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張大寶側後方的另一位太監打量了一會兒在場諸人的神色,等林斕賞過張大寶,才笑眯眯上前一步,規規矩矩行禮問安:“咱家蒹葭宮徐有福,特奉娘娘之命為林姑娘送上表禮一份,恭賀林姑娘如意安康。”


    眾人這才曉得來人是虞美人宮中的總管太監,不禁對他分外好奇。徐有福則對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恍若未覺,隻恭敬的捧過一個一尺見方的錦盒,小心打開雙手奉過頭頂,眾人定睛一看,才知徐有福送來的竟是一對頭上帶著一點白的紅玉鴛鴦。


    “鴛鴦乃天成,斑紋寓白首,娘娘一得著這件寶貝,便覺得此物與林姑娘十分有緣。”


    徐有福恭順的跪在地上,說話的語調都帶著一絲詠歎和信服,他話音剛落,謝吉光頭上那根玉釵就落在了地上。


    第42章 退而求其次   來自老嶽母的滿意度指數……


    謝吉光的玉釵平平無奇, 也就隻有臨近幾桌的姑娘記得她是如何格外愛重這根發釵,甚至進門後每說幾句話就要抬手正一下,才出於教養寬慰了她幾句。


    可謝吉光麵色太過猙獰, 看人都是一副眼中淬毒的模樣, 別說別家姑娘,連她身邊的堂妹謝辛夷都看得撇了嘴,轉而去看虞美人送來的紅玉鴛鴦。


    這對紅玉鴛鴦年初在京中十分有名,是宜州太守於新春時獻上來的奇珍,據說乃其治下山民所獲,其石天然便有鴛鴦交頸而臥的形狀,隻稍加打磨雕琢便栩栩如生, 更令人拍案叫絕的則是兩隻鴛鴦頭頂各帶著的那一點白色條紋,恰伏著百年共白首的寓意。


    顯德帝如獲至寶,開私庫厚賞了宜州太守, 順口就讓張明明把東西收進了內庫, 卻隻口不提這對鴛鴦的去向, 眾人隻知前一陣子得寵的孫美人討了三四回都沒成, 百般撒嬌弄癡就得了幾匣子新巧宮紗堆花, 臊得孫美人好幾日抱病不肯出門。


    當時還有那好事的下注押輸贏,賭得就是哪位娘娘能得了這寓意非凡的祥瑞去, 結果顯德帝裝聾作啞, 後宮裏也無人見過鴛鴦蹤影, 大家風平浪靜了幾個月,卻沒想到今日猝不及防揭了謎底。


    顯德帝將鴛鴦給了虞美人, 而虞美人又挑了這麽個眾人齊聚的日子大張旗鼓的將東西賞給了林斕。


    在場的姑娘盯著那紅玉鴛鴦瞧了一會兒,再看林斕的眼神就都變了樣。鴛鴦含義何其特殊,虞美人膝下可是養著位初長成的皇子, 林斕如今也算是重新待嫁在家,其中意味簡直不言自明。


    仔細想來,六皇子賀芝雖然非嫡非長,平日的聖恩卻不比任何一位兄長少,林斕這哪裏像大家之前議論的那般今不如昔,分明是要越嫁越高了。


    未嫁的姑娘們有人羨、有人妒,還有人傷懷己身,林斕卻怔怔看了那對紅玉鴛鴦半晌,直到阿玉悄悄碰了下她的手臂才醒過神來,壓著滿腔心事謝過了虞娘娘的賞賜,讓人塞了雙份的賞銀給徐有福。


    虞美人愛清靜少交際,徐有福做為蒹葭宮的總管太監也甚少現身人前,屈指可數的幾回出公辦差多半都是來的林家,與林家這些貼身伺候主子的仆婢都混了個麵熟。他笑著推讓不肯收,阿玉再肯切的勸上一回,自然而然就顯出了彼此的熟撚,也讓在場之人再次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斕方才亂了心緒對周遭人的神態一無所覺,這會兒回過神來卻又對旁人的眼神話語格外敏感些。她發覺身邊幾位姑娘都是一副打趣的模樣含笑看過來,麵上不由一熱,白皙的麵頰泛起紅暈,額頭都冒出了點點細汗。


    母親羅夫人的諄諄教誨與多年精心的言傳身教走馬燈一般在林斕心頭閃過,她也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應當風輕雲淡、落落大方,才是名門淑女行為之典範,可她刻意隱瞞家人也勒令自己壓抑的那一絲綿綿情誼卻讓她心頭發熱神思不屬。


    賀芝那日送玉山前來,今日又特特添上幾株罕見的牡丹珍品為她的宴席添彩,根本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心意的意思,即便上回林斕想法子應付了父母兄長,這一回也是再難尋出什麽合情理的借口。何況還有虞美人送來的鴛鴦,此物一出,與直言把他們母子的意思昭告天下也相差不遠。


