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說那僅有的一隻怒晴雞,則由鷓鴣哨攜帶,除了另兩名搬山道人花靈和老洋人跟隨他之外,又有紅姑娘率領十幾名卸嶺盜眾相輔。準備停當,便轉向後山,山底一帶也並不是那麽輕易便去的,由山口到山底,全是崇岩陡峭,根本無路可通,必須從陡峭的山巔輾轉下去。 從上到下,雖也有險徑可攀,但幾乎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危岩,膽小的往下看一眼都會覺得腿肚子轉筋。鷓鴣哨等搬山道人,都是藝高膽大之輩,紅姑娘帶的一幫弟兄,也都是常勝山裏的好手,利用蜈蚣掛山梯在絕壁險徑上攀援而下,並不費吹灰之力。 鷓鴣哨看那蜈蚣掛山梯雖然構造簡單,卻是件獨具匠心的盜墓器械,作用極大,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卸嶺群盜傳下來的這套東西。 一行人如猿猱一般,攀藤掛梯,輕捷地下到山底,抬頭一望,瓶山的瓶肩和瓶口,都綠森森地高懸在頭頂。在遠處看除了山勢奇秀險峻,倒不會覺得有什麽可怕,真到了山底,才看出這座青石大山巍峨森嚴,千萬鈞巨岩就這麽斜斜地懸在半空,也不知已有幾千幾萬年了。這要是山體突然崩倒下來,身處下麵的眾人都會被砸得粉身碎骨,連神仙也躲閃不開,群盜雖然膽大包天,可眼見這大山險狀委實可怖,呼吸也不禁變得粗重起來。 再往前走出幾步,從山岩中滲出來的水滴就落在頭上,那水都冷得徹骨,眾人隻得頂了鬥笠,披上蓑衣,提著馬燈前行,還要不時撥開那些擋在麵前的藤蘿,走得格外緩慢。頭頂山岩越來越低,四周陰森的潮氣格外沉重,令群盜覺得壓抑難當。 行出數百步,前邊就是一片山中雨水積下來形成的水潭,由於常年被陰水浸泡,地麵都陷下去一塊。積水很深,水麵滿是浮萍,被滴水激得漣漪串串,更有許多長藤垂在水裏。鷓鴣哨眼見這山底真是別有洞天,愈發證實了先前的判斷,但此地幽深閉鎖,積水又深,想要繼續往裏走,隻有攀藤過去,這等手段鷓鴣哨自是能施展出來,可其餘的人卻未必能行,難不成在這刺骨陰寒的水裏遊過去?想到此處,不禁眉頭微微一蹙。 紅姑娘看出他的意思,就讓手下把蜈蚣掛山梯拚成網狀,竹筒中空,浮力極大,正可作為渡水的竹筏使用。 鷓鴣哨點頭稱善,當即踏上竹梯拚成的筏子,挑起馬燈照明,看清了方向,便命眾人劃水向前,三艘筏子徑向水潭中心駛去。 水麵堪堪行到一半,紅姑娘就在竹筏子前邊,聽得黑暗中似有無數蠕動之物,她雖然也是目力極好的人,卻不及陳瞎子生來就有奇遇,在古墓中開了夜眼,在這麽黑的地方就看不太真切了。 她親眼見過這瓶山裏潛養成形的毒物,料得前方有異,急忙摸出三支飛刀,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麵,一旦有什麽東西出來,先用月亮門的手段釘它幾刀再說。 鷓鴣哨也早已察覺,但他卻是經驗老到,仔細用耳音加以分辨。隨著竹筏向前行駛,前邊的動靜越來越大,似是群鼠在互相撕咬,密密麻麻的也聽不出數量多少。他心中猛一閃念,叫聲「伏低」,急忙按著身邊的花靈就勢趴在竹筏子上。 紅姑娘等人聞聲一怔,也趕緊伏下身子。這時就聽轟隆隆一陣亂響,從前邊的岩壁裏飛出無數蝙蝠,猶如一股黑色的龍捲風,在狹窄的岩壁和水麵之間,向外邊飛去。由於數量實在太多了,而且是受驚飛出,有許多竟被同伴擠得跌進水裏,或是一頭撞在石壁和藤條上,發出陣陣悲慘的嘶鳴,在山底反覆迴蕩不絕。 