瑉瑉答:「你可以看見,他不是與我在一起。」


    「你把他收在哪裏?」


    瑉瑉忍不住反問:「以你無比的聰明來推理,我能把一個一米八高的男孩子收在什麽地方?」


    惠長氣結,細想一下,又覺得有理,聲音不由得放軟,「你可知道他在哪裏?」


    瑉瑉點點頭,「肯定是一個他不想你知道的地方。」


    惠長一聽,用手掩著臉。


    瑉瑉發覺她手裏捏著一把童軍尖刀。


    瑉瑉輕輕退後一步。


    惠長果然專程來爭風喝醋。


    她放下手,瞪著瑉瑉說:「如果讓我知道這件事與你有關,我決不放過你。」


    瑉瑉到底還是小孩子,忍不住說一句:「你瘋了!」


    「瘋?」惠長冷笑一聲,「你母親才是瘋子,放火燒全家,自焚而死。」


    瑉瑉耳畔「嗡」地一聲,她再也聽不到惠長接著說些什麽,隻看見她嘴唇蠕動。


    過很久很久,瑉瑉才回過神來。她停睛一看,惠長已經離去,她玫瑰紅的裙子在樹叢中一閃而過。


    瑉瑉回到宿合,扔下兩隻書包,往床上一躺。


    她把惠長所說的話翻來復去思想,越想越亂,腦袋中似有一行列車駛過。轟轟轟轟轟,然後經過黑漆的山洞,忽然爆炸,炸為齏粉,瑉瑉受到極大震盪,本能用雙手抱住頭顱,縮成一團。


