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盜中立刻走出兩個精壯漢子,一個是賽活猴,一個是地裏踹,都是爬山鑽林的好手。二人有心找個機會在盜魁麵前一顯身手,此刻便表示願意下去一探究竟。陳瞎子贊了聲夠膽,就命他二人下澗。 這兩人俯身領命,口中含了一塊五毒藥餅,拿著試毒的鴿籠子,腰間別了盒子炮與腰刀,黑紗蒙上口鼻,拖著兩架蜈蚣掛山梯。隻見他們穿雲撥霧,頃刻間就消失了身影。其餘的人都在山巔的斷崖邊向下探望,替他們捏了把汗,這一去是死是活那就看這二人的造化了。 陳瞎子表麵鎮靜,但現下吉凶難料,心中暗自忐忑不安。羅老歪更是不耐煩地掏出懷表來看時間,但一直等了許久許久,眾人脖子都疼了。在上麵連著高聲招呼他們,可裂穀裏卻始終靜悄悄的,不見任何動靜,隻有不祥的雲霧越聚越濃。第十三章 溶化(上) 眾人等得正焦躁間,忽地裏一支響箭破雲而出,裹挾著尖銳的鳴動,直射向半空,正是探墓的那兩個人發出了訊號—山巔下的深穀裏已無毒蜃。 群盜歡呼一聲,各個擼胳膊挽袖子,要請纓下去盜墓。陳瞎子做了幾年卸嶺盜魁,深知如今這年月,可不是宋江那陣子了,若想服眾光憑嘴皮子可不行,除了仗義疏財,還要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盜墓的時候必須親力親為,不惜以身涉險,隻有在手下麵前顯出真正的過人之處,這頭把金交椅才坐得穩固。當即選了二三十個手腳利索的好手,由自己親自率領,抬了蜈蚣掛山梯下去。 深穀裏的毒物也許隻是畏俱日光,或是暫時被石灰驅退,藏入了墓中的什麽地方,現在全體入地宮搬運寶貨還為時尚早,隻有先帶些精銳敢死之士,下去徹底掃清深穀裏的隱患。 這幾十人軟繩鉤和蜈蚣掛山梯並用,攀著絕壁,透雲撥霧而下,鬆石fèng隙裏的碎石碎土,被竹梯颳得往下不斷墜落。兩邊峭壁間距狹窄攏音,一個小石子落下去也能發出好大動靜,耳中全是陣陣回音,石壁上又多有濕滑的苔蘚,藤蘿縱橫,隻要有一個不慎、失足滑落墜下,或是竹梯掛得不牢,就會跌入深穀摔死。這是一種心理和體力的雙重驗,不過群盜都是亡命之徒,跟著魁首銜枚屏息,一聲不響地往穀底攀去。 穿過幾層雲霧之後,光線愈發昏暗,壁上滲著水珠,寒氣逼人,盜眾們估計離地宮越近,陰氣也就越重,古墓大藏在望,反倒精神為之一振。 當時在山裏的照明方式主要有燃燒竹片和鬆燭火把,使用洋油的馬燈不是誰都用得起的。不過盜幕賊除了備有馬燈、汽燈之外,更有從東洋礦主手裏購買的礦燈,反正五花八門,沒有統一的裝備。此時各自打開綁在身上的礦燈、馬燈,一時間在潮濕昏暗的山壁上,仿佛亮起了數十隻螢火蟲,光亮星星點點,忽上忽下地起伏晃動著。 隻有陳瞎子是雙夜眼,並不需要燈燭探路,他當先下去,早已到了深壑盡處。瓶山山體上的這道裂隙,越到下邊越窄,最狹窄的地方兩人並肩就不能轉身,雖然說是到了底了,可裂fèng切過山腹,還在繼續向下延伸。 山腹暴露在裂fèng中的,是處大溶洞,洞內極深極廣,隻聞惡風盈鼓,雖看不到遠處,卻可以覺察到裏麵陰晦之氣格外深重。一座重簷歇山的大殿正在裂fèng之下,這大殿高大森嚴,鋪著魚鱗般的琉璃瓦,在山fèng下已塌了一個窟窿,瓦下的木椽子都露了出來,上麵濺著許多剛剛拋下來的石灰。洞頂掛著一層汞霜,看樣子地官裏以前儲有許多水銀,因為山體開裂,早都揮發淨了,隻留下許多烏黑的水銀斑。