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長一怔。


    「你爺爺知道我是什麽人。」


    意長反問:「你是什麽人?你是我好同學。」


    瑉瑉看著意長,眨眨眼,笑了。意長隻覺她眸子裏晶光閃閃。


    意長忍不住問一聲:「你是誰?」


    瑉瑉答:「我是你最忠誠的朋友吳瑉瑉。」


    黃昏聚餐,瑉瑉自然與意長一起坐,那位小邱老實不客氣過來占了另一邊空位置,惠長十分不悅,一個人跑到老遠去坐。


    小邱鬥膽,並沒有央求她坐回來,眾弟兄姐妹已經感覺到好戲即將上場,皆笑眯眯靜候劇情發展。


    瑉瑉不動聲色。


    她隻得右手有活動能力,小邱更加名正言順地為她服務。


    作為一個客人,瑉瑉覺得她有點兒失禮,作為一個女孩子,她又感覺到三分歡喜。


    美麗驕做的惠長輸了一局,氣憤得臉色發白。


    飯後邱進益問瑉瑉:「你想不想聽音樂?」


    瑉瑉微笑,「聰明人要懂得適可而止。」


    小邱一怔,訝異地看著瑉瑉,「你比你年齡成熟。」


    瑉瑉回報:「恐怕是有人比他們的年齡幼稚之故。」


    小邱後退一步,他小覷了這個女孩子,她不止是一張漂亮的麵孔。


    他轉身走開。


    瑉瑉一個人在大屋漫步,她手持香檳果汁,走兩步飲一口,其味無窮,十分逍遙。


    她聽到歌聲,古老留聲機播放一首舊歌,女高音顫抖無奈惆悵地唱:「有一日當我們年輕的時候,一個美麗的五月早晨……」


    瑉瑉站在走廊,知道歌聲自圖畫室內傳出,但是不想冒昧進去。


    正在猶疑,她聽得房中有人說:「吳小姐請進來。」


    瑉瑉於是輕輕推開門。


    她看見莫家老爺坐在安樂椅上聽音樂。


    「請坐,吳小姐。」


    瑉瑉依言坐下,她把杯子放在茶幾上,莫老也把留聲機關掉,兩個人都決定好好談一談的樣子。


    圖畫室內一片靜寂,聽得到園子裏年輕人的歡笑聲。


    過一會兒,莫老先生輕輕問瑉瑉:「吳小姐,你可知道寶貴的時間溜到什麽地方去了?」


    瑉瑉搖搖頭,「不,我不知道。」


    老先生苦笑,「我也不知道。」


    瑉瑉笑了。


    「你跟意長是好朋友?」


    瑉瑉點點頭。


    「十一個孫兒當中,惠長排第三,意長排第八。」他停一停,「將來,你會與她倆有頗大的糾葛。」


    瑉瑉忍不住訝異地阿:「你可以看到將來?」


    「我不用眼睛,我用心思,憑我的經驗,我可以猜到將來會發生些什麽事。」


    瑉瑉覺得老先生有趣極了,「靈驗嗎?」她大膽地問。


    老先生回答得很幽默,「過得去。」


    瑉瑉鬆弛下來。


    老先生取起身邊放著的一本書,「吳小姐,容許我讀一段書給你聽。」


    瑉瑉欠一欠身,作洗耳恭聽狀。


    老先生緩緩說:「佛經中,有天龍八部,一天,二龍,三夜叉,四幹達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羅迦,是八種神道怪物。」


