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駱駝們好像嚇壞了,都不會跑了,任憑安力滿老漢怎麽抽打,也不聽指揮,排成一溜,蹲在原地,把頭埋進沙裏。 我們一路上見過不少駱駝的白骨,死亡的時候,都保留著這樣的姿勢,好像是罪人接受懲罰一樣。安力滿說這些都是被胡大的黑風沙嚇壞了的駱駝,它們知道黑風沙馬上就會來,跑也沒有用,幹脆就跪在地上等死了。 這種情況突然出現,我們束手無策,難道都等著被黃沙活埋嗎?那滋味可不太好受。正當一籌莫展之時,shirley楊一拉我的胳膊,指著西邊,示意讓我們看那邊。 隻見在漫天的風沙中,一個巨大的白影朝我們跑來,離得已經很近了,但是風聲太大,誰也沒有聽到。我下意識地把駝背上的運動步槍取了下來,這種小口徑運動槍是我們準備對付狼群用的。所有的人都顧不上風沙了,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團白影上,那究竟是什麽東西?不像是人。 白色的影子像魔鬼一樣,瞬間就到了我們身邊,那是一峰比普通駱駝大上兩倍的駱駝,背上隻長了一個駝峰,全身雪白,在黃沙中分外醒目。 「野駱駝!」認識這種駱駝的幾個人心中同時叫了一聲。 尋常的駱駝與野駱駝除了體形大小有差別之外,它們最大的不同就是,人們飼養的駱駝背上有兩個駝峰,而野駱駝背上隻有一個。 隔著風鏡,我仿佛都能看見安力滿老漢那雙眼睛放出了光芒,那是一道死中得活的喜悅之光,安力滿興奮得揮動雙臂讚美真神胡大,跪在地上的駱駝們也好像受到某種召喚,把埋進沙子裏的頭又抬了起來。 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憑直覺理解出它們的舉動,我們還有求生的機會,跟著這匹雪白的野駱駝跑就行了,它是這沙漠中的動物,應該知道哪裏可以躲避胡大的黑風沙。馬上對其餘的人打個手勢,讓大夥爬上駝背,跟著前邊的白駱駝跑。 駱駝們低著頭,跑得嘴裏都快吐白沫了,使出剩下的體力,緊緊跟著前邊的白駱駝,轉過一大片沙山,沙漠的地勢在這裏忽然拔高,白駱駝的身影一閃,隻一躥便不見了。 我暗道不妙,它跑沒影了,我們可就麻煩了,眼見周圍越來越暗,已經分不清楚天空和大地了,再過一兩分鍾,吞噬生命的黑色沙暴就要來了。 還沒等我們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座下的駱駝紛紛轉向,繞過了這塊高聳的沙山,我向左右一看,那塊沙山竟然有一段殘破的城牆,下麵有個夯土的大堡壘,原來這裏是一座小小的古城遺蹟。 大部分建築都被黃沙埋住了一多半,有的房屋已經倒塌,隻有那段堅固的城牆高聳出來,風吹日曬,已不知有多少年月了,早已變成了和沙漠一樣的顏色。從遠處看,隻會認為是座大沙丘,不從側麵轉進來,永遠也不會發現這座古堡。 那峰全身雪白的野駱駝原來是跑進了這裏避難,隻不過古城的斷壁殘垣擋住了視線,看不到它跑到哪去了。 城牆就像是道高高的防沙牆,若說能否憑藉它擋住這次罕見的大沙暴,用安力滿老漢的話講:「那就要看胡大的旨意了嘛。」總之在這種情況下,有地方躲藏就已經是老天開眼了。 考古隊的隊員們劫後餘生,人人都是臉色發黃,看不清是被嚇得臉色發黃,還是一臉的沙塵。眾人下了駱駝,安力滿指揮駱駝們在牆邊趴好,隨後帶領著一眾人等,陸續從一間大屋的破房頂下去。 