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汶開門,倚著門檻盯著範啟澤,對他說從那天中午開始,他已經昏睡了兩天一夜,像一頭豬一樣。 “吃飯吧,要是再睡下去我估計得叫救護車了。” 範啟澤感覺到自己的胃已經絞在一起了,連忙爬起來跑到飯桌那裏,桌上擺著土豆片炒肉,還有一些小菜。 範啟澤舉著筷子卻沒有下手,隻是在空中晃著圈,不知道蘭汶為什麽這麽鍾情這個土豆炒肉,莫非想喚起一段久遠的回憶,還是單單的喜歡澱粉類食物加上肉? “我說過要親手給你炒一次的,現在就是這個了。” 範啟澤有點尷尬,這幾年來他試圖忘了對蘭汶的記憶,但是現在她將這些東西一一提了出來,撕開掰碎鋪陳在他麵前。 他怔怔地將嘴巴填滿,因為自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土豆有點酸酸的,有些許辣鼻子。第六章 前塵〔“日記本?而且是這種造型的,可真是罕見啊!”範啟澤將日記本拿出來,隨手翻開扉頁,一行秀麗的字體映入眼簾——為有犧牲多壯誌,署名卻是範黎東。 範黎東,範啟澤老爸的名字,而他已經死去快三年了,這本日記本怎麽來的?真的又一件奇怪事。〕 林涵握著方向盤看著明敏,心頭有點亂,他的敏銳直覺在這個時候有點多餘。他看著明敏的眼睛一點點地開始布滿血絲,通過一個有些散開的瞳孔他腦子裏麵開始醞釀著她該怎麽哭,會發生什麽不可理喻的女人該做的瘋狂事情,天! 這可能就是林涵除了職業原因之外另一個不招女孩子喜歡的原因了。即使他喜歡眼前這個明敏,但是他又不可抑製地用自己的理性去判斷女人的麻煩。此外還有他讓人咂舌的穿著品味。 明敏繼續睜大了眼睛,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轉過頭來看到一臉惶恐的林涵,他傻愣愣地死盯著自己看,鼻孔翕動著,一副憋著氣的感覺,倒像是他先要哭出來了,愛搞笑的她一下子泄了氣,反而笑了出來。 林涵僵硬的表情一下子恢復正常,看來再敏銳的感知力也沒法確切地理解女人到底會做什麽了。 “我們走吧,離開這裏,我請你去喝酒。” 明敏振奮了一下精神,這個時候最好去找點事情分散一下精力。 “好吧,前提是,你請客。” 而林涵始終還是個窮鬼。 白天的酒吧是不營業的,但是明敏大小姐硬是用錢砸開了大門,一個偌大的吧檯,就兩個人和一個臉色很難看的酒保苦臉相對,她要了兩瓶龍舌蘭,加上一小瓶鹽和檸檬片,再給了酒保一筆小費,一瞬間,酒保消失了。 林涵對明敏這種花錢方式有點耿耿於懷,即使他拿到了gov公司的酬金,最多考慮給自己的老爺車搞個大修,給長絨棉買點正兒八經的狗罐頭。 明敏止住了林涵的囉嗦,打開了一瓶olmeca,倒在酒杯中,金黃色的酒液折射著酒吧中曖昧的燈光,在手上沾了些鹽,舔了些,然後一口吞下,這般豪邁讓林涵明白之前在車上沒有爆發的一切要在這裏發生了。 林涵陪著她喝下了這一杯,然後就有第二杯、第三杯,兩人很快就把一瓶酒喝完了,明敏開始胡說八道,她說她是用爸爸的壓力才讓範啟澤和她一起的,包括結婚,這是一場遊戲,一場範啟澤心不甘情不願的遊戲。 說到動情處,幹脆拍著桌子說著和範啟澤一些往事,帶著哭腔說著:“這就是貌合神離啊!天啊!” 