    瑉瑉沒想到莫老先生會向她說起童話故事來,深覺好奇。


    「阿修羅這種神道非常特別,男的極醜陋,而女的極美麗。」阿修羅嗜鬥,每有惡戰,總是打得天翻地覆,所以我們稱大戰場為修羅場。阿修羅性子執拗、善妒、剛烈,能力很大。」


    瑉瑉側著頭,看住老先生。


    莫老合上書,「吳小姐,每個人的血液中,都仿佛藏著阿修羅呢!」


    瑉瑉微微一笑,不出聲。


    莫老先生嘆口氣。


    瑉瑉笑說:「隻有神話故事人物,才見那樣的力裏。


    老先生卻說:「在真實的世界裏,也有這樣的人。」


    瑉瑉問:「什麽樣的人?」


    「與他接觸,倘若不蒙他喜悅,就必然遭殃。」


    瑉瑉睜大眼睛,「真的?」


    老先生凝視瑉瑉。


    室內靜寂一片,正在這時候,圖畫室外傳來意長的聲音,「瑉瑉,瑉瑉、你在哪裏?」


    老先生站起來,輕輕說:「吳小姐,請你高抬貴手。」


    瑉瑉沒有回答,退後一步,拉開房門,走出去。


    意長迎上來,十分訝異,「你在圖書室?」她悄悄把瑉瑉拉到一角,「我爺爺在裏邊。」


    瑉瑉微笑說:「他說故事給我聽呢。」


    意長也笑,「年紀大了就是這樣,來,我們走吧。該送你回家了。」


    莫宅門口排著一列車子,其中一輛銀灰色鷂子型跑車滑到瑉瑉麵前,司機高聲說:「吳瑉瑉,我送你一程。」


    瑉瑉停睛一看,來人正是邱進益。


    瑉瑉還沒來得及搖頭,一旁已經傳來一聲嬌叱,「吳瑉瑉,你敢!」


    這是莫惠長,她已經更衣,穿鮮紅色白圓點大灑裙,兩隻手叉在細細的纖腰上,瞪著吳瑉瑉,意欲動武。


    眾青年圍上來。


    連意長都屏息看著瑉瑉如何回答。


    隻見瑉瑉好整以暇地笑一笑,然後平靜地說:「你說得對,我不敢。」


    大家忍不住異口同聲叫出來,「什麽?」


    瑉瑉綻開笑臉,露出雪白貝殼似整齊的牙齒,悠然跳上莫家的大車。


    意長擠到她車邊,關上車門,抱怨:「你真是!」


    瑉瑉拍拍意長手背。


    才十五六七八歲就開始比武,挨不到成年,就累死了。過些時候她的好同學會原諒及了解她今日的選擇。


    銀灰跑車的主人卻為吳瑉瑉臨別那個「不在乎讓你贏誰同你爭這等事」的瀟灑笑容迷惑,他坐在車子裏長久不能自己,十分震盪。


    他所認識的百來兩百個女孩子裏邊就數她最特別。


    暑假過後,瑉瑉與意長仍然共處一室。


    意長的功課一塌胡塗,老是交不足,她喜歡戴耳機聽音樂,一邊把時裝雜誌放在膝上翻閱。


    邱進益公然把車子開到校門口等。


    女校雖然有這種事,但瑉瑉到底不是高班生,怕校方幹涉,因而緊板著小麵孔,隻是裝看不見。


    邱進益問:「吳瑉瑉,你對我有偏見,一個機會都不給我。」


    瑉瑉皺上眉頭,「這部車子既難看又囂張。」


    意長說:「我不介意。」她上了車。


    周未,在阿姨家,瑉瑉接受姨丈的訪問。


    「請問吳瑉瑉小姐中學幾時畢業?」


    「還有兩年多。」


    「讀書期間就有銀色跑車在門口等,請問應不應該?」


    瑉瑉笑,「姨丈真會轉彎抹角,原來又是聽教訓,那車不是等我,是等莫意長,那司機本來接載意長的姐姐惠長,現在意長坐了上去。」


    姨丈直搖頭:「小小年紀就搞三角關係,怎麽讀書呢?」


    瑉瑉拍手,聳聳肩:「誰說不是!」


    「阿姨說你幫莫意長抄功課直至深夜,可有這種事?」


    「誰向阿姨打小報告?」


    「你別管。」


    「是我父親嗎?」瑉瑉微笑,「他現在都不同我說話了。」


    「專門找我做醜人,」洪俊德抱怨,「做傳聲筒。」


    瑉瑉看著老實的姨丈笑。


    洪俊德說:「在我眼中,你永遠是那個沉默的小女孩,我不怕你多心,有話直說。」


    「姨丈一向對我最好。」


    君子可以欺其方。


    過兩日,小邱又來了。


    這次他沒有開跑車。


    他騎著的是一輛古老腳踏車,前輪大後輪小,扶手前還有一雙鐵絲籃,籃裏裝著一大束紫色鴦尾蘭。


    看到瑉瑉,他問:「你可喜歡這輛車?」


    瑉瑉走開。


    小邱跟在她身後。


    整條街的高低班同學都向他們行注目禮。


    意長剛自圖書館出來,看到那輛可愛的腳踏車,忍不住,把書包扔給瑉瑉,跳上後座,跟邱進益一直下山坡去了。


    瑉瑉搖搖頭,背著兩隻書包回宿舍。


    她習慣低頭走。


    有人擋住她路,瑉瑉看到,一雙玫瑰紅的高跟鞋。


    她緩緩抬起頭來,再看到一雙睜得滾圓的大眼。


    是莫惠長。


    瑉瑉低下頭,佯裝不認得她,繞向左邊,避開她。哎,但是瑉瑉往左,莫惠長亦往左,瑉瑉隻得往右,莫意長又往右,總而言之,她立定心思要擋在她麵前。


    瑉瑉隻得站定。


    莫惠長沉聲問:「吳瑉瑉,邱進益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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