古城雖然有城牆遮擋風沙,但是那些城牆有些地方斷開了,這麽多年來有大量的沙子被風吹進城中,破損的房屋中積滿了細沙,足有兩米多厚。 我們進去避難的這間大屋,可能是類似衙門或者市政廳那樣的設施,比較高大,縱然是這樣,仍得貓著腰,稍稍一抬頭,就會撞到上麵的木樑。 葉亦心、郝愛國等體格不好的人,進去就躺在地上,拿出水壺就喝,其餘的人幫手把陳教授扶了進來,他神智已經恢復,隻是雙腿發軟。胖子長出一口大氣:「咱們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安力滿進屋之後,立刻跪倒在地,黑地獄來的魔鬼颳起了黑沙暴,感謝胡大,感謝他派來吉祥的白駱駝,救我們遠離災禍的噩夢。安力滿老漢說單峰白駱駝是沙漠中最神奇的精靈,成吉思汗西夏王李元昊等人,都有白駱駝,不過那些都是兩個駝峰的,雖然罕見,但並不算神奇。 如果隊伍中哪怕有一個胡大不喜歡的人,咱們都不會見到白駱駝,看來咱們這些人是被真主眷顧的虔誠信徒,從此以後彼此要像親兄弟一樣,打斷骨頭連著筋。安力滿拍著胸口保證:「如果再有危險,再也不會先撇下大家自己逃命了。」 我心中暗罵:「他奶奶的,敢情你這老頭,先前就沒拿我們當回事,我說一出事你他娘的就跑得比兔子還快呢。」 說話間,外邊的大沙暴已經來了,狂風怒號,颳得天搖地動,我們在古城遺蹟裏也不免心驚,萬一風沙把房子的出口埋住,還不得活活憋死?於是我安排薩帝鵬、胖子、楚健三個人,輪流盯著屋頂上的破洞,一有什麽情況,就趕快通知大夥跑出去。不過大夥都心知肚明,要是風暴移動沙漠,前邊的城牆被吞沒了,我們就算跑出去,也隻不過是換個地方被活埋而已。 房外牆下長滿了沙蒿子,這是一種幹糙,我探出身去隨手拔了一些,取出固體燃料,點了一小堆火,給大夥取暖。 黑漆漆的古屋,被火光照亮了,葉亦心突然跳了起來,頭一下撞到了房梁,差點被磕暈過去,房樑上落下無數細沙,底下的人都沒戴風鏡,免不了被迷了眼睛。 大夥一邊揉眼睛,一邊問葉亦心怎麽了,發什麽神經。 我的眼睛也進了沙子,什麽都瞧不見,耳中隻聽葉亦心顫抖的聲音叫道:「右邊牆角躺著具死屍!」 「死屍?」郝愛國邊揉眼睛邊問,「你個小葉,一驚一乍的幹什麽?咱們考古的還怕死屍嗎?」 葉亦心的眼睛也進了沙子,捂著撞到屋樑的頭頂道歉:「對不起,郝老師,我……我就是沒想到這屋裏會有死人,思想準備不充分……對不起對不起。」 我聽說過一個秘方,迷了眼,馬上吐口唾沫就能好,這招我以前百試百靈,於是我趕緊吐了一大口唾沫,迷眼的感覺立刻減輕了,流出不少眼淚,但是已經能睜開了。 睜開眼一看,就嚇了我一跳,原來我剛才那口唾沫,剛好吐在了shirley楊的頭頂,她是個愛幹淨的人,就算是在沙漠中日夜兼程,也保持著良好的衛生習慣。她正在不停地揉眼睛,混亂之中沒有注意到自己頭頂上被人吐了口唾沫。 我隻好裝作沒這麽回事了,急忙從便攜地質包裏取出手電筒,往牆邊查看,果然是有具人類的屍骨。沙漠中氣候幹燥異常,看不出死了多久了,隻剩下一副白骨,被黃沙埋住了一小半,大部分還露在外邊,冷眼一看,還真是挺嚇人的,怪不得嚇得葉亦心跳那麽高。 這時其餘的人也陸續睜開了眼睛,拿出水壺,用清水為幾個迷眼迷得嚴重的人沖洗,我告訴眾人不用擔心,就是一具人骨,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等咱們吃些東西,稍稍休息一會兒,挖個坑給他埋了就是。 