林涵知道明敏是可能是喝得有點多了,侷促地陪著她說話,沒想到範啟澤還有這般魅力,惹得明敏這個大小姐一往情深,而且不妙的是,酒精的力量讓明敏有點失控,自己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才好,還有一瓶酒,再喝下去可能還有難以想像的事情發生。 擰開第二瓶酒,明敏迷離的眼神在林涵臉上掃來掃去,然後手裏抓了一小把鹽,另一隻手沾上一點酒,將酒抹上自己的脖子,然後再把鹽沾了上去。 林涵不知道她耍的什麽招數,她已經喝醉到不省人事了,且聽到明敏大喊一聲繼續喝,再將一杯倒得滿滿的酒遞給自己。 “幹杯。”林涵舉起杯子比劃了一下,這杯酒將被他順著脖子往後倒掉。 “停!聽我說!你舔一下鹽巴,再吸一片檸檬!” 明敏仰起脖子,然後將一片檸檬含在了嘴裏,這是一種龍舌蘭酒的限製級玩法,對於骨子裏麵其實是傳統大叔的林涵,這就是戰鬥力超大的二踢腿爆竹即將炸起來了。 看著明敏閉上了眼睛,白皙的脖子上麵閃著晶瑩的粗鹽粒,還有唇上一片黃黃的檸檬片,林涵手指捏緊了,腦子那個二踢腿徹底轟開了,耳朵裏麵有點嗡嗡作響。 “完了,這意味這什麽!難道這個小妞對我開展攻勢了?天,我今天早上沒刷牙!”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像是瞄準一樣調整著自己的頭,好讓嘴唇能夠順利接觸到海鹽,如果夠不著的話,還有舌頭…… 就這樣一分鍾過去了,正當林涵下定決心準備下嘴的時候,明敏睜眼看到吐著舌頭瞄準的林涵,撲哧一聲笑出來了:“算了算了,檸檬已經酸得我不行了!” 林涵舌頭來不及收回去,手上急於掩飾的將酒直接倒進喉嚨,嗆得他差點背不過氣。 “沒事的,我隻是想到這個遊戲,像和你玩,不好意思,我有點過分是吧?” 明敏連忙拍著他的後背,難得又能笑起來,這個林涵倒是個開心果兒,正拍著,她看到了一個女人進了門,直直的站立在酒吧門口,好像在看著他們。 這個女人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染成酒紅色的長髮披下來,稍微有點淩亂,但是一張白皙的臉龐透過髮絲像是象牙雕塑一樣,立體地呈現出來,連衣裙的胸口上綻開著一朵鮮艷的玫瑰。 這有些怪異的場景讓明敏有點恐懼,手上連忙加力拍著林涵,或者更像是捶打,林涵還想抱怨這樣拍會拍吐血的,一抬頭也看到了這個女人。 酒吧的侍應上前說明這個場子已經有人包了,那個女人卻隻用了一個眼神就讓他退開了,這個眼神好像不應出於這麽一張臉龐,但是那種像是會冷靜地肢解一個人似的眼神的確出現在她麵上。 女人靜靜的走到林涵和明敏麵前,在近處才看清,那朵所謂的玫瑰是一團鮮血,綻放在素白的大衣上。 林涵提起氣,擋在明敏前麵,談感情不行,但是說起膽子,自己還有幾分的。不過眼前這個人讓他也心生寒意,簡單的說,她好像已經失血太多,沒有一點點人氣了。 “你是誰?有何貴幹?” 林涵開始迴避她的眼睛,因為那種感覺實在太差了,她好像不會帶有情緒的去看人,更多的像是在觀看著人眼前的空氣,迷離又寒冷。 女人沒有回答,隻是將手掌伸出,展開,露出一顆白色的芸豆。 “是要給我嗎?”林涵試探著問著。 見女人點了點頭,他兩指拈起那顆芸豆,這時觸到她的手,如同冰一般涼,馬上縮了了回來。 女人石刻一般的臉上閃電一樣露出一個笑容,而後又迅速消失,轉身離開了酒吧,像是這個冬天裏麵的一陣寒風,悄然離去。 “怎麽回事?”明敏隔了好一會才算回過神來,要不是林涵手中還拿著那顆豆子,她寧願是自己喝多了。 