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橫樑若是砸將下來,實有雷霆之力,縱然避過了,也會被逼入沒有石灰的地方遭到毒蟲圍攻,使進殿之人個個死無全屍。啞巴崑崙摩勒早年貧苦流浪,受過陳瞎子的恩惠,暗中發誓要死心塌地的追隨報效,此時救人心切,一把推開眾人,扯開站樁的馬步,使了個托塔天王的架勢,張開蒲扇般的大手,竟是硬生生接住了落下的木樑,整個身子被慣性所沖,猛地向下一頓,縱是啞巴天生的崑崙神力,也覺得眼前一黑,嗓子眼發甜,險些吐出血來,胸前掛的馬燈都被這股勁風帶得差點熄滅了,拚著粉身碎骨,給首領陳瞎子留出了一條生路。 陳瞎子捨不得讓忠心耿耿追隨自己多年的啞巴就這麽死在地宮裏,想要回去接應他出來,但其餘幾個盜夥都知道啞巴死了是小事,首領性命才最為要緊,盜魁要是死在這墓中,卸嶺群盜就是群龍無首的一盤散沙。此刻事急從權,也顧不上尊卑之序了,不由分說,捨命拽住陳瞎子,撞開殿門,將他向外倒拖了出去。 陳瞎子心如火焚,喉嚨中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空張著嘴,想喊也喊不出來,他眼睜睜看著啞巴已支撐不住橫樑重壓,隨時都會吐血身亡,可數條花紋斑駁的蜈蚣,卻早已先趁著石灰塵埃落定之機,遊走著躥上了他的雙腿,恐怕不等他被橫樑壓死,就已先讓劇毒的蜈蚣咬作一攤膿血了。第十四章 騰雲駕霧 陳瞎子見崑崙摩勒捨命相救,他卸嶺群盜都是做聚夥的勾當,最重「義氣」二字,身為首領怎能隻顧自己脫身?喉嚨中低吼一聲,甩開拖著他逃跑的兩名盜夥,腳下一點地,直衝回大殿,抬腳處踢起一片白灰,將爬上啞巴大腿的幾條蜈蚣趕開。 此時啞巴托舉木樑,早已不堪重負,瞪著牛眼,鼻息粗重,見身為天下群賊首領的盜魁竟然冒死回來救援,心中好生感激,滿是紅絲的眼睛中險些流下淚來,不過被重梁壓迫根本無法抽身出來,片刻也難支撐,有心讓首領快退出去,但苦於口不能言,隻是直勾勾瞪著陳瞎子。 陳瞎子也不愧是一眾盜賊的大當家,真有臨機應變的急智,見有一截折斷的蜈蚣掛山梯被丟在一旁,當即抬腳鉤過來抄在手裏。這竹梯可長可短,實際上也無截段之說,可以隨意拆卸組裝了繼續使用,而且輕便堅韌,非普通竹製器物可比。 陳瞎子將竹梯拿在手中的同時,啞巴崑崙摩勒便已支撐不住,天崩地塌般地倒了下來,大木樑隨即跟著下壓。說時遲那時快,陳瞎子將手中竹梯豎起,立在梁下,那木樑壓到竹梯上稍微頓了一頓,竹梯韌性就已承受不住這股巨力,隻聽「啪嚓」一聲,這半架蜈蚣掛山梯登時裂成碎片,木樑轟然落地。 木粱的下落之勢,也就是這麽稍一延遲,陳瞎子已趁機拽住啞巴,使他從梁下脫身出來。牽一髮而動全身,橫樑的倒塌使得整座重簷歇山大殿出現了瓦解崩塌之兆,泥土碎瓦哧哧掉落。 陳瞎子拽了啞巴崑崙摩勒躍出殿門,對門外幾個盜夥叫個「燒」字。那幾人會意過來,急忙將馬燈摔入殿內,馬燈在朱漆抱柱上撞碎了燈盞,裏麵的洋油和火頭淌了出來,大殿本就以木料為主體結構,被火頭一燎,烈火頓時呼啦啦燒了起來,成群的蜈蚣都被燒死在其中。 陳瞎子趁亂查看啞巴是否受傷,這崑崙摩勒從閻王殿前轉了個來回,猶如已經死了一遭,雖是熊心虎膽之輩,也不由得神情委頓,直到嘔了一口鮮血出來,胸口裏被重壓窒住的一股氣息才得以平復,對眾人連連擺手,示意死不了。 群盜在古墓中放起火來,想要另覓出路。這殿門外是片花園般的庭院,也是昔時洞天中的一處古蹟,不過那些假山園林中也藏有毒物,被殿中火勢所驚,紛紛從岩石樹根的fèng隙中遊走出來,瞧得人眼也花了。