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月台上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淚,他也會為我激動吧!  我會堅持將這本日記下去,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認真總結經驗。”〗  看來父親是去了湘西插隊,這件事情他沒有跟範啟澤說過,可能也不打算說,對於這段艱苦的日子,一部分人會用來當作一生的驕傲和談資;另外一部分則可能永遠不想說起,都是痛,可能痛得不一樣吧。  【1970年2月5日 小雪】  〖今天是除夕,遙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無疆,也祝父親母親身體安康。  我自願來到林場值夜,比起在農場的日子,這裏更加安靜,而且可以吃到的東西更多,今天我們從苗寨同胞那裏買了一些米酒,還有一隻野兔,用來慶祝新年。  苗族的生活很簡單,但是色彩斑斕……〗  看來老爸在兩年裏終於找了一個適合自己的崗位,如果在自己小的時候他能夠說出關於野兔的故事,或者他就是一個好爸爸,但是範啟澤想想,卻記不起來他有沒有對他說起關於樅樹下麵精靈,還有它們用馬尾鬆做的窩,範啟澤看著看著突然有點眼澀,像是揉進了一粒沙子,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爸爸,他也沒有想過去了解範啟澤,直到他蒙上了白布。而範啟澤拿著這本日記,這才明白一些事情——愛有時候很簡單,不過它也蒙著一層白布,隻是一般人沒有勇氣去揭開。  就像他沒有去揭開父親的那層白布一樣,如果他現在還在,範啟澤或者會把自己這些事情告訴他。  下麵的日記被撕掉了好幾頁,父親寫日記本來就不勤快,這一撕,好像就撕去了五年,時間直接跳到了1975年年末。  【1975年12月】  〖我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太過怪異了,好像有所指。張銘的失蹤讓全校人以為是敵特的問題,可我不覺得這樣,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但是他確實就是失蹤了,連同之前的李紅衛和彭立。  第一小學的大禮堂是寺廟改造成的,那油紅的柱子和破落已久的畫棟讓人心有不安,有一些謠傳很是嚇人,這裏有很多傳說,一個個都有眉有眼,但是作為一個人民教師,絕不能輕易相信這些鬼神之說,校黨委會給一個說法,我要相信。  沅江的水又一次昏黃起來,想起來已經七年了,我開始越發地想家,如果有一條船,我會乘上,一路回去。〗  這一段文字讓範啟澤有些膽戰心驚,失蹤這個字眼出現在這裏無異是一個重錘,將範啟澤徹底打倒。範啟澤努力地安慰著自己,掏出一根皺巴巴的煙,點燃了準備繼續看下去。  真不知道倒黴是不是可以遺傳,要是這樣的話,自己還真的是範黎東的兒子,下麵的日記更是駭人聽聞。  【1976年1月】  〖天氣越來越冷,到了現在已經算是山區最刺骨的時節,學生們馬上就要放暑假了,不知道今年有沒有可能回家看看,我有點害怕空無一人的學校,一個滿是人氣的地方突然空蕩蕩之後,那種寂靜有點恐怖。  在腳步迴響著的走廊中走路,越來越讓我感覺不能自製的恐懼,如果永遠就像今天這樣,到處都是歡笑逐鬧的孩子,他們騎在古舊的石凳上,趴在用來當作台階的石碑上,藏在大禮堂深紅的柱子後麵,那該多好。  他們不知道什麽是恐懼,什麽是忌諱,即使再大的傳言在他們那裏都隻是玩笑,孩子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玩耍,處之泰然。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章愛華的失蹤告示校方,即使我不能肯定這個和我睡在一個寢室的人是不是真的已經踏上了回城的汽車,但是他完全沒有收拾過的床鋪桌子好像說明了這一切並不是這麽回事,我在學校裏麵找了很大一圈,誰也沒有見過他。因為他已經跟校方取得了假期,誰都不會懷疑,但是我清楚,他不是一個這麽潦糙的人。  之前那些人也沒有找到,據說是山上還留有最後一批與國民黨有染的土匪,他們有可能是投敵了,他們都在林場呆過,可能有接觸的機會,我也是,莫非下一個就是我?〗  看完了這一篇,範啟澤心口像是被誰捏住一樣難受,而這時候門口幾乎是同時傳來了重重的敲門聲,範啟澤慌忙將日記放進包裏,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子,被驚嚇得不知所措。  要是開門的是警察,那要怎麽辦,這裏是五樓,想要逃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正當他亂成一團的時候,門口傳來了蘭汶的聲音:“是我,快開門吧!”  他戰戰兢兢地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瞧了瞧,這才慢慢地開了門,蘭汶迅速地沖了進來,一臉慌張地對範啟澤說道:  “你快走吧,剛才我經過你家樓下的時候,看到有警察在那裏,而且不少,你還是先躲一躲吧!”  範啟澤頓時一個頭變兩大大,怎麽會這樣?真的被警察懷疑到自己,很可能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他後退兩步,重重地坐在了沙發上,一臉的茫然,對著蘭汶問道:“你說怎麽辦好啊?”  