    林斕以往總以為自己定能將身邊一應事務都按規矩處置的妥當體麵,正如她前一回出嫁前與母親一起規整聘禮及劉文傑送來的那些討她歡心的禮物時一般。可麵對賀芝這一份熱烈而又執著的心意,她卻突然忘了所有的規矩,無所適從到失了言語動作。


    直到徐有福恭敬到謙卑的問安告辭,林斕都隻能含笑簡單應上幾句,王家的王林華等人上前言辭試探她也隻是隨口應付幾聲,全不見之前麵對謝吉光時的淩厲氣勢。


    好在徐有福走後沒多久,林斕心中便漸漸平靜下來,除了涉及賀芝與虞美人之事總難免暗暗心虛之外,應對進退之間皆與平常無異。


    王林華倒是借著賞牡丹的契機離席走到了謝吉光身旁,狀似關切的問起了她的玉釵,想要從中挑撥一二。畢竟先前謝吉光的嫉恨之色太過明顯,王林華稍一思量就猜中了她的心思,暗笑謝吉光愚不可及之餘便想著利用一二。


    誰知謝吉光這一回竟轉了性子,任王林華如何說都不發一言,聽了兩句還推說頭疼,拉著堂妹謝辛夷退去客院歇息了。


    王林華無計可施,又因怕家中長輩訓誡並不敢將事情做的太過明顯,也隻能悻悻回到席中悶坐。人心境垮了,即使身處錦繡叢中亦覺無味。便是滿目奇花異草玲瓏寶物也不過是徒增煩惱,反襯著人群中央的林斕耀目得令她頭昏。


    可惜今日到場的人家都或多或少有與林家交好之意,更有人因宮中連番示好而再高看林斕一眼,王林華一腔女兒心事無人理會,隻能眼睜睜看著林斕風風光光主持了一回宴席,再撐著儀態懨懨隨母親嬸娘等人告辭歸家。


    最後一家賓客剛剛登車離去,羅夫人身邊的嬤嬤便神色恭敬的上前請林斕過去說話。隻是林斕這會兒心裏正不自在,疑心生暗鬼,總覺得母親身邊的人言辭間都帶著些許揶揄。


    林斕咬了咬唇,有心裝身子不適躲一時是一時,可她也怕等父親從宮中回來兩堂會審更加抵擋不住,踟躕半晌還是壯著膽氣應了下來,乖乖去羅夫人跟前說話,隻是腳下卻不自覺的邁錯了方向,多繞了大半個園子。


    繞來繞去,等林斕終於想出了個還算講得通的說辭腳步輕快的進了正院,羅夫人早已安穩坐在上首,端詳那對紅玉鴛鴦半日了。


    林斕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吩咐送回倚嵐院的玉鴛鴦會在羅夫人處,麵上霎時一片通紅,羞得連耳朵都透著粉,路上想好的說辭也都忘到了九霄雲外。


    羅夫人輕輕一笑,慈愛的起身上前把呆鵝一般杵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女兒牽到身邊,看著她坐穩喝了口茶,又親自接過她的茶盞,才開口問道:“前兒說起六殿下,你與我說他跟你情如姐弟,所以才在北邊對你多有維護,你對他也十分感激,可對?”


    林斕一聽到“六殿下”三字就覺頭皮一麻,可羅夫人語氣平常,仿佛說的不過是三餐用度,林斕也不敢多加解釋,隻乖巧的應了聲是。


    羅夫人隨手將茶盞遞給旁邊的丫頭,端詳了林斕半晌忽而輕笑一聲:“娘的阿斕長大了,也學會藏女兒家的心事了。”


    林斕心裏咯噔一聲,抬眸就想辯解,羅夫人卻隻是將她擁進懷裏摩挲,深深歎了口氣:“情如姐弟,可六殿下與你本也不算是什麽姐弟,倒是我與你爹年老昏聵,之前誤了你。六殿下怎麽說也知根知底,能在我眼前,不必去那麽遠,吃那麽多苦。”


    聽出母親話中的黯然自責,林斕心中也難免澀澀,她急忙攬住羅夫人的手臂,抬眸認真反駁:“阿娘莫要如此說,女兒與六殿下之間並無男女之情,我也不曾受苦,如今能在您跟阿爹膝下承歡我很歡喜。”


    羅夫人原本的十分傷感都叫林斕自欺欺人的話衝淡了,她生平頭一回覺著自家女兒頗有幾分傻氣,語調都有些微妙:“並無男女之情?賀如意那小子當你是親姐姐,虞娘娘還送了鴛鴦給你?鴛鴦是何意還要為娘再教你一回不成?阿斕,你三哥都已有十年不曾這樣隨口糊弄過我與你爹了。”


    林斕何嚐不知自己太過掩耳盜鈴,為今之計也隻有垂眸抿唇沉默以對。她既不知該如何說自己和離之前賀芝就吐露心意一事,也不知該如何麵對賀芝綿綿的情意。自己尚且茫茫然不知所措,又如何與母親分說?


