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支九個人組成的小隊,與其說是考古隊,倒不如說是古時候的駝隊,食物的攜帶量,大約維持不到一個月,清水足夠使用十幾天,在半路的幾處綠洲以及地下暗河,還可以再補充淡水。另外還有幾大皮口袋酸奶湯,在沙漠中渴得受不了的時候,喝上一口解渴,能頂過十口清水。再加上探險隊的各種器材設備,使得每峰駱駝的負重量都很大,行進的時候,人員隻能靠兩條腿,走一半路,騎一半駱駝。 1 《葬書》,相傳為兩晉時代著名方士術者郭璞所著。第二十章 沙海魔巢 行程的第一段路線是從博斯騰湖向西南出發,沿孔雀河向西走一段,直到找到向南的古河道。博斯騰可譯為站立之意,這個名稱的由來,是因為有三道湖心山屹立於湖中。古代也稱這個湖為魚海,是中國第一大內陸淡水湖,孔雀河就是從這裏發源,流向塔克拉瑪幹的深處。在我們經過湖邊的時候,放眼眺望,廣闊深遠的藍色湖水讓人目眩,不經意間,產生了一種仿佛已行至天地盡頭的錯覺。 動身之後頭兩天,教授的三個學生興致極高,他們都很年輕,平生頭一次進入沙漠,覺得既新鮮又好玩,一會兒學著安力滿老漢指揮駱駝的口哨聲,一會兒又你追我趕地打鬧、唱歌。 我心裏也躍躍欲試,恨不得跟他們一起折騰折騰,不過我身為考古隊的領隊,還是得嚴肅一點才是,想到這,我直了直騎在駱駝背上的身子,盡量使自己的形象堅毅偉岸一些。 初始的這一段路程,按照安力滿老漢的話說,根本不算是沙漠,孔雀河的這一段古河道是河流改道前就存在的,有些地段的河床並未完全幹涸,周圍的沙子也很淺,到處都有零星的小型湖泊和海子,水麵上偶爾還遊動著一小群紅嘴鷗和赤嘴潛鴨,沿著孔雀河的河灣,有一小塊一小塊的綠洲,生長著沙棗、胡楊和一些灌木。 等過了這條河灣就算是真正進入沙漠了,孔雀河改道向東南,往那邊是樓蘭、羅布泊、丹雅,我們則向著西南行進,進入「黑沙漠」。安力滿老人說黑沙漠是胡大懲罰貪婪的異教徒而產生的,沙漠中掩埋了無數的城池和財寶,但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從黑沙漠裏把它們帶出來,哪怕你隻拿了一枚金幣,也會在黑沙漠中迷失路徑,被風沙永遠地埋在裏麵,再也別想出來了。 這是一片流動性大沙漠,大風吹動沙丘,地貌一天一個樣,沒有任何特徵,古河道早就不見蹤影了。多虧有了安力滿,那些被黃沙埋住大半截,隻露半個屋頂的古堡、房屋、塔樓;被狂風吹成傾斜,與地麵呈三十度夾角的胡楊;沙漠中幾株小小的梭梭(植物名),都逃不過安力滿老漢的眼睛。這些東西連起來,就串成了一條線,它告訴我們,孔雀河的古河道曾經從這裏經過,在這條消失不見的古河道盡頭,就是那座傳說中被胡大遺棄的精絕古城。 在沙漠中給我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千年的胡楊,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誰會相信沙漠中也有樹。每一棵樹都像一條蒼勁的飛龍,所有的樹枝都歪歪斜斜地伸向東方,好像這條龍在沙漠中奔跑,在這麽惡劣的環境下,歷經了上千年,早已枯死,樹幹被風沙吹得都快平貼到地上,但是它仍然沒倒下。 早上的第一縷陽光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映紅了天邊的雲團,大漠中那些此起彼伏的沙丘,籠罩上了一層霞光,幹枯的胡楊和波紋狀的黃沙,都被映成了金紅色,濃重的色彩,在天地間構成了一幅壯麗的畫卷。 