倖存的幾個人被困在地宮中無從進退,隻好互相打個手勢,要從開始著火的大殿頂部,按原路攀著絕壁回去。 但其餘幾架蜈蚣掛山梯都放在殿頂,群盜雖有翻高頭的本事,奈何大殿太高無法攀登,正急得沒處豁,忽見殿頂紅衣晃動,原來是留在山隙處把風的紅姑娘聽到下麵動靜不對,便帶著幾個盜夥下來接應,眼見勢危,急忙把竹梯放了下來。陳瞎子等人抓著了救命稻糙,哪敢再在這極陰極毒的地宮裏耽擱,攀著竹梯就火燒屁股般地逃了上去,真好比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 陳瞎子爬到殿頂,覺得腳下屋瓦顫抖,灼熱難當,殿中火頭想是已燒得七七八八了。想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有二十幾個弟兄死在了這古墓的偏殿之中,心中不禁黯然。這次當真大意了,但誰又會想到地宮裏有這麽多蜈蚣,而且毒性之猛,普通的防毒秘藥根本奈何它們不得,雖帶了五毒藥餅,也沒起到絲毫效用。不過眼下生死關頭,還不是懊惱悔恨之時,當即一咬牙關,帶著眾人伸展竹梯,從刀削般的絕壁上,直往山巔的出口爬了上去。 剩下的這幾個人,用蜈蚣掛山梯前端的百子掛山鉤鎖住岩fèng,或是直接掛住橫生出來的鬆樹支幹,幾架竹梯輪翻使用,在鏡麵一樣的絕壁上攀援而上。這些人中就屬啞巴崑崙摩勒最擅攀爬,越是險處,越是能施展他一身猿猱般的本領。他和紅姑娘保在陳瞎子身側,跟著眾人越上越高,穿過白茫茫的霧氣,已見到一線天光刺眼,眼看脫身在即。 腳下則是雲霧繚繞,往下看去心驚膽寒,饒是群盜賊膽包天,九死一生地逃到這裏,也已是個個手軟腳顫腿肚子打哆嗦,不敢再向深穀裏看上一眼了。 陳瞎子更是心焦,身在絕險的古壁上攀爬竹梯,卻是滿心的不甘,見紅姑娘遞過掛山梯來,隨手接過,搭在頭頂的岩隙中,三倒兩躥就爬到了竹梯頂端,提氣踏住竹梯,赫然見到眼前的青石fèng裏,生著一隻海碗般大的紅色靈芝。他心中正自煩亂,見是株懸崖絕壁上生長的靈芝糙,想也沒想,就伸手去采。 不料那靈芝被穀中的毒蜃浸潤,早已枯化了,空具其形,一碰之下,頓時碎為一團鮮紅的粉末,在他麵前飄散開來。陳瞎子心中猛地一動:「有毒!」,在古墓地宮裏,花螞拐全身溶化成熱蠟般的情形,立刻在他腦中閃現,正所謂「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驚之下,全然忘記了處在深穀峭壁之上,隻顧躲閃那團血紅的粉塵,竟用腳猛地一登石壁,手中抓著的蜈蚣掛山梯也未放開,連人帶梯離了石壁,等明白過來的時候也晚了,已然懸在了空中,忽地一聲,直墜向雲霧深處。 攀在陳瞎子下方的啞巴聽到風聲不對,急忙抬頭看去,恰好陳瞎子從半空拖著竹梯落下。啞巴崑崙摩勒眼疾手快,趕忙將手中正拖著的一架蜈蚣掛山梯伸出,正搭在陳瞎子的竹梯一端,可啞巴管前顧不了後,雖然兩架竹梯鉤了個結實,他掛在山壁上的那架竹梯,卻因用力過猛從岩fèng裏鬆脫了,兩人做一堆又往穀底跌落。 陳瞎子和崑崙摩勒兩人,向下落了不到數尺,正巧石壁上有株橫生在岩fèng裏的古鬆,兩架掛在一起的竹梯被鬆樹攔住。蜈蚣掛山梯都用特殊竹筒製成,韌性奇佳,兩人各自抓住一端,被懸吊在了半空。兩架竹梯頓時被下墜的重力扯成了一張彎弓,顫顫巍巍之際,兩人身體就像是天平般搖搖晃晃地一起一落,四條腿在深澗流雲中憑空亂蹬,想踩到山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將身體穩住,但山壁上都是綠苔,一踩就滑出一條印痕,石屑綠苔紛紛掉落,情況危險到了極點。 