竹筏子上有一名卸嶺盜夥反應稍慢,竟被無數蝙蝠裹住。蝙蝠並非有意傷人,而是受驚後撞到什麽就下意識地咬上一口以求自保,爪子也十分尖銳,掛上一下就能帶落一大塊皮肉下來,哪容得那人抵擋掙紮,頃刻間身上的皮肉就被撕沒了,剩下血肉模糊一副骨架掉進水裏,他死前的慘叫聲兀自在岩壁上迴響著。 鷓鴣哨也沒料到山底的岩fèng裏,竟會藏了這麽多蝙蝠,他是人急生智,連忙用力一拍雞籠,裏麵的怒晴雞頓時一聲啼鳴,聲音響徹了水麵。雄雞唱曉本就是天地間陰陽分割的徵兆,而蝙蝠隻在夜晚出沒,物性天然相剋,怒晴雞又不是凡物,果然把大群蝙蝠驚得四散逃開,再不敢從竹筏子上麵經過,不消片刻就散了個一幹二淨。 群盜見剛進山就折了一個弟兄,都有慄慄自危之感,覺得這齣師不利的兆頭可不太好。這些人過慣了刀頭舔血的日子,生死之事早就見得多了,盜墓時死幾個人更是不足為奇,可那同夥剛才的死狀實在太慘,不得不讓人毛骨悚然。 好在大群蝙蝠來得快,去得更快,而且山底的水潭也很快到了盡頭。瓶山在這裏插入大地,底部都是亂石,最窄處已經無法接近,站直身子一抬頭,就會碰到上邊冷冰冰的岩石。 眾人跟著鷓鴣哨從竹筏子上下來,猛聽前邊有窸窸窣窣的喝水聲,心覺奇怪,挑燈照了照左右,都不禁「咦」了一聲。 在昏黃的燈光下,隻見山根裏有十幾個土堆,是片一個緊挨一個的墳堆,大都水淋泥落,使得墳中棺材半露。其中有口顯眼的白茬兒棺材,棺頂滲出一大攤腥臭的汙血,一隻小狸子正伏在棺蓋上,貪婪地伸著舌頭狂舔那片黑血。第二十五章 分山掘子甲 那隻狸子隻顧趴在棺上舔血,神情極是貪婪,竟對外邊來了一夥人全然不知。鷓鴣哨前不久曾帶著另外兩個搬山道人,在古狸碑除了利用圓光術的「白老太太」。瓶山附近山陰水冷,狸子並不常見,不成想在山根裏又撞見一隻,看它的毛色和那一副jian邪神態,就知是古狸碑那老狸子的重子重孫。 這種事情不用鷓鴣哨動手,他師弟色目捲髮的老洋人便搶上一步,用鐵鉗般的大手捏住了那狸子,拎到師兄麵前聽候發落。 那狸子如夢初醒,嘴邊還掛著棺裏滲出的黑血,它頗通人性,似乎也能看出搬山卸嶺群盜身上殺氣騰騰,知道是大難臨頭,頓時驚得體如篩糠,屎尿齊流。 紅姑娘在旁看得莫名其妙,她是半路出家進了常勝山入夥,對那些盜墓掘塚的事情還是外行,此時見山陰裏有片亂墳棺木,又有隻賊眉鼠眼的狸子不知在做什麽勾當,忍不住出言相詢。 鷓鴣哨卻沒作答,隻對她和身後的群盜一擺手,帶他們走近山根裏的一片墳丘。這是瓶山陷入地麵之處,身在其中不能直起腰來,眾人隻好貓著腰舉燈鑽到最狹窄的地方,那口滲出汙血的白茬棺材就近在眼前了。 群盜隻聞得裏麵腥臭撲鼻,趕忙用黑紗遮麵,遮住了口鼻,猜測棺材裏八成是藏有腐屍。但鷓鴣哨覺得這口沒刷漆的棺木,並不像是普通棺材,凡是大型古墓和宮殿道觀一類的所在,必定生氣充沛,可山脈泥土都有陰陽兩麵,山根裏陰寒潮濕,千百年前的木棺看上去卻如嶄新—般,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知這裏有什麽古怪。 鷓鴣哨也是藝高人膽大,無論碰上什麽異事,都必定要窮究其秘,他用指節在棺上敲了兩敲,鏗然有聲。棺板的木料算得是上成貨色,但也絕不是什麽罕見的棺木,棺板fèng隙裏都是黏滑的汙血,聞起來如同死魚被暴曬後發出的腥臭。 鷓鴣哨見外邊看不出什麽名堂,就讓幾名卸嶺盜眾上前破棺,那些人都得了陳瞎子的吩咐,對鷓鴣哨就如同對常勝山舵把子一般言聽計從,當即領了個諾,拎著長斧上前。 