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再強烈,也總有停下來的時候,停下來之後就是那無窮無盡的虛空。兩人互相緊抱卻感覺不到對方屬於自己,那種心慌,借用一句台詞來說就是:“這是借來的,還要還。”


    路傑退出了。吳博榮打敗了路傑,餘瑩的心徹底地站在了他這一邊。但打敗了之後還有很多的日子要過下去,這倒讓兩人很是為難。餘瑩不知道方向在哪裏,她像是一隻小船隨波逐流,根本找不到自己的目標,隻是這樣亂漂著,心裏發慌。


    餘瑩在家裏帶孩子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去城邊小醫院的蔣藍卻打來電話,說是要回青島。餘瑩大吃一驚,難道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還是她捨不得孩子非回去不可?


    兩人約在外麵一家很清靜的西餐廳裏吃晚飯,餘瑩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蔣藍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快黑了,路燈一排排亮起來。她進來的時候,帶著一種很安靜的氣場,讓餘瑩感覺整個人都安定下來。


    蔣藍與上次相見有了很大的區別。這個區別不是在衣著打扮上,蔣藍還是穿素雅的衣服,但是這一次氣色卻不一樣了,眉目中有一種堅定。


    蔣藍坐下來,先叫了一杯清茶,然後才開始和餘瑩說起自己最近的消息。餘瑩坐在那裏越聽越是吃驚,蔣藍說得不動聲色,甚至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可是,餘瑩的手卻死死地握著杯子,像是在壓抑著心中的驚濤駭浪。


    原來,蔣藍去了餘瑩介紹的那家醫院,做的工倒也清楚,畢竟學過多年的醫術,她很快就上了手,醫院裏越來越重視她,她的生活也上了正常的軌道。就在蔣藍為自己鬆一口氣,甚至準備攢了足夠的錢就坐火車回家看一下兒子的時候,醫院做了一次集體體檢。


    那不過是很普通的體檢,醫院的職工每年都要體檢一次。她雖然剛來,卻正好趕上醫院一年一度的體檢,大家都抽著空去量血壓、聽心跳、驗血。


    那天,蔣藍把表格交了,心想正好早一點下班。剛走了幾步,有一個同事叫住她:“蔣藍,還有最後一個項目,是胸透,在三樓,要不你去照一下吧!反正現在上麵清閑,不用排隊,一去就能照。”


    蔣藍把表格接回來,細看一下,果然有一項胸透自己沒看到,對那個同事笑笑,就拿著表走上了樓。


    兩個胸透的醫生正在那裏閑聊,看到她進來,和氣地讓她摘掉身上有金屬的東西,站到那個儀器上。


    拍了幾分鍾後,蔣藍隻聽到那醫生通過話筒傳過來的聲音在小屋裏迴蕩:“轉過來,往左轉個圈。”蔣藍不知道是直覺還是什麽,心裏感覺怪怪的。


    等結果隻需要十五分鍾,蔣藍卻聽那兩個醫生在裏麵說了半個小時。


    醫生把她叫進去的時候,帶著一臉的同情:“蔣醫生, 我們剛剛在你的胃裏拍到了陰影, 我想你最好去做個胃鏡檢查一下。”


    蔣藍不動聲色地拿起了寬大的片子,看著自己的骨影在上麵,很是清楚。她自己是學醫的,也不需要別人說得多清楚,點頭說了句謝謝,拿起裝片子的袋子就往外走。  出了那個科室的門,走了好幾步才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虛汗,腿發軟,那走廊似乎怎麽也走不到盡頭。人有一點昏眩,好半天才摸到走廊邊的椅子上坐下。


    她掏出了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出去,那接電話的人是一個陌生的女聲:“喂,請問哪位?”


    “你好,請問劉辰在不在家?”


    “不好意思,他現在還在學校,請問你是?”


    “嗯,沒事了,我知道了。”她掛了電話。


    蔣藍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管這個陰影是什麽,是不是胃癌都沒有大關係,這個時候就想和兒子說說話,聽他叫一聲媽。


    蔣藍坐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去了內科醫生那裏。人家拿出了片子,看了一會兒,神情凝重地說:“蔣醫生,我這就給你安排做個胃鏡。”


    蔣藍做完了胃鏡之後,確定胃部有一個腫塊,也不算太大,取了一點片,是良性還是惡性要一個星期後才有結果。


    蔣藍若無其事地上班,每天早到晚退的。旁人看不下去,勸她請假,她都搖搖頭說:“沒事,我沒事,什麽結果都是天命,我認了。”


    就在這時,蔣藍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居然是上次吃飯時認識的那個王豪。


    如果是按從前蔣藍的性子,打死她也不會和陌生的男人單獨出去吃飯。但是,想著第二天就要拿結果了,到底是生是死都定不下來,不知道為什麽蔣藍特別想找個陌生人說說話。


    那晚,王豪和蔣藍談了一個通宵。在飯店吃晚飯的時候,蔣藍從自己有可能患癌症開始說起,一直往回追溯自己這三十年的每一個歷程。講她是怎麽從小家境貧寒,父親死於鼻咽癌,母親好不容易拉扯大自己和一個妹妹。自己學醫也是因為父親的病帶來刺激,她想多幫幫那些病人。雖然她知道醫學的力量有限,但是也想著能幫一分是一分。沒有想到畢業那年,母親生病,妹妹要入大學,她實在沒有辦法,隻好嫁給了當時追求她的最有錢有勢的一個男人。母親的病得到了治療,妹妹也入了學,她的犧牲有了回報。