    羅夫人知道林斕這是難為情的很了,不免更為悔恨當初同意女兒出嫁時的倉促大意,也更為堅定了心中的念頭。橫豎這會兒京中除了她這個自己捂了眼睛耳朵的女兒,誰都能瞧出宮中的意思,而她這個做母親的,當然也不會看錯女兒的心事。


    她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逼問林斕,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了這次宴席的情形:“說起來,今日宴席上來的夫人反倒比你待嫁擇婿時還要多,你可知這是為何?”


    不等林斕接話,羅夫人就自行說了下去:“因為當初你是林相愛女,雲英未嫁,京中公子王孫仰慕你或者你爹威勢的人雖多,卻多半自知身份不敢高攀,而如今,你和離歸家,在許多人家眼裏便不再高不可攀,他們便活了心思,想要讓親眷來我麵前談一談口風。”


    “世態便是如此,這怪不得人,可在我與你爹眼中,你千好萬好,我再如何通情達理,卻不願你有朝一日退而求其次,或者成為別人眼中的那個‘次’。所以賀芝與蒹葭宮的作為,我心中很是滿意。”


    羅夫人看著林斕瑩潤的側臉,忍不住又撫了撫她的鬢發,長長歎道:“你若是不歡喜他,也無所謂,他若是不真心待你,我與你爹也絕不會應承,無論如何,你都莫要急著說什麽姐弟。且回去歇息一會兒吧,此事不在一時,總有我和你爹在。”


    林斕怔怔點頭,她也知這些日子自己一味回避賀芝的事兒終究不是辦法,或許她該如母親所說的那樣,再斟酌一二。


    羅夫人怕女兒左了心思耐心勸導,蕭夫人從丫頭口中問出了席上的事情後卻沒有這份耐心,她直接摔了杯子,命人把謝吉光帶了進來。


    第43章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   朕不想聽的話有的是……


    蕭夫人滿麵怒容, 謝吉光臉色卻更為難看,三催四請過來之後也不等蕭夫人開口,隨意挑了把椅子便坐下了, 那模樣活似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一般, 氣得蕭夫人手都有些抖。


    “看看,這便是我親生的女孩兒,心肝一樣疼了這麽多年,”蕭夫人冷笑一聲看了看左右,見人人都是一副不敢妄言的模樣匆匆垂首,她又眯著眼上下打量了謝吉光一會兒,自嘲道:“可見是我親生, 渾不將我放在眼裏,若是換做二娘三娘,這會兒哪裏還敢安穩坐著?早該跪下請罪了!”


    蕭夫人係出名門, 娘家幾位兄長皆是上馬能安邦、提筆可理政的治國之才, 嫁與謝二老爺後頗有威望, 家中妾室無不俯首帖耳, 名下幾名庶出女兒到出嫁之時都沒取過正經名字, 隻依著排行隨口稱呼而已。


    謝吉光自知事以來就是蕭夫人的掌心寶,是他們這一房最嬌的鳳凰兒, 連幾個嫡親兄弟都要讓她三分, 何曾聽過“跪下”這麽重的話。她當即就眼眶一紅落了淚, 甚至還想開口頂上幾句,結果不小心梗了口氣在喉嚨裏, 一時咳得臉都紅了。


    一貫最為疼愛的女兒形容狼狽,蕭夫人卻隻輕蔑的睨了謝吉光一眼,冷冷譏諷道:“你自幼生的比你幾個姐姐都強, 小時也是伶俐嬌憨,最得你阿爹的寵愛,想來是我平日太過嬌慣你,才將你養成了這等愚魯天真的性子,半點不知孝順體貼。幸而你不服我的管教,不然如此沒有眼色,豈不是白白去你姑媽麵前討嫌,丟人現眼。”


    謝吉光再淚眼蒙蒙也瞧出了母親蕭夫人眉眼間的漠然,心中強撐著的那口怒氣立時駭得煙消雲散,驚恐得瞪大了雙眼。


    她實在是不明白,自己不過任性妄為了一回,又不是敗壞了謝氏門風,怎麽就惹得一向慈愛和悅的母親如此動怒。畢竟蕭夫人雖然從不親自教導撫養子女,可吃穿用度上對他們都是寵溺有加,金銀珠寶都不過瓦礫土屑,在各府間亦是有口皆碑的慈母。


    蕭夫人卻毫無安撫寬慰謝吉光的意思,她蹙著眉接過丫頭新斟得茶抿了一口,才淡淡說道:“你表兄天潢貴胄、出身高貴,同你可謂天生一對,雖然如今不能迎你為正妃,可我與你爹都與你分說過,這是為了大業,你的榮華且在後頭。可你呢,你竟看不上你表哥?”