陳瞎子在木椽上輕輕落足,捉了腳步走到穩固之處,隨即打個呼哨,想要聯絡先下來的賽活猴與地裏蹦二人。 可地宮的大殿頂上雲霧迷漫,哪有那兩個人的影子。此時花螞拐帶著其餘的人陸續跟了下來,花螞拐看看左右情形,問道:「大掌櫃,怎樣?」 陳瞎子道:「是座偏殿。先前來探的兩個弟兄下落不明,你等須放仔細些,先搜殿頂。」花螞拐知道地宮裏危機四伏,急忙打個手勢,群盜紛紛亮出器械,提了馬燈,俯身貼在琉璃瓦上摸索著尋找失蹤的兩名同夥。 群盜散開來排摸過去,從崩塌的殿頂一側,直搜到另一邊,更不見一個人影,兩個大活人就這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可不久前他們還從穀底射出響箭為號,倘若是在群盜下來的這段時間裏出了意外,以陳瞎子的耳音之敏銳,在這攏音的裂穀間絕不可能聽不到動靜,不禁心中暗罵撞鬼。這瓶山是座藥山,不能等閑視之,古墓裏無事也就罷了,一旦有事,必是狠的,想到這些,更覺地宮裏陰森森的教人汗毛髮炸。 到殿頂邊緣,可以看見殿後洞穴都被石條砌死,四周布著些井欄迴廊,還有湖石擺成的假山,猶如一座花園,凹處都積著許多惡臭的汙水,,並且堆積著許多朽木。洞頂上搭建了許多石槽,卻不知是做什麽用的。群盜見這偏殿的門戶都被堵死,隻好再回到殿頂崩塌之處。花螞拐扔了個寸磷下去,將漆黑的殿內燒得雪亮,隻見殿堂內朱漆抱柱,金碧輝煌,比之皇宮也不逞多讓,可寸磷隻能照亮一瞬,未及細看,就自熄了。 陳瞎子把手一招,立即有兩名盜夥拖過一架竹梯,順著瓦下的木椽窟窿掛了下去,有幾個膽大的拎著德國造二十響,把那機頭大張著,順著竹梯下到殿內。 雖然明知空氣流通,可為t防範毒蜃,群盜還是帶了鴿籠,裏麵裝著白鴿。他們一下到殿內,那籠中的鴿子就好像受了什麽驚嚇,撲騰個不休,眾人麵麵相覷,都把心懸到了嗓子眼,提著馬燈在殿內一照,當即發現情況有異,忙請首領下來查看。 陳瞎子倒握了小神鋒,帶人從竹梯下來,隻見先下來的幾個盜夥,個個麵無人色。原來這座偏殿裏並無棺槨,紫石方磚鋪就的地麵上,擺放的都是盔甲刀矛、弓盾斧矢一類的兵器,還有數十套馬鞍,真如倉庫一般,想來都是陣亡元兵元將的殉葬之物,可往殿中一看,連陳瞎子都覺得後脖子涼颼颼的。 隻見賽活猴與地裏蹦二人的衣服鞋襪,都平平地攤在地上,衣扣也未解開,他們帶的鴿籠扔在一旁,籠門緊閉,不見任何破損,裏麵的鴿子卻沒了。陳瞎子和花螞拐等人見此情形,立刻想起了瓶山移屍地的傳說,屍體入此山,即會化為一股陰氣,難不成真有這等邪事? 陳瞎子心念一動,急忙命手下挑燈照明,用腳撥了撥那堆衣物,忽見小神鋒刀光閃爍,心知不祥,殿中怕是有什麽古怪,急忙環視四周,支起耳朵細聽了一聽,雖未覺有異,但肌膚上生出了一片片寒慄子,卻似在無聲地催促著:「快逃!快逃!」 陳瞎子遇過許多驚心動魄的事端,他身上對危險的這種直覺,是從一次次的死裏逃生中拿命換來的經驗,少說有得七八成準,哪裏還顧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聲口哨,率眾反身就退。他本是身處殿心查看兩個失蹤盜夥的衣物,此刻轉身後撤,剛踏出一步,忽覺背後有人抓他肩頭……第十三章 溶化(下) 陳瞎子遇過許多驚心動魄的事端,他身上對危險的這種直覺,是從一次次的死裏逃生中拿命換來的經驗,少說得有七八成準,哪裏還顧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聲口哨,率眾反身就退。