    蔣藍這次一杯酒也沒有喝,她要非常清醒地在這個男人麵前回顧自己的一生。她就那樣坐在王豪對麵,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一切。其實如果沒有這個男人,麵前是一塊鏡子她也能說下去。蔣藍在這次講述的過程中,發現自己這一輩子如果要終結在這個疾病上,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王豪在努力地聽。展示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女人最真實最純粹最寶貴也是最最私密的內心世界。如果蔣藍不是因為要麵對死亡這麽逼迫的威脅,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去麵對自己的內心。她這麽勇敢這麽真誠地麵對自己,是因為她的時日可能無多了。這個時候還要去和誰做鬥爭,跟誰去糾纏,和誰去相恨呢?她要是死了,她就幹淨得隻剩一把骨灰,在罐子裏裝著。周圍的人她都管不了了,也愛不了了。


    王豪沒法不動容。他開始隻是對這個女人莫名地感興趣,想與她再交往下去。好不容易從李莫玫那裏打聽到了蔣藍的電話,但他沒料到這個女人可能不久之後就會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蔣藍說著自己的童年,說著求學時的刻苦,說著結婚後的不幸,說著遇到那個男人後短暫的幸福之後,是無窮無盡的傷悲。她一直不被愛,一直那樣艱難地活著。前夫不愛他,情人愛她卻不能保護她,她失去了家庭、孩子,現在還可能會失去生命。  天快亮了。通宵營業的麥當勞裏,蔣藍為這一個夜晚畫了一個句號。她說:“我也許快死了,可是,我發現我這一輩子最虧欠的人是我自己。我都不知道疼自己,不知道愛自己,真可笑,非要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我最應該愛的人是我自己。”


    她站起來,身後的朝陽正從大街那頭慢慢升起來,她的身影就沐浴在金光裏。她張開手說:“王先生,不管如何,我得為自己活一次,一天,一小時,一分鍾,一秒,對,哪怕一秒都好。”


    她提著包,說了句“謝謝”就準備離開。


    出門走了幾步,隻見王豪追了上來說道:“我陪你去取結果。”


    蔣藍說:“不用了,真的,我已經夠麻煩你了。”


    “不是的,這不是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嗎?就當我也和你一樣在賭博。如果你是惡性的,我就幫你治;如果你不是惡性的,我們就交往。我想,我們是適合在一起的。”


    王豪站在那裏,如果說在這一夜裏他愛上了這個女人,那麽肯定是假話。但是,在這一夜裏,他至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女人,一個沒有任何物質偏見的不虛偽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難能可貴,他一定要珍惜。


    蔣藍扭過頭來,有風吹著她的眼睛。她點了點頭,說:“好吧!我也要學會為自己賭一次。”


    這個時候的蔣藍站在步行街的中央,有一種奪目的氣質。她已經不再是感情的奴隸,她把握著自己餘下的生命,這個時候拒絕王豪是絕對不明智的。


    蔣藍笑了,她想:“哪怕明天要我去死,可是,今天我還沒有死,我就得為自己爭取一切可以活下去的機會。”


    餘瑩聽到這裏,感覺自己渾身都發涼,急得心裏怦怦亂跳。她忙問蔣藍:“結果,那個檢查結果到底是什麽?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和我說?”


    “我也是想等結果出來了再告訴你,我就知道你會急。如果著急不能改變現狀的話,為什麽要讓你著急?”蔣藍平靜地說。


    餘瑩落淚:“對不起,蔣藍,在你最痛苦的時候,我什麽也幫不了你。”


    “人生的路,絕大多數都得自己走。別說你不知道,就算是你知道,其實又能幫我什麽?有一些時候,人總得一個人去麵對問題,害怕也沒用啊!”


    “可是,可是,”餘瑩有一點泣不成聲,“我至少可以在你的身邊,和你一起度過。”


    蔣藍伸過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說道:“你以為我們還是那個在校園裏,一不順心就抱在一起哭的青春少女啊?”她笑了,“我們都已經長大了,我們得獨自麵對自己的生活,不能時時都想著去別人身上找感情的安慰,不然就會被拖入無窮無盡的痛苦深淵。”


    蔣藍喝了一口咖啡,對著餘瑩繼續說道:“你啊你,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外表精明堅強,內心特別的軟弱,依賴心極重。記得你在學校那會兒當上了宣傳部部長,和別係的一個同學吵架,大家都說你特別凶,還給你取了一個綽號叫‘鐵心師太’,你躲在我被子裏哭了半晚上, 委屈得不行了, 用掉了我半卷衛生紙。”


    餘瑩隱隱有一點害怕,忙問:“結果到底是什麽?”


    蔣藍把包裏的一個診斷書遞過去:“自己看,你又不是醫盲。”


    餘瑩忙打開,看完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臉上還帶著淚珠就把那診斷書給拍過去,打在蔣藍的手上:“差點嚇死我了,幸好是良性的。要不要開刀取出來?”


    “還是醫生呢,這麽小有什麽關係嘛,隻要定期檢查就好了。”蔣藍把診斷書拿回去了。


    “那你還要回青島?”


    “我和王豪一起回去。王豪來這裏隻是考查一下這邊的房地產市場,他的公司總部在青島。我想和他一起回去後,看看能不能學點什麽,最好也能像你這樣開個診所。”蔣藍淡淡地說。可見王豪和她的關係已經明朗,而且也很穩定。


    “那個,你不擔心什麽嗎?”餘瑩指的是她的前夫和她的情人 。


    “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把這些都看透了,也看淡了。我現在就想好好做點事業,掙點錢。我問過律師了,孩子的撫養權我還是可以爭過來的,孩子他爸在外麵長期有情婦,這就是一個有利的起訴點。如果我的經濟能力完全可供我和孩子生活的話,那麽一切都好辦。”蔣藍說起這些的時候有堅定的目光。她為自己而活的路,才剛剛開始,前麵還有很多的路障,但她什麽也不怕,因為她不會再迷失自己,不會再軟弱無依,她擁有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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