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哨在進來之前,也隻是打算先探上一探,並無太大的把握,但臨頭一看,已知自己料中七八成了。瓶山雖是塊整體的大青石,卻並非真正的無懈可擊,山陰裏的一些地方是土石參雜,倘若把山陽比喻成一麵青石巨盾,像是刀槍不入的金鍾罩鐵布衫,阻擋了一切想用外力挖掘古墓的盜墓賊,那山陰裏就是個空門虛位,是鐵布衫的罩門。天底下越是規模龐大的東西,越是容易有弱點可尋,百密必有一疏,山陰處石土混雜的破綻,恐怕連在此營造墓穴的元人都沒考慮到。 盜墓的各種手段五花八門,其實涉及到挖掘盜洞和穿槨破棺,雖然手藝不同,但其間也沒多大的分別,唯獨這尋藏找墓的手段,卻有千差萬別,高低之分極是懸殊。望聞問切的前三起,都是尋藏的方技,其中屬摸金校尉最厲害,搬山卸嶺對此也心服口服,那套「尋龍訣」和「分金定穴」的風水秘術,隻有掛符的摸金校尉才能施展。 摸金校尉搜山剔澤尋找古塚,觀山形可知地宮深淺,望天星能辨棺槨方位,這都是其餘盜墓賊望塵莫及的本事。 但是所謂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搬山道人也有自己的一套獨門辦法。 鷓鴣哨見群盜尋了半天,用竹籤東邊戳戳西麵捅捅,在這到處滲水的陰濕環境中,卸嶺那套觀泥痕認糙色的辦法已經行不通了。 盜墓的諸般手段裏,最有局限的,可以說就是看土辨泥之法,一旦到了沙漠或者被水淹沒過的地方,這些辦法就不太靈驗。鷓鴣哨見狀便讓群盜停下,從老洋人手中接過那隻狸子,探手從懷中摸出一枚蜈蚣珠。這是先前陳瞎子和羅老歪挖出屍頭蠻時所獲之物,進山的時候給眾人分了一些,如果被毒蟲蟄咬,可以用來拔毒,但卻不能接近口鼻。 鷓鴣哨掏出蜈蚣珠,在那狸子鼻前抹了幾抹,,那狸子頓時一陣抽搐,兩眼翻白,鼻中點點滴滴地淌出血來。鷓鴣哨拎著它在山fèng裏來回滴血,花靈舉著根火把,幫他照亮,仔細觀看鮮血滴落在土石上的變化。 最後見到血水滴在一片硬土上,既不滲下也不流淌,反倒是被吸附在土層上一般打著轉,隨後才滲進土裏。看來這片土層接著瓶山裏的陰氣,與滾熱的鮮血微有排斥,但這變化也是極細微的,若不是經驗老到之輩,也絕對看不出來其中奧妙。此地已離埋著肉菌的土堆很遠了,鷓鴣哨看得確鑿了,點頭道:「是這地方了,打出盜洞,必能直透地宮。」 他確認無誤,這才讓花靈用藥給狸子止了血。那狸子可能也是上輩子不修,這輩子倒黴,偏巧撞在搬山道人手裏,不知流了多少鮮血出來,再遲些找到土層,全身的血水就被放淨了。 鷓鴣哨又用短刀挑斷了狸子頸後的一條妖筋,令它這輩子別想再吐納修煉,也無法用障眼法殘害生靈,隻能按照大自然的規律隨著萬物生滅,然後隨手把它扔到一邊:「走罷,休再落到搬山道人手裏。」 那狸子如遇大赦,忍著斷筋放血之痛,頭也不敢回地鑽進岩fèng裏逃了。紅姑娘和她手下的卸嶺盜眾見鷓鴣哨奇變百出,無不看得目瞪口呆,難道從那狸子滴血的土層裏挖盜洞進去,就可以切人古墓地宮了?這在他們眼中看來,就如同「問」字訣上法的「卜穴」之術,簡直是神乎其神,他們還以為搬山道人是用狸血巫卜,找出了挖掘盜洞的方位。 群盜摩拳擦掌,紛紛準備器械挖掘盜洞。紅姑娘見隻有十幾個人,也不知這條盜洞深淺,怕是一時半會兒也挖不透,便想派兩個弟兄回去再調些人手來幫忙。 