他本是身處殿心查看兩個失蹤盜夥的衣物,此刻轉身後撤,剛踏出一步,忽覺背後有人抓他肩頭。 陳瞎子雖不是驚弓之鳥,但事出突然,又萬沒料到有人敢拍他的肩膀,竟被嚇了一個寒戰出來,回頭看時,更是驚駭無比。原來跟在他身後的花螞拐,不知怎的臉上全是膿水,好似全身淌滿了蠟燭油。 花螞拐又是驚恐又是疼痛,口鼻中也流出膿水,話也說不出了,隻好抓住陳瞎子肩頭,就這麽一會兒工夫,他伸出來的手臂血肉全部潰爛,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舉著手放在眼前觀看,就這麽一眨眼的工夫,眼睜睜地看著手臂就像蠟體遇熱般一寸寸化為膿水。 群盜都驚駭欲死,不知所措,一怔之間,花螞拐的腦袋就已經爛沒了,沒頭的屍身不及栽倒,就緊接著消解溶化掉了,一襲空蕩蕩的衣服落在當地,其中僅剩一大攤膿水,這活生生的一個人,就在瞬息之間「溶化」掉了?誰也沒看清他是遇到了什麽。 花螞拐是卸嶺群盜魁的親信,在群盜中地位頗高,想不到遭此橫死,直看得陳瞎子心中生寒:「這拐子莫不是撞著移屍地的陰氣?竟如此邪性……」饒是他臨機多變,遇此前所未聞的劇變,也難以應對,隻能先撤出去再做道理。 正這時,陰森的殿內忽然刷刷刷一陣輕響,動靜極是詭異,百餘條花紋斑斕的大蜈蚣,都做四五寸長,齶口中流著透明的涎液,窸窸窣窣地爬到花螞拐的衣物中,吞吸那些膿水。緊跟著殿梁殿柱的fèng隙裏,也鑽出許多蜈蚣、蜘蛛、守宮之物,毒蟲身上全足紅紋鮮艷,奇毒無匹。 原來瓶山的藥爐荒廢之後,遺下許多藥糙金石,時日一久,藥氣散入土石,引得五毒聚集。這些毒蟲在古墓裂開後,將著陰宅當做了巢穴,平日裏互相吞噬傳毒,又借藥石之效,都是奇毒無比之物。毒液中人肌膚即會使人瞬間爛為膿血,隻要是血肉之軀,毛骨筋髓都剩不下分毫,也常鑽入墓中咬噬死人,將屍體化為汙水吸淨,土人無知,都將移屍地來解釋此種罕見的奇怪現象。 毒蟲適才被石灰驅散,躲在殿堂和山壁的fèng隙深處潛伏不動,此刻暴起發難,令人猝不及防。群盜一陣大亂,接二連三地有人中毒,毒液猛烈異常,隻要濺上些許,身體就會頃刻變做膿水,溶化得七零八落,撕心裂肺的哀嚎慘叫之聲,在混亂的大殿中不絕於耳。有人慌亂中扣動了扳機,殿內子彈橫飛,頓時又有數人成了同夥槍下的怨魂。轉眼間,跟盜魁下來的盜眾就已死得不剩七八了。 陳瞎子身邊的啞巴崑崙摩勒,雖然口不能言,但心思活絡,見機得好快,眼看這地宮裏盡是五毒,容不得活人停留,急忙拽著主人陳瞎子退向殿角。他身軀雖然高大,卻是趨退如電,這時要是徑直攀上竹梯出去,必被身後趕來的毒蟲吞噬,便猛地一扯蜈蚣掛山梯。 那竹梯堅韌牢固,竟被他扯斷了一截,並將殿上朽爛的木椽子拽斷了許多,上麵的磚瓦石灰一齊落下,濺得地上白煙四起。蜈蚣之類的毒蟲懼怕石灰,嗆得狠了就會仰腹扭曲身亡,石灰飛濺起來便都四散避開,露出一片空當。 陳瞎子等人遮住眼睛口鼻,避過這陣飛騰的石灰,瞥見竹梯毀了,想要奪路而逃隻有從殿門出去,不料木椽脫落得多了,承受不住天頂上的一根橫樑。這梁是「九橫八縱一金梁」中的橫椽之一,雖非主梁,也有數抱粗細,由於年久失修,常受風雨侵蝕,此時竟然「轟隆」一聲,帶著許多瓦片木塊,從主樑上傾斜滑落而下,直照著群盜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