    她因驚怖與痛苦呻吟。


    「瑉瑉,瑉瑉,你怎麽了?」


    是意長回來了,伸手推她。


    「瑉瑉,你不舒服?」


    瑉瑉睜開眼睛,看到意長紅粉緋緋的麵孔。


    她冷靜下來,微弱地說:「我做噩夢了。」


    「又是那場火災?」意長問,「你又看到房間中熊熊烈火?」


    瑉瑉點點頭。


    意長把她自床上拉起來。她忽然看見床角下兩隻書包,「哎呀」一聲,「你還沒有做功課,那我問誰抄?」


    瑉瑉靠在牆角,「交白卷好了。」


    意長咭咭笑起來。


    「我們在山頂兜風。」意長告訴瑉瑉。


    瑉瑉不出聲。


    「小邱明明針對你而來,瑉瑉,此刻讓給你還來得及,遲些時就不準討還了。」意長笑。


    瑉瑉說:「那是惠長的朋友。」


    意長跌在床上,不在乎地說:「管她呢!」


    「太危險了。」瑉瑉衝口而出。


    意長說:「我一直喜歡他,我不覺有什麽不對,大家有選擇朋友的自由。」


    「也許惠長跟他另有默契。」


    「你指婚約?不會的。」


    瑉瑉不再置評,她雖然還小,也知道多說無益,徒然令意長生厭。


    瑉瑉不能忘記惠長手中那把童軍刀。


    那麽年輕那麽偏激衝動,也隻有他們莫家的孩子。


    頂著檯燈做功課,一夜睡不好,第二天瑉瑉喉嚨痛,含著消炎糖,瑉瑉更加不想說話。


    下午她約了阿姨在飯堂等。


    陳曉非準時迎上來,看到蒼白的瑉瑉,忙問什麽事。


    瑉瑉咳嗽一聲,理一理手上的書,喉嚨微微沙啞,說道:「阿姨,把那場火災的來龍去脈告訴我。」


    陳曉非一愣,隨即說:「瑉瑉,我已說過多次,那是一宗意外。」


    「你確實?」


    「我不在場,但當地消防局的確報告說,現場有明顯的痕跡由電線走火形成。」


    瑉瑉凝視阿姨,想在她麵孔上尋找破綻,陳曉非是何等樣角色,怎麽會讓小外甥找到蛛絲馬跡,兩人對峙良久。


    瑉瑉道:「外頭人不是這麽說。」


    她阿姨擺手,「我一向不聽鬼叫,你千萬別把閑言閑語轉告我,我勸你也不要理會。」


    過半晌瑉瑉點點頭。


    「老遠叫我來就這個?」


    「是,我有懷疑,我記憶中的母親太不快樂。」


    「你幾時見過快樂的成年人?」


    說得很對,瑉瑉沒藉口再盤問下去。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多回憶的少年人。」


    瑉瑉牽牽嘴角,「是,我可以想到老遠老遠的世界去。」


    她阿姨憧憬地微笑,「那時候,花正香,月正圓,羅密歐還正愛著朱麗葉。」


    瑉瑉也隻得笑起來。


    「不要為回憶昨天而錯過今天。」


    瑉瑉知道阿姨並沒有把全部事實告訴她,也許,也許再過三兩年,她可以重拾這個話題。


    陳曉非回到車子上才敢垮下來,她把臉擱在駕駛盤上休息。


    瑉瑉晶瑩的目光已烙在她心中,一閉上眼就看得見。


    瑉瑉要知道真相。


    過很久這個為難的阿姨才把車子駛走。


    瑉瑉在飯堂剛想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邱進益已經來到她的麵前。


    瑉瑉失笑,他好像真想同時間約會三個女孩子。


    小邱訝異,「你還沒有聽說嗎?」


    瑉瑉沒有追問,怕是小邱故弄玄虛作弄她,待她問時,他又不肯說。


    小邱說下去:「惠長同意長的爺爺剛剛進醫院,姐妹倆已經趕去見老人家最後一麵。」


    瑉瑉一怔,那個白須老先生,坐在圖畫室的那位老先生,問小女孩時間溜到哪裏去了的那位老先生。


    不知恁地,瑉瑉心頭一鬆。


    她閉上眼睛,籲出一口氣。


    瑉瑉示意小邱說下去。


    邱進益說:「聽講老先生昏迷中不停輕喚一個人的名字。」


    瑉瑉緘默。


    小邱問:「會不會是年輕時愛人的名字?她叫阿秀娜,asura,很美麗的名字。」


    「不,」瑉瑉忽然開口說,「這名字不好。」


    邱進益一愣,隨即高興地說:「你終於肯講話了。」


    瑉瑉掉頭而去,小邱跟在身後。


    「假如你認識我,你會知道我也有優點。」


    當然,瑉瑉肯定他有極可愛的地方,但是她此刻正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要回宿舍去等意長回來。


    這件事對莫家肯定會造成若幹變故。


    意長在這個時候也許會需要朋友。


    果然,傍晚時分,她回來了,嗚咽地推開門,「瑉瑉,你在嗎?」


    瑉瑉伸手開亮燈,「我在等你。」


    意長用手掩著臉,「爺爺故世了,家裏亂成一片,叔伯們急著搬出大宅去享受自由,我的父親不在本市,現在正趕著回來,瑉瑉,我從沒見過這種場麵,我害怕。」


    「躲在宿舍裏最好,外頭平靜了,自然會來找你。」


    「假使他們從此忘記我這個人呢,」意長十分擔心,「誰來替我付學費?」


    瑉瑉安慰她,「不會的。」


    意長沉默下來,拉著抽屜,自雜物底下取出一瓶二號白蘭地,旋開瓶蓋,喝一口定神。


    瑉瑉微笑。再過數年,她也無可避免地發現了酒的好處:一抵達非去不可心痛極惡的場合,對著麵目可憎,且有過犯的人,喝一口濃酒,可以增加忍耐力,再喝一口,眼前泛起一片薔薇色,環境與閑人不再造成逼力,可以自得其樂坐整個晚上。


    彼時瑉瑉卻說:「你哪裏弄來的酒,舍監發現,要記大過。」


    過兩日,意長帶來的消息更加刺激,莫宅第二代幾位成年人紛紛將大宅內有價值的陳設搶著搬走或抬走占為己有,老先生房內小型保險箱也被開啟,至少有一批古董手錶及袋錶不翼而飛。


    意長氣忿地說:「而我父親竟不在場!」


    瑉瑉駭笑。


    到最後,宣讀了遺囑,意長父親那一支並沒有得到什麽,惠長那邊比較好一點,因為她母親手頭有投資,兩家都搬出大宅,大抵沒有什麽機會再聚會見麵。


    意長說:「這樣更好,邱進益若找我,不必避開她。」


    「你真的喜歡他,抑或用他作報復工具,


    意長答:「我喜歡他。」


    瑉瑉記得那是一個深秋,早上已經開始下微雨,後來雨勢漸急,她自書包取出一方絲巾裹頭上,匆匆走過校園,聽見有人叫她,瑉瑉不用回頭,她知道那是邱進益。


    她沒有為他放緩腳步。


    他追上來,她抬頭一看,嚇一跳。


    小邱左眼腫如核桃,又瘀又紫,分明是給什麽重物擊過,或是給誰打了一拳。


    他輕輕說:「惠長的水晶紙鎮。」


    摔不死他算夠運,瑉瑉不由得笑起來。


    小邱兩隻手插在褲袋中,「其實她們兩個人都誤會了。」


    瑉瑉看著他。


    小邱說下去:「我的目標不是她們。」他停一停,「相信你一直都知道。」


    瑉瑉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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