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在稍後告訴她們,我約了惠長與意長在同一地方見麵。」


    瑉瑉驚問:「你難道不能更含蓄地處理這件事?」


    「開門見山說明白豈非更好?」小邱笑笑。


    他轉頭走了。


    瑉瑉奔回宿舍,推開房門,看見意長正在挑外出服,把一件一件裙子往身上比。


    瑉瑉拉住意長,「別去!」


    意長意外地問:「你可知我約了誰?」


    「無論是誰都不要去。」


    意長笑,「我一定要去!」


    「那麽與我一起去。」


    「我去見邱進益,怎麽可以允許第三者參予。」


    瑉瑉急得如熱鍋上螞蟻。


    眼看著意長笑眯眯穿上新衣披上外套,瑉瑉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她多麽想阻止她。


    過一會兒瑉瑉間:「他來接你?」


    「不,我自己去。」


    「下雨呢。」


    「不要緊,就在學校轉角的蘭香冰室。」


    瑉瑉沉默。


    她坐著的方向剛好對著窗外,灰色的天空,棕色的枯枝,清寒的空氣都似觸動她的回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瑉瑉記得坐在嬰兒車裏,由保姆推到公園去,就是這種時節,瑉瑉頓時感覺到不祥的兆頭。


    她懇求,「意長,請你不要去!」


    意長笑,「我又不是私奔離開宿舍以後不與你見麵。」


    「意長,我答應過你爺爺照顧你。」


    「什麽,你說什麽,」意長拾起手袋,「我走了。」她輕快地溜出宿舍。


    瑉瑉搶過大衣,披上追出去,已經失去意長的蹤跡。


    她問了好幾個途人,才知道蘭香冰室的正確地址。


    瑉瑉急步奔上斜坡,肺部像是要炸開來一樣,喘著氣,推開玻璃門,一看到冰室裏的情形,她已經呆住,太遲了,事情已經發生。


    瑉瑉看見意長躺在地下,邱進益呆站一邊,惠長的手握著她的一貫帶在身邊的童軍刀,四周圍的茶客嚇得隻會呆視。


    這是一個凝鏡,隻維持了兩三秒鍾,場麵便沸騰起來,瑉瑉聽得尖叫聲腳步聲,有人用力推開她奪門離開是非之地,亦有人高呼報警,邱進益蹲下托起意長的臉,惠長的手一鬆,利器「當」一聲落地,她用雙手掩住麵孔。


    瑉瑉知道她也許隻需早來一分鍾,這件事就可以避免。


    她束手無策,靠在牆角,閉上眼睛。


    警察已經來了,


    他們帶走了小邱與惠長。


    救護車即時跟著抬去意長。


    瑉瑉呆呆坐在一張圓台前,真好笑,冰室夥計居然給她斟來一杯咖啡。


    冰室主人為警察錄口供。


    「長頭髮穿紅裙子少女先到,先是很高興的樣子,叫了菠蘿刨冰喝,不到五分鍾,那男孩子也進來,剛說兩句話。另一個女孩趕到,一見紅裙,便發脾氣撲向她,男的想分開她們,但力氣不夠大,隻接觸一下,短髮少女便倒在地下了。」


    冰室地板是一大塊一大塊綠白階磚,意長倒地那一處染有硃砂色的血跡。


    冰室主人感喟地說:「我敢說他們三人之中沒有一個夠十八歲,社會風氣怎麽了?年輕人又怎麽了?這個美麗的世界已經百分百屬於他們,我們那一代想都不敢想像的物質他們應有盡有,到底是什麽令他們不快樂?」