盜墓倒鬥之類的勾當,都離不開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開棺。摸金校尉開棺都是用探陰爪和黑摺子,以「撬」和「拔」為主,所以稱升棺發材;而卸嶺盜墓,開棺的時候習慣用開山斧,以砸和劈為主。可是山根之下空間太窄,並沒辦法劈棺,隻見那三名盜夥橫揮長斧,幾斧頭下去,就把棺材撬破了一個大窟窿。 群盜又用斧子將窟窿擴大,把那一口完整的棺木徹底卸了開來,提燈照去,隻見棺中並沒有屍體,隻有滿滿的一堆肉菌,不停淌著黑色的汁液,氣味顏色都和腐屍一般。 鷓鴣哨見此情形,心中已經瞭然,趕緊命人點根火把,將這些肉菌都焚化了。原來那白茬棺材不是裝死屍的棺木,而是丹宮裏的盛放肉菌的木奩。宋時煉丹化汞之術,已與秦漢時多有不同,相比前朝更加精細,講求個死汞為銀,鉛鐵為金,藥糙成引,合而為丹,燒丹的丹頭,常會用到罕見稀有的靈芝、九龍盤、肉菌、太歲……之物,不過肉菌被采出來後,放置在平常的環境裏難以保存,很快就會幹枯失去藥性,保存的辦法隻有裝在木奩裏,藏在山陰濕冷的地方。 那些墳丘般的土堆,都是埋藏木奩的,也不知是被狸子刨出來的,還是被泥水侵蝕才使棺材般的木奩暴露出來。奩中肉菌在山陰裏仍然生長不息,但埋的年頭太久了,已難入藥,卻引得這狸子來舔它滲出來的汁水。 鷓鴣哨看了看被老洋人擒住的狸子,罵道:「這些畜生實際上和那些妄想成仙的人一樣,都打算吞丹服藥以求長生不死。古人在瓶山仙宮裏的丹頭未能煉成,剩下的丹料藥材卻成全了它們,再任其胡作非為,早晚要成禍害。」 紅姑娘也聽陳瞎子講過古狸碑的事情,對此頗為擔心,便問鷓鴣哨道:「既然如此,是否現在讓弟兄們動手宰了這狸子?」 鷓鴣哨平生殺人如麻,凡是那些狼心狗肺之徒,或是非分jian侫之輩,隻要被他撞見的,絕不肯手下留情,殺個活人便如同掐死個虱子一般尋常,何況是隻貪圖丹藥心懷非分的狸子? 但他習慣獨來獨往,隻因搬山道人日趨沒落,族人中懂搬山術的越來越少,這才將花靈和老洋人帶在身邊,讓他們跟著自己學些真實的本領,以防他萬一在盜墓的時候有所不測,流傳千年的搬山分甲術也不至於就此絕了。鷓鴣哨不想在師弟師妹麵前輕易殺生,天下是非本就難分,殺與不殺也隻是在一念之間,免得將他們引上殺業過重的邪路。 此時鷓鴣哨聽紅姑娘問是不是要當即宰了這狸子,便搖頭道:「權且留這廝一時半刻,等會兒咱們拿它還有用處。」 群盜不知鷓鴣哨抓了這隻狸子還要做什麽,但也不敢多問,隻好按照他的吩咐,先把那些木奩肉菌挖出來毀了,然後趁著火頭點了火把,將馬燈暫時熄了,各自散在山根下的fèng隙裏,尋找可以挖掘盜洞的位置。 按照陳瞎子那套聽風聽雷的絕活,這瓶山裏的古墓和修在山峰上的道教仙宮沒什麽區別,隻不過是利用瓶山內部的岩洞,把仙宮修築在了山腹裏,也是階梯形地逐漸向上,順著瓶山歪斜的走勢,山腹裏是一個殿高過一個殿,大約有四五層之高,規模甚是宏大。 在山腳地門處挖開的甕城,應該就是前殿的山門,所不好判斷的,就是墓主埋骨的陰宮和那些陪葬的明器,究竟是藏在了哪座殿裏。按搬山道人鷓鴣哨的設想,是從山根裏挖進去,從位置上估計,正好可以把盜洞挖到甕城後邊的大殿裏,不過山根裏土石雜亂,山隙又是幽深曲折,實在不知該從什麽地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