鷓鴣哨心想紅姑娘這月亮門裏出來的,不太懂倒鬥的勾當,她不知若是憑著人多勢重,也就沒有搬山之術的名頭了,便說:「大可不必,諸位卸嶺好漢隻管在旁歇息等候,且看搬山分甲術的手段……」說罷對老洋人和花靈一招手:「取分山掘子甲!」 群盜一聽都是一怔,想不到今天有機會見識搬山秘術。盜墓倒鬥的誰人沒聽過搬山分甲之術,但以前搬山道人從不與外人往來,所以幾乎沒人親眼見過分山掘子甲,眾人都是做倒鬥這行當的,如何能不好奇?當即人人凝神,個個屏息,眼也不眨地盯著三個搬山道人手底一舉一動。 隻見花靈和老洋人從背後卸下竹簍,竹簍上麵蓋著蠟染的花布,裏麵沉甸甸的像是裝了許多東西。花靈取出藥餅撚碎了撒在竹簍上,也不知那藥餅是什麽成分,她隨手一抖,就忽然冒出一片塵煙,就聽那竹簍裏有東西蠕動欲出,「嘩啦啦」的一片亂響,好似大片鐵甲葉子相互摩擦。 群盜大吃一驚,久聞分山掘子甲的大名,誰也沒想到這東西是「活」的。那「掘子」二字,乃是古代對工兵的一種稱呼,古時戰爭中常有攻城拔寨的戰法,遇到堅壁高壘的城池難以攻克,攻城部隊就會分兵挖掘地道陷城,而城內的守軍也要挖掘深溝,並在其中灌水埋石,以防被敵人從外邊挖透了城壁。執行這類任務的軍卒,大多是擅長挖土掘泥的短矮粗壯之輩,如地鼠般在土溝地道裏鑽來鑽去,也稱「掘子軍」或「掘子營」。所以群盜先前都猜想分山掘子甲是一套銅甲,應該是古時挖土掘子軍所穿的特殊甲冑,有掏地用的鐵爪鐵葉子,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活物。隻聽那竹簍裏的聲音越來越大,忽然從裏麵滾出兩隻全是甲葉的球狀物,著地滾了兩滾就伸展開來,竟是兩隻全身鱗甲的怪物。 那對怪物形如鼉(鼉,音tuo,爬行動物,背尾部均有鱗甲)龍鯉魚,身上鱗片齊整如同古代盔甲,頭似錐,尾生角,四肢又短又粗,趾爪尖銳異常,搖首擺尾顯得精活生猛,稍一爬動,身上的鱗片就發出一陣鐵甲葉子般的響聲,身上還套了個銅環,環上刻有「穴陵」二字。 卸嶺盜眾裏大多數人都沒見過此物,驚詫之情見於顏色,紛紛向後退了兩步,隻有三兩個老江湖還算識貨,一看之下認出是鯪鯉甲來,但看到那鏽跡斑斕的銅環,又不是普通的鯪鯉甲,猛然想起一件事物,禁不住驚呼一聲:「莫不是穿山穴陵甲?」第二十六章 穴陵 那對穿山穴陵甲一大一小,好像始終在竹筐裏昏睡,直到此時爬在地上如夢初醒,晃動著身軀伸展肢體,聽它們利爪刮地的聲音,就知道勁力精猛。群盜中多有不識的,擔心此物傷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 此時花靈和老洋人並肩上前,揪住了穿山穴陵甲身上的銅環,將它們牢牢按在地上。這雙長甲四足亂蹬,不停地掙紮,可是苦於被銅環鎖了穴位,縱有破石透山之力也難掙脫。 穿山穴陵甲乃是世間異物,雖然形貌酷似穿山鯪鯉甲,實際上兩者還是有很大的區別。在兩千多年前已有盜墓賊將鯪鯉甲加以馴服,通過餵其精食藥料,使它的前肢格外發達,通過長期馴養,就可以作為盜墓的掘子利器,古稱穿山穴陵甲。 那時候的古墓,大多都是覆鬥丘鍾形封土,即便裏邊沒有地宮冥殿,內部也大多是木槨,用層層木料搭砌成黃腸題湊(黃腸題湊,「黃腸」指堆壘在棺槨外的黃心柏木枋,「題湊」指木枋的頭一律向內排列,代指西漢帝王陵寢槨室四周用柏木枋堆壘成的框形結構。)的形勢,完全使用墓磚的不多,也很少有以山為藏的大型山陵,普通的墳丘夯土,根本擋不住穿山穴陵甲的利爪。 