眾人為了避開中午的烈日,連夜趕路,正走得睏乏,見了這種景色,都不禁精神為之一振,shirley楊讚嘆道:「沙漠太美了,上帝啊,你們看那棵胡楊,簡直就是一條沙漠中金色的神龍。」取出相機,連按快門,希望把這絕美的景色保留下來。 在大家都被美景所醉的時候,我發現安力滿老漢盯著東邊的朝陽出神,臉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絲不安,我走過去問他:「老爺子,怎麽了?是不是要變天了?」因為在內地,我也聽說過朝霞不出門,晚霞行萬裏的話,早上火紅的雲霞,不是什麽好兆頭。 這已經是我們出發的第五天,進入黑沙漠的第三天了,前邊是西夜古城的遺蹟,我們本來是預計明天抵達的,但是安力滿老漢說這次的風暴會很大,築了沙牆也擋不住,如果不趕到西夜城遺蹟,我們都會被活埋在沙漠裏。 我聽他這麽說,知道這事不是鬧著玩的,這裏離西夜古城的遺蹟還有多半天的路程,路上萬一出點什麽事耽誤了,那可就麻煩了,而且走了整整一夜,大夥都累壞了,那幾個老弱婦孺能不能堅持住,還不好說。 我跳上駱駝背想招呼大夥快走,卻見安力滿老漢慢慢悠悠地從駱駝上下來,取出一張毯子,不緊不慢地鋪在黃沙上,跪在上麵,雙眼微閉,神色虔誠,張開雙手伸向天空,然後又捂住自己的臉,大聲念誦。 他這是在向真主禱告啊,每天早晨必做的功課,我見他如此氣定神閑,以為他說晚上要起大風暴的事沒有多嚴重,也就隨之放鬆了下來,便去和胖子、shirley楊等人一起觀看大漠的美景。 誰想到安力滿禱告完了之後,就像變了個人,身體好像擰緊了發條,三下兩下捲起毯子,彈簧一般地躥上駱駝,打個長長的口哨:「噢呦呦呦呦……快快地跑嘛,跑晚了就要被埋進黑沙子的煉獄了。」他催動胯下的大駱駝,當先跑了起來。 我大罵一聲:「這他娘的死老頭子。」這麽緊急的情況,他剛才還有閑心慢吞吞地禱告,現在又跑得這麽快,當下招呼眾人動身。 駱駝們也感到了天空中傳來的危險信號,像發瘋了一樣,甩開四隻大蹄在沙漠中狂奔,平時坐著駱駝行走,晃晃悠悠覺得挺有趣,但是它一旦跑起來就顛簸得厲害,我們緊緊趴在駱駝背上,生怕一個抓不穩就掉了下來。 奔跑的駝隊在大漠中疾行,揚起的黃沙捲起一條黃色的巨龍,大夥都把風鏡戴在眼上,用頭巾遮著了鼻子和嘴。我左右看了看,越發覺得情形不對,駱駝們已經失控了,瞪著眼喘著粗氣跟隨著安力滿老漢的大駱駝,跑得像旋風一樣,看來事情比我預想的底線還要緊急危險。 我最擔心的是有成員被駱駝甩下來,想喊前邊的安力滿慢一些,卻根本來不及張嘴,也沒辦法張嘴,一張口就灌進一嘴的沙子。 我隻能不停地左顧右盼,數著駝峰上的人數,一直跑到中午,饒是駱駝們矯健善走,這時也累得大汗淋漓,不得不緩了下來,還好沒人掉隊。 安力滿讓大家趕緊趁這時候吃幾口幹糧,多喝點水,不要擔心水喝光了,西夜城的遺蹟下麵,可以找到地下水脈,清水在那裏將得到補充。吃飽喝足,讓駱駝稍微養一養腳力,好在離得已經不遠了,不過還是馬上就接著跑,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大夥取出饢和幹肉,胡亂吃了幾口,我和胖子擔心這些知識分子,挨著個地問他們有沒有什麽事。 陳教授年歲不小,被駱駝顛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年紀最輕的女學生葉亦心,哇哇哇吐了幾口,他們倆隻喝了點水,什麽也吃不下去。 