫,會不會讓原本找不到的鐵龜鐵牛重見天日呢?」


    聽到她如數家珍地報出這一堆年份數據,我隻有點頭稱是,心中也默默期盼真的能承她吉言,歲修真能撈出點東西,好讓我有花邊新聞寫。


    林翠顯然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對鐵龜鐵牛了解不多,而且這次也不會具體負責文物勘查的工作。這樣吧,你可以去找他,我們單位的俞建國老師,他可以向你介紹更多有關文物的情況。」


    我問她抄下了俞建國的聯絡電話,道了謝。


    車開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林翠告訴我已經抵達古堰,研究所就臨著江邊,安排我落腳住宿的地方則就在研究所後麵的賓館裏。我順著林翠所指,看到安瀾橋橫跨岷江之上,如飛虹般掛向遠處。我向林翠提議道,「我們先去江邊看看吧。」林翠欣然同意,領我上了離錐。


    古都江堰包括魚嘴、飛沙堰和寶瓶口三個主要組成部分。魚嘴是修建在江心分水堤壩,把洶湧的岷江分隔成外江和內江,外江排洪,內江引水灌溉。飛沙堰起泄洪、排沙和調節水量的作用。寶瓶口控製進水流量,因口的形狀如瓶頸,故稱寶瓶口。內江水經過寶瓶口流入川西平原灌溉農田。原本沿江的玉壘山於是被大江一截為二,被截斷的山丘部分,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離錐」。


    林翠領我拾階而上,穿過伏龍觀,到了觀後的觀瀾亭,觀瀾亭兩層八角,憑欄遠眺,可見正在動工的魚嘴昂首江麵,岷江江水奔騰澎湃,氣派磅礴,稍遠一些,青城山巍然成廓,「天府之國,美之古堰來」當真名不虛傳。


    如果這次來是為了作風景報導就完美了,勝景在目,美人作伴,我能編上十幾個版優美絕倫的文字。可惜我來這裏並不是做風景報導的,我能寫的無非就是:這美妙的魚嘴若幹天後將被澆上厚實的鋼筋混凝土從此屹立不倒,於是五百年前神奇的大鐵牛則不再需要沉於江中幫助分水可以被撈起來供人拍照留念……古人的科學工程總是完美地保留或創造著自然的神韻,而今天我的報導卻註定缺乏創意,實效、死板、無聊而麵麵俱到……


    想著想著就沒有了興致,下了山與林翠作別,回賓館去了。


    賓館的房間倒確實不錯,依山傍水,空氣新鮮。我打開筆記本電腦記錄了一下今天獲得的資料。鍵入「鐵牛」兩字word老是提示我拚寫錯誤,令我堅信除了一些綜述性報導之外隻有鐵牛可以作為新聞點。一開始我接過這個差事就是因為這兩頭五百年前的鐵牛牽引著我的神經,如今仍是鐵牛吸引著我的好奇,事實上最後這鐵牛成為了我終生不能忘懷的東西。我合上筆記本,打電話給林翠要她幫我安排一下採訪那個她提到過的歲修工程的總負責人,副所長專家俞建國。


    俞建國五十出頭,就是我料想中那種嚴肅滄桑一絲不苟頭髮微禿西裝依然筆挺的專家形象,不過聲音聽起來慈祥寬厚,令我頗有好感。他向我扼要地介紹了分水魚嘴的歷史,正如林翠所說,《元史?河渠誌》:「元統二年(公元1134年),……以鐵一萬六千斤鑄為大龜,而鎮其源,以捍浮槎。」而明嘉靖庚戌年,「凡用鐵六萬七千斤而二牛成,屹然堰口中流。」


    待我記錄完了這些,俞建國對我說:「你來得正巧,明天和我一起到船上看截流吧?」


    「船上?」


    「是啊,現場指揮更加靈活一點。你一起來的話,也能看更清楚一些。」


    「那太好了,寫出了報導一定請您老喝酒。」


    俞建國哈哈一笑:「免了免了。你們記者啊,就希望處處能弄出點爆炸新聞。一次歲修,就希望能把以前老祖宗的東西都撈上來。」我也跟著笑了。俞老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較為嚴肅:「想是想得美點,不過這次如果真能像你想的那樣,把鐵龜鐵牛撈上來,哪怕隻找到一隻,也真得好好喝酒慶祝一下。」


    我也正色問道:「希望大嗎?聽說十年前已經找過一次?」


    俞建國道:「確實如此,唉,其實92年那次搜尋的範圍已經很大了,遍及截流的進兩百公裏河段。但是許多史籍、方誌都提到了鐵牛,到明末依然還有記載,鐵牛的事情又應該不是杜撰,這樣大的東西按理不會不翼而飛。這次搜尋比起92年優勢在於設備先進了不少,我們擁有精度很高的聲納儀和靈敏度很高的金屬探測器,如果真的有鐵牛的話我們一定能把它找出來。」


    問到這裏,已經沒有什麽有價值的話題了,俞建國告訴我合攏工作將於明早開始,隻要我按時到現場就行。


    晚上是老俞的公款請客,來了幾個這次歲修和搜尋鐵牛的負責人,算是請我也算是搜尋前的壯行宴。都江堰沒有海鮮於是山珍上了一桌子,天上飛的山裏爬的統統都有。說到吃喝我在行,當記者這幾年除了吹牛我就學會了這個,我曾有過喝了兩斤多五糧液還把人抬回去的壯舉。今天開的是劍南春滿桌酒香蕩漾。川人喝酒慡氣,敬酒從不推辭,林翠也不例外,我敬了她三杯,她都一幹而淨,喝完已經是酒態動人了,笑起來嘴角上揚,眼角下彎,笑起來聲音很high,並且到處找人敬酒。敬完她的領導之後,林翠又盈盈站起來,手捧酒杯腳底有些發虛地轉到我麵前,一手扶著我的肩膀敬我酒。我說:「林翠,你少喝點把。」林翠已經開始說四川話了:「喝,我們四川人,喝酒從來不拉西擺帶……」我後來共計被她不拉西擺帶了四次。


    散席的時候林翠已經橫倒在椅子上了,俞建國朝我笑笑說:「小翠平時從沒見過她喝這麽多酒,今天看到你喝得特別殷勤,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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