後來的墓葬逐漸吸取防盜經驗,石料是越來越大,而且堅厚程度也隨之增加,fèng隙處還要熔化銅鐵汁水澆灌,使穿山穴陵甲逐漸失去了用武之地,但對於湘黔山區陰冷潮濕地域的普通墳墓,還是可以派上極大用場。這唐代就已失傳的穿山穴陵甲古術,在當今世上,隻有搬山道人還會駑使,始終是搬山術裏的絕秘法門。 搬山道人並不用摸金卸嶺的切穴之法,摸金校尉仗著分金定穴的準確無誤,習慣用旋風鏟打盜洞;卸嶺群盜人多勢重,再大的封土堆也架不住他們亂挖;而搬山道人則經常使用分山掘子甲來挖盜洞,歷來號稱「三釘四甲」。這穿山穴陵甲僅是四甲之一,離了湘黔兩粵,此術就施展不得,但他們擅能因地製宜,還可使用另外的分山掘子甲,這些都是屬於搬山倒鬥的「切」字訣。 鷓鴣哨命花靈取出幾個竹筒來,裏麵裝得滿滿的都是紅頭大螞蟻,能有數斤之重,先餵那兩隻穿山穴陵甲吃個半飽,就將它們拖到山根裏,用藥餌搗在剛才狸子滴血之處,推著它們在那挖掘土石。 穿山穴陵甲這東西見山就鑽,尤其喜歡墳墓附近陰氣沉重的土壤岩石,隻見那體形略小的頂在前麵,它軀體前弓,抖起一身厚甲,鉤趾翻飛快得令人眼也花了,刨挖硬土就如同挖碎豆腐一般簡單,輕而易舉地穿山而人。 老洋人則拽住另外那隻體形碩大的穿山穴陵甲,在它的銅環上係了條鏈子,使其難以跟先前那隻一同鑽進山裏。這倆傢夥是秤不離砣,抓住一隻就不愁另一隻偏離方向,或是會在中途逃脫,隻是放短了鏈子,故意急得那隻大的著地亂轉,把已經挖開的盜洞窟窿越扒越大。 卸嶺群盜雖也都是倒鬥的老手,可哪曾見識過這種手段,看得瞠目結舌。原來這兩隻穿山穴陵甲體形有異,卻是分進合擊的絕配,一隻挖掘縱橫的盜洞,另外一隻擴大洞穴的直徑,而且挖土鑽山的速度之快,幾乎到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步,若不是親眼得見,怎想得到有此異術。 這條被穿山穴陵甲挖開的盜洞,洞寬大可容人蹲行,角度是平行於地麵,直著從傾斜的山根裏橫切進去,離那甕城後麵的地宮,距離也是不近,雖然雙甲神異精猛,可要想直透中宮,也著實需要花費一番工夫。 鷓鴣哨趁機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一旦雙甲穴透地宮,還指不定在這形勢奇絕的古墓裏遇到什麽危險,耳中隻聽得山體中有隆隆的迴響,料來卸嶺盜魁陳瞎子已率眾埋設炮藥開山。但鷓鴣哨心下清楚,瓶山山勢堅厚,土色藏納緊密,從山陽處炸石而人,絕不是一兩天就能得手的。這對穿山穴陵甲若是不受什麽阻礙,大約在天黑之後,就能直抵古墓大藏,也不知墓中的丹丸珠散都是何物,但既已到此,急是急不得了,也隻有搖櫓慢槳捉醉魚,靜待其變罷了,漸漸神遊物外,猶如高僧人定一般。 卸嶺群盜自是不敢打擾他,也就近坐在山根下歇息。紅姑娘這幾天常在鷓鴣哨身邊,眼見他機變百出,舉止灑脫,言辭清慡,絕不似常勝山裏上至陳羅,下至無數盜夥那般要麽粗俗無禮,要麽便是一肚子稱王稱霸的野心,也隻有嫁了他這等人物才不枉此一生,不禁有些後悔當年發誓終身不嫁,正是「夜來樓頭望明月,隻有嫦娥不嫁人」,想到此處輕輕嘆了口氣,心中卻已打定了主意,將來就是天涯海角,好歹也要隨了他去,管什麽發過誓賭過咒,不過也不知這搬山道人討沒討過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