周圍兩個酒吧員工和林涵一起猛搖頭,這就像大白天的遇到鬼一樣罕見,或者他們真的就是看到了鬼:一隻女鬼趟風冒雪給他們送來了一顆豆子。 他們莫名地打了個冷戰,兩人酒醒了一半,再也沒有繼續喝下去的念頭,於是匆匆忙忙地趕出了酒吧,逃也似的開車走人。 範啟澤吃完了飯,又開始發呆,不時地望著窗外出神。蘭汶卻適時地說道:“我去了你家,不管你是不是和電視裏麵說的那個車禍有關,你家沒警察,一切都正常!” “不,那個車禍和我無關,隻是那輛太像我的了。”範啟澤無力地狡辯了一下,但是警察沒有留意他的事情,著實讓他高興了一下,至少這樣不會被黑白兩道追著殺了,盡管不知道那個黑的到底是什麽。 蘭汶拖出一個紙箱子,上麵貼著一張快遞單,說道:“我去你那兒時有人送來的,不知道你急不急要,就給你拿回來了。” 範啟澤看看郵寄人的地址,是來自湖南湘西自治州,這個地方和自己幾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又一件奇怪的事情? 隨手撕開包裝,裏麵用報紙包著一塊磚頭大小的東西,一層層撕開,才算露出了正麵目,一本紅皮的日記本,上麵印著燙金著毛主席的頭像,以及一句“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語錄。 “日記本?而且是這種造型的可真是罕見啊!”範啟澤將日記本拿出來,隨手翻開扉頁,一行秀麗的字體映入眼簾——為有犧牲多壯誌,署名卻是範黎東。 範黎東,範啟澤老爸的名字,而他已經死去快三年了,這本日記本怎麽來的?真的又一件奇怪事。 蘭汶看了看,說道:“可能是他留在湘西的吧,有人找到了就寄過來了。” 範啟澤愕然地點點頭,合上筆記本,將它放進紙盒,現在可沒有空理老頭子的事情,話說回來,自己還真不知道自己老爸去過湘西這種地方。 蘭汶收拾了一下,她要去上班,走到門口正要關門的時候,範啟澤十分誠懇地對她說了聲:“謝謝你。” 蘭汶先是一愣,旋即又淡淡地一笑,呯一聲關上了門,扭頭走了,將範啟澤一人留在屋裏,估計他還得需要挺久時間才能恢復。 陽光從窗簾後麵透過來,投在範啟澤臉上,他用雙手狠狠地搓了搓臉龐,深深地吸氣,這樣讓他有存在感,深刻的詮釋活著的感覺,窗簾拉開,窗戶打開,今天會怎麽樣?最好就是席地而坐,等著!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個紙箱子上麵,裏麵靜靜地躺著範黎東的日記,爸爸一直和自己少有溝通,更多的時候隻是看著他寫東西,默默地吃東西,和媽媽鬧別扭,然後就這樣看到他佝僂著背寫東西,靜默且緩慢地吃飯,和媽媽分開住。 之後他去上大學,遠離了那一切,最後看到範黎東高大的身體好像縮小了一般躺在病床上,頭上蒙著白布。就這樣,範啟澤對於範黎東的記憶終結了,從此後他們就永遠地隔著一層白布,再也回不去了。 範啟澤拿起了那本日記,翻過了扉頁,開始閱讀他父親原本應該親口告訴他的一些事情。 【1968年5月1號 晴】 〖我終於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在車站上紅旗招展,我和我的革命戰友一起將紮根在農村,建設偉大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