最要命的是郝愛國,他的深度近視眼鏡掉了,什麽也瞧不清楚,急得團團亂轉,多虧研究生薩帝鵬也是近視眼,他有一副備用的近視鏡,他們的度數差不多,解了郝愛國的燃眉之急。 shirley楊和另一個大高個學員楚健倒沒什麽,特別是shirley楊,也許是她那個熱愛冒險的父親遺傳,也有可能和她在美國長大有關係,她有很強的冒險精神,身體素質也很好,一夜未睡,又在沙漠中奔跑了大半日,也不見她如何疲憊,依舊神采奕奕,忙著幫安力滿老漢給駱駝背上的物資加固。 一陣微風吹過沙丘,捲起一縷縷細沙,遠處的天際,漸漸變成一片暗黃色,安力滿老漢大叫:「信風來啦,不要再歇了嘛!真主保佑,咱們這麽多人,快快逃命去嘛!」 考古隊的成員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爬上駱駝,此時已顧不得駱駝體力了,吆喝著催動駱駝奔跑。 剛剛還是晴朗的天空,好像一瞬間就暗了下來,那風來得太快,被風卷到空中的細沙越來越多,四周籠罩在鋪天蓋地的沙塵中,能見度也越來越低。混亂中,我又暗中清點了一遍隊伍的人數,加上我,一共八個人,誰掉隊了? 風越刮越凶,狂沙肆虐,到處是一片暗黃色,我看不清是誰掉隊了,不過駝隊剛下沙丘才百十米,現在回去找人還來得及。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位美國的楊大小姐,她要沒了,我們的錢就泡湯了,不過隨即我就打消了這種念頭,剛才的想法有點自私了,他們美國人的命固然金貴,我們中國人的命也不是拿鹹鹽粒子換來的,不能讓任何人掉隊。 在我身邊的就是胖子,也是我唯一能辨認出來的人,我想跟他說話,但是風沙很猛,張不開嘴,我騎在駱駝上打著手勢對他比劃,讓他截住跑在前邊的安力滿老漢。 就這麽一耽擱,二十峰大駱駝又跑出數十米遠,我來不及確認胖子有沒有領會我的意思,一翻身從狂奔的駱駝背上翻了下來。 駱駝們踩在沙漠中的足印,已經被風沙吹得模糊了,馬上就會消失,我往回時的方向頂著風跑,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紙片一樣,每一步都身不由己,隨時會被狂風捲走,耳中除了風聲,什麽都聽不到。 踉踉蹌蹌地跑出將近兩百米,最後在我們剛才休整的沙丘樑上,找到地上躺著的一個人。那人的身體已經被沙子覆蓋了一半,不知是死是活,我急忙趕過去,把他從黃沙裏拉了出來。 原來是陳教授,他剛才的情況就不太好,可能大家上駱駝逃命的時候,匆忙中他被駱駝顛了下來。陳教授還活著,隻是嚇得說不出話,他見我來了,一激動就暈了過去。 這時的風沙雖然猛惡,但我知道,這隻是沙漠大風暴的前奏,真正猛烈的暴風隨時可能到來。一刻也不能拖延,我把他負在背上,轉身一看,剛被我踩出的一串足印還能辨認,老天爺保佑,胖子務必要攔住安力滿那個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老傢夥啊。 我想背著陳教授走下沙丘,沒想到背後的風太大,邁出第一步就沒立住腳,倆人一堆兒滾下沙坡,昏黃的風沙中,有人把我扶了起來。原來胖子搞懂了我的意思,用刀猛紮駱駝屁股,趕上前邊的安力滿,把他從駝峰上撲了下來,駝群見頭駝停了,其餘的也都停住腳步,隻有屁股受傷的那隻,發了瘋似的朝前奔去,馬上消失在了茫茫風沙之中。 也就是多虧了他們沒跑出太遠,不然根本找不回來,這工夫誰也無法開口說話,隻能打手勢,能領會就領會了,看不明白跟著做就行,眾人準備重新爬上駱駝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