不等二人再有動作,陳瞎子的竹梯前端百子鉤就吃不住力,一聲悶響折為兩段,啞巴雖還掛在鬆樹上,可陳瞎子卻再次向下跌落。這回再無遮攔,耳畔隻聞得呼呼風響,腦中「嗡」的一聲,在一瞬間變成了空白。但陳瞎子自小下了二十年苦功,練就了一身以南派腰馬為根基的輕功,在這種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那二十年苦功終於顯出了作用。 他下墜的過程中看到兩側山壁岩麵間的空隙越來越窄,瓶山上的這道大裂隙馬上就要到底了,好在麵臨奇險,心中還未亂得失去理智,非常清楚如果此刻再有遲疑,腦袋就先撞到石頭上了。他身在半空中將全身力量灌注於腰腿之間,把始終緊緊握在手中的蜈蚣掛山梯猛地打了個橫,隨著一陣竹子摩擦岩石的刺耳聲響反覆激盪,蜈蚣掛山梯用它的長度和韌性,硬生生橫卡在了收攏的兩道山壁之間。 陳瞎子吊在竹梯下麵,感覺天旋地轉,雙手都被破損的竹坯割出了許多口子,加上剛才把蜈蚣掛山梯橫甩之際,把胳膊挫了一下,差點沒掉環兒,這時候好像兩條胳膊已經和身子離骨了,除了一陣陣發麻,竟然完全不覺得疼。 這架蜈蚣掛山梯已經發揮了它自身數倍以上的功效,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他的身子再多懸一會兒,梯子非斷不可,於是趕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攀回梯子。附近隻有一塊很小的凸岩可以立足,想也沒想就立刻站了上去,張開雙臂,平貼在冷冰冰的岩壁上,心中狂念了數遍:「祖師爺顯靈。」 陳瞎子緩了片刻,心神稍定,看了看前後左右,心想自己現在這是在哪?上下左右全是白蒙蒙的霧氣,前後兩側是陡峭的山壁,下麵還遠遠沒有到底,但看石山裂fèng的走勢,少說下麵還有十餘丈深才能合攏。由於上行下行之時,為求岩fèng鬆石的fèng隙掛山而行,並不一定是直上直下的方向,這回落下來卻已遠遠偏離了那座古墓裏的大殿。 山底的空氣還有幾分陰寒潮冷,石壁上盡是濕滑的綠苔,據他估什距離大岩fèng底部還有十多丈的高度,而且白霧中的能見距離隻有十餘步,縱有夜眼也看不清下麵的地形。拿鼻子一嗅,聞到古墓中燃燒的味道,算是知道了大致的方位,是離此十餘丈開外。估摸這處山fèng的最底下,不是亂石便是更窄的fèng隙,跳下去等於是自己找死,最要命的是蜈蚣掛山梯已快散架,無法再用。 陳瞎子又向上望了望,在這深fèng裏根本不見天日,而且這裏邊還不太攏音,無法大聲喊叫通知啞巴等人,上邊的人往下喊他也聽不到。絕壁上那唯一可以容身的凸岩又窄又陡,必須張開身體貼在山壁上才能立足,剛站了一會兒便已腿腳發酸,暗道不妙,就算有手下前來救應,等他們一步步攀到這裏,黃花菜也都涼了。 陳瞎子心中有數,如今已入絕境,自己最多能保持這個姿勢在山壁上站一盞茶的工夫,到時候腿一軟,就得一頭栽到下去。在摔死之前自己可以有兩個選擇,第一是苦等救援,但遠水不解近渴,不能全指望其餘盜眾能及時找到自己;另外便是憑著自己的身手,找到能攀爬的地方,攀岩下到大裂fèng的底部,看看兩側有沒有路可以出山。 稍一思量,他便已想明白了,要想活命還得靠自己,而且時間拖得越久越為不利,強忍著腰腿拉伸著的酸麻,望著附近的山岩,想找下一個立足點。但霧氣太濃,稍遠處全籠在霧中,隻是在左側的斜下方,白霧中若隱若現有個陰影,細加辨認,那東西像是長在山壁上的一株歪脖子鬆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