蘭汶有點刻意地問了句:“你真的開車撞了人啊?”言中帶著一點兒譏諷味道,範啟澤連忙將頭搖得飛快,解釋道,自己不知道事情怎麽發生的,當晚他暈過去了。  蘭汶有點不依不饒地讓範啟澤自己去自首,這一下子激起了範啟澤,他站起來,大聲喊道:“不!我不自首,這不是我幹的,我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自首,我一定要把這事弄清楚!”  說罷就要往門口走,被蘭汶輕輕一下拉住,看來他的決心並不堅定,更多的算是擺了擺樣子,蘭汶輕描淡寫地將警察怎麽守株待兔,怎麽下通緝令和詢問手段說了一遍,當中某些東西讓範啟澤冒了一頭冷汗,自己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無辜,這樣的話,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了。  “這樣吧,你還是找個地方避開風頭,等警察有了新的線索或者就好了。”  “我該去哪兒?”  “你自己決定啊?”  範啟澤觸到了身上那本日記本,突然靈光一現,說道:“去湘西!”  “很好,不能坐飛機,但你可以參加旅遊團,這樣可以避開很多檢查以及出麵的機會,不過到了哪兒你怎麽辦?”  “沒事,我一會將錢全部提出來,找個地方躲起來。”  蘭汶笑了笑,開始打電話聯繫旅遊團,身為一個景區的負責人,她不費什麽力氣就找好了一隊即將開赴張家界的團,捂著聽筒問範啟澤:“一輛大巴一個小時後出發,行嘛?”  範啟澤對這樣的速度有點震驚,稍微猶豫了一會,點頭答應。  蘭汶將範啟澤取了個假名報過去,和對方寒暄兩句,就掛掉了電話。轉頭看了看範啟澤:“準備走吧。”  “這就走?”範啟澤對於這樣的突然事件已經全然沒有了判斷力,就算是誰現在送他去西天,他大概也會欣然接受。  收拾了點東西,範啟澤和蘭汶出了門,一路上他就像是見了光的老鼠一樣,鬼鬼祟祟,盡管蘭汶提醒他這樣的話可能更會招來注意,他還是禁不住自己的恐懼,一路上東張西望著,生怕從哪兒冒出一個警察來。  取了一些錢,範啟澤幾乎是空手的登上了那輛大巴,看著蘭汶一邊和負責人打招呼,自己有些東西好像卡在喉嚨裏麵一樣,想說出來,但是難以開口。這幾天受了不少照顧,她依然是那麽為人著想,雖然這當中難說有什麽愛情,但是這種關懷卻有點特殊。  不一會兒,蘭汶走回來,跟他說:“差不多該走了,你用這張卡,你的假名叫張力遠,記住了。”  範啟澤接過東西,剛說了一句謝謝,蘭汶就已經轉身下車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車站,那個背影看起來很冷,像是不帶著任何感情。  車開了,飛速地離開這個城市,往範啟澤老爸呆過的地方開去。  林涵打著了車,好讓空調能暖和一下。寒冬裏麵的這個城市冷而沉默,天好像永遠都會帶著一點灰黑的意味,下午的馬路上車並不多,林涵的破吉普的前窗上擺著那顆白色的豆子,明敏正看著那個發呆。那個女人的樣子她有點記不起來了,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張蒼白的臉如同一副麵具,公式化地出現,而後留下這個小玩意,這到底算是怎麽回事。  “開車啊!”明敏半天才發現汽車一直都沒有開動。  林涵沉默了一會,解釋說自己不可能酒後開車,不然會被罰款的,寧願就這樣呆著,直到清醒一點。  “你一直就是這麽小心的人吧,像範啟澤就會毫無顧忌地開走。”  “那他就是個不負責的傢夥。”  明敏點點頭,表示贊同,範啟澤就是那種不會考慮身邊坐著別人的司機,但是他也是繫上了自己性命啊,這樣一來,又隻是一種讓人無可奈何的天性。  長絨棉從後麵探出身子來,吠了一聲,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明敏的思緒被它打亂,不過她本不想再去提起範啟澤,於是一把抱著長絨棉,嘻嘻哈哈地玩起它的大耳朵來。  林涵打開了收音機,想隨便收聽一下廣播。廣播中一個女主持絮絮叨叨地說著交通狀況,抱怨著天氣的寒冷,這樣算是醒酒的方法了。  不一會兒林涵的電話響起,是林孟打過來了。一接起,電話那頭就開始嚷嚷著,來生意了,來生意了!讓他快點回去。  前一單業務是還是gov公司的,這次老天開眼了,林涵大喊一聲:“坐好了,開車了!”  明敏不可思議的看著林涵:“你不是怕警察罰款嗎?”  “好容易個能賺錢的機會,怎麽能放過?”林涵精神抖擻地打著方向盤,長期沒業務做,讓他成了典型的錢串子腦袋。  明敏翻了個白眼,長絨棉古怪地叫了一聲,像是聽懂了林涵說的話一般,莫名地興奮起來。  回到家中,中堂坐著林孟,正故作高深的抽著大水菸袋,旁邊坐著兩個警察,正在扯著什麽話,林涵見了這個情形,連忙雙手一伸,擋住跟在後麵的明敏,偷偷說了聲:“不好,咱們還是撤吧。”  明敏好奇地往裏麵望了一眼:“不就是警察嗎?”  “你知道個什麽啊?雷子的活最不好做了,這個差事還是交給我爹去做吧,咱們回去喝酒,怎麽樣?”  正當明敏不解的時候,林孟站起身來,聲如洪鍾地說了聲:“來,我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兒子,林涵。”兩個警察連忙起身四下探望,卻不見林涵現身。  聽到這番話,林涵無可奈何地低著頭進了屋,伸出一隻手打招呼,灰溜溜地找了個位子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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