考古隊的成員,除了安力滿老漢,都是經常跟古屍打交道的,也沒有人害怕,隻是對這具人骨死在這裏多少有點疑惑。沙漠中的死者很少會腐爛,多半都是被自然風幹成了木乃伊,可是這副白骨身上半點皮肉都沒有,說不定是讓沙狼給吃光了。 安力滿認為這並不奇怪,那峰白駱駝不是跑進來躲避大沙暴嗎,咱們多虧了跟著它才倖免於難。這片沙漠不同於有樓蘭遺蹟雅丹奇觀的半沙漠半戈壁,人們進這西邊的黑沙漠,隻敢沿孔雀河古河道的線路,一點都不敢偏離,憑咱們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這座城堡的廢墟,但是沙漠中的動物們就不一樣了。這座廢城,肯定是胡大賜給沙漠中動物們的避難所,咱們是沒看見,那些破房斷牆後邊,說不定藏著多少避難的沙狼、黃羊、沙豹……這會兒天上正在刮大沙暴,地上的動物們都嚇壞了,誰也顧不上誰了,等沙暴過去之後,也許會發現狼和黃羊都躲在一間屋子裏,那時候是狼就該齜出牙,是黃羊的就該伸出頭上的角了。 聽說這些破房屋中還藏著不少避難的野獸,葉亦心等幾個膽子小的人,都有些緊張,安力滿也擔心躲在破城牆後邊的駱駝們,他要冒著沙暴出去,把駱駝們拴住。看來這場大沙暴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還不知道要在這間大屋中耗上多久,於是我讓胖子與楚健兩人也和他一起出去,順便把吃的東西和燃料睡袋都搬進來。 他們三個戴上風鏡,用頭巾裹住口鼻耳朵,從屋頂上的破洞翻了出去。過了兩根香菸的工夫,他們仨就回來了,身上全是沙土,胖子把頭巾和風鏡扯掉,一屁股坐倒在地:「這風颳的,要不是我們三個人互相拉著,都能給我們刮到天上去了。不過那老爺子沒蒙咱,我們路過一堵破牆的時候,那後邊藏著六七隻黃羊,等會兒風小點,我拿槍去打兩隻,咱們吃頓新鮮肉,這幾天都是肉幹,吃得也煩了。」 安力滿聞聽此言,表示堅決不同意:「不可以不可以,你一開槍的嘛,那個槍聲嘛,就把藏在城裏的野獸嘛,都嚇跑了,它們跑出去,就會被活活埋在魔鬼的黑沙暴裏的嘛。咱們和那些動物們一樣的嘛,都是胡大開恩,才能來這裏躲藏嘛,你不可以這麽樣的。」 胖子說:「得了得了,您趕緊打住,我不就這麽一說嗎,招出您這麽多話來,我接著吃肉幹行不行?不會連肉幹都不讓咱吃吧?」說罷從包裏取出肉幹和罐頭、白酒,分給眾人吃喝。 在大沙漠中亡命奔逃了多半日,現在被沙暴困在這無名古城的廢墟中,除了胖子和安力滿老漢之外,其餘的人都沒心情吃東西。我關心陳教授,就屬他歲數大,在沙漠裏缺醫少藥,可別出點什麽意外才好。我拿著裝白酒的皮囊,走到陳教授身邊,勸他喝兩口酒解解乏。 shirley楊和郝愛國扶著陳教授坐起來,學生們除了輪到去屋頂破洞旁放哨的楚健以外,也都關切地圍在教授身邊。 陳教授好像已恢復了過來,喝了口酒,苦笑道:「想想以前在野外工作,後來被關在牛棚裏三年多,又到勞改農場開山挖石頭,什麽罪沒遭過啊,也都挺過來了。如今老囉,不中用了,唉,今天多虧了胡老弟了,沒有你,我這把老骨頭非得讓沙暴活埋了不可。」 我安慰了他幾句,說我不能白拿楊大小姐那份美金,這些都是我分內的事,您老要是覺得身體不適,咱們盡早回去,還來得及,過了西夜古城,那就是黑沙漠的中心地帶了,環境比這要殘酷得多,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