    年輕的警察當然沒有答案。


    他過來問瑉瑉:「這位小姐,你看到什麽沒有?」


    瑉瑉搖頭,「沒有,我剛進來。」


    警察收隊,冰室又靜下來。


    瑉瑉又坐一會兒才離開冰室回學校去。


    意長的傷口在腰際,經過fèng針,已無大礙,據說很夠運氣,偏差一點兒,便會傷及重要器官。


    瑉瑉去探訪意長。


    她的好同學躺床上,臉容十分憔悴,像是一夜之間大了十年。


    看到瑉瑉,她不語,緊緊握住同學的手。


    瑉瑉譴責她:「玩出火來了。」


    意長看著瑉瑉,「你早知她會傷害我。」


    「你們兩個人的脾氣都那麽壞,忙不迭傷害對方,引為樂事。」


    意長沉默一會兒才說:「惠長要接受精神治療。」


    「學校已經叫你退學。」


    「我知道。」意長落下淚來。


    瑉瑉用手托著頭,她也不捨得驟然與意長分離。


    「這樣一來,父親勢必會把我送出去,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朋友。」


    「往後的日子那麽長,沒有人會知道將來的事。」


    「四年多的交情,我真捨不得。」


    「意長,我們仍有機會見麵。」


    這時意長的父母進來,瑉瑉隻得告辭,意長一直向她揮手。


    過一個月,意長就被送到加拿大去,開始半年還有信回來,日子久了,可能比較習慣那邊,可能認識了新朋友,漸漸音訊全無,連賀年片都沒寄一張。


    莫宅的老房子也拆掉重建,很快蓋成十多層高的新式公寓。


    沒有人再記得莫意長,除了吳瑉瑉。


    但是她宿舍房間另一張床位,始終沒有人來填充。


    不是沒有新同學來看過,她們一坐下,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嫌房間暗,又說窗外一株材長得太密,枝葉搖拂起來,鬼影憧憧。


    又聽聞瑉瑉有個不愛說話的習慣,甚受老師歡迎,但做她室友,又是另外一件事,整晚無人閑聊,隻怕會患幽閉症。第五章餘下兩年中學生活,瑉瑉獨享一室。


    假期如有選擇,她一定往老好姨丈家度過。


    瑉瑉日益與父親生疏。


    阿姨笑問:「還有小子開車到校門口等你嗎?」


    瑉瑉這才想起來,真的,這個人呢?驟來疾去,神出鬼沒,許久沒有看見他了,沒有人關心他的下落。


    瑉瑉淡淡答:「從來沒有人在校門等過我。」


    阿姨看她一眼,當同齡女孩急著解釋一件事的時候,瑉瑉已經懂得否認。省事得多了,一句話便可以把來人打發掉。


    「一整個暑假沒事做,怪膩的。」瑉瑉換了個話題。


    她姨丈問:「你想不想做暑假工?」


    「哎呀,我同學溫錦蘭也已找到了暑期工。」瑉瑉怪羨慕。


    陳曉非想阻止丈夫已經來不及。


    洪俊德笑說:「我徒弟小趙那裏想找人整理資料。」


    陳曉非急急說:「瑉瑉太小了,不會應付。」


    瑉瑉已經把握機會問:「是什麽性質的工作?」


    多年的夫妻,洪俊德已經知道妻子不贊成這件事,於是轉了口氣,「相當枯躁的剪貼功夫。」


    「聽上去好像猢猻都會勝任。」瑉瑉笑。


    陳曉非瞪丈夫一眼。


    洪俊德說:「那麽,我替你搭線吧。」


    瑉瑉高興說:「姨丈我知道你最關心我。」


    她阿姨十分不悅,趁她走開,向丈夫:「這次是你多事了。」


    「她那麽寂寞無聊,走開一點兒對她有益,小趙是個可靠的人,你何必顧慮。」


    「到今天,你也應該有點兒感覺,瑉瑉去到一個地方,那裏的人的命運便因她出現而產生變化。」


    洪俊德溫和地答:「你的出現亦改變了我的命運,人與人的關係亙古以來就是這樣的,你別多心。」


    陳曉非不由得嘆一口氣,「那小趙,是個怎麽樣的人?」


    真的,吳瑉瑉也想知道。


    接到姨丈通知後第二天瑉瑉便自行乘車到趙宅。


    一位女秘書引她進書房,給她看儲物室裏堆積如山的舊報紙,笑道:「把紅筆勾出的一段剪出,依次序貼好,再影印一份,缺篇空一格,注名號碼,工作時間由下午三時至六時,四點正休息半小時吃英式下午茶,這副小小的收音機供你使用。」


    這麽清晰的指示,想得這麽周到,瑉瑉向秘書小姐道謝。


    那位年輕的小姐輕輕籲出一口氣,「嗬是,趙元熙的確是個無微不至的人。」臉上有許多悵惘,欲言還休。


    瑉瑉工作了整個星期,都未有見過趙氏本人。


    他大概在辦公室裏。


    瑉瑉很快知道,她要剪的資料,是刊登在副刊上的一段言情小說,發表日期在七年之前,並不是新作。


    作者,可能是位女性,筆名呂學儀。


    瑉瑉幾乎可以肯定她僱主與這段小說根本沒有關係,姨丈告訴過她,趙氏的專業是建築。


    他獨身,一個人住在這間布置成灰黑兩色非常新穎的公寓裏。


    瑉瑉推想呂女士是他的朋友,他受她所託,做這件瑣碎艱巨的工作。


    瑉瑉沒有讀閑書的習慣,這是她第一次看小說,寓工作於娛樂。


    每天下午準四時,女僕把茶點拿進書房:大吉嶺紅茶、青瓜三文治以及小小兩隻甜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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