    “瞧不上你表哥也就罷了,”蕭夫人眸光微冷,臉上隱有厭憎之色:“你竟然看上那麽個雜種,伶人之子血脈汙濁,還把那等下流之人送來的物件視若珍寶,簡直丟盡了我的臉,折辱了謝氏蕭氏百年清譽!”


    “當日宮中賜禮我就覺著你進退無狀,卻沒想到你竟如此愚頑。在二嫁之女的宴席上爭娼優之恩寵,我若是你,真是羞也羞死了,哪裏還肯苟活?”


    謝氏蕭氏皆是曆經數朝的一方著族,蕭夫人自幼熟誦譜係,深以世家血脈門楣為傲,曾不惜謊報次子八字隻求推拒同平國公府的親事。她連林家這種折腰結交庶族的名門都十分鄙棄,覺得他們失了風骨氣節,又豈能容忍自己生養的女兒打了她的臉?


    蕭夫人緊緊攥了攥手掌,掐的手心都破了皮,才壓下了心中暴虐的念頭。不論如何,女兒總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是謝氏嫡出的淑女,一時左了性子,嚴加管教擰回來也就是了。


    “你表哥品行貴重,亦會善待於你,你今日在林家鬧得笑話也不是不能挽回,你是我親女,從今往後安安分分在家裏學禮儀規矩,我自然疼你愛你,也無人能越過你。”


    若是不安分,蕭夫人掀了掀眼皮,薄唇微翹。她自是不能讓兩家累世的清名毀於自身,縱是親女也不行。


    蕭夫人這種犯著冷意的森然淺笑謝吉光從小到大見得多了,可以往她都是好整以暇戲謔旁觀的那一個。當初如何笑看庶出姊妹惶惶不安跪地請罪,如今就是如何驚慌失措,忐忑難安。


    知母莫若女,謝吉光當然明白蕭夫人的未盡之言。她難以置信的看了一眼蕭夫人,心中雖始終不肯信向來對自己疼愛有加的母親當真會如此狠心,卻也難免露出了怯懦之意。


    見謝吉光還知道懼怕,蕭夫人終於滿意頷首,緩和了麵色輕聲吩咐:“罷了,可憐見的,你終究年紀小些,才讓人攛掇著做了錯事。我身邊的卉兒是個好丫頭,且讓她隨你回去。你也去吧,讓廚房熬一碗安神湯藥來,今日早些歇息。”


    謝吉光站起身輕輕點了點頭,瞧著確實比平日規矩許多,隻是這份乖巧卻伴著掩飾不住的緊張懼怕,蕭夫人輕輕一笑,便讓一旁的卉兒上前把謝吉光扶了出去。蕭夫人的奶嬤嬤在旁緊了緊帕子,到底也沒敢出聲提一句快到用晚飯的時辰了。畢竟蕭夫人餘怒未消,焉知她是不是故意讓謝吉光餓一夜清清火氣。


    蕭夫人母女說話,幾位少夫人自然都遠遠避了,到了晚飯時獨缺謝吉光一個也無人開口相問。便是素來頗為寵愛謝吉光的幾位兄長,也不過是互相對了個眼色,便安靜垂眸用飯。


    等謝吉光過了藥效饑腸轆轆的醒來,見著的第一個人竟是父親謝二老爺。


    謝二老爺一開口,一直寸步不離謝吉光左右的卉兒也隻能乖乖退到門外,謝吉光這才遲疑著抽了抽鼻子,哽咽著喚了聲“阿爹”。


    “乖囡,你怎麽就惹你母親生了氣,嗯?”謝二老爺搖頭輕笑,眼角密密的細紋倒給他添了幾分慈和:“你母親最重家世門風,你可真是戳了她的心了。”


    謝二老爺每日不是在外交際就是在家中會友開筵,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回 進謝吉光的院子,是以謝吉光雖聽出了他話中的愛護之意,卻也不敢冒然開口說話,隻垂眸唯唯而已。


    謝吉光不接話,謝二老爺就忍不住皺了眉,隨即卻又緩和了臉色眯著眼笑道:“阿爹的傻女兒,你娘說得有道理不假,可你終究是謝氏的女孩兒,不姓蕭,規矩雖重,你祖母與我卻是更為看重你,又怎麽忍心你一腔心事落空呢。”


    一流世家裏,謝氏這一輩的女孩兒是最多的,尚未婚配的還有九人,他也還有庶出的女兒養在膝下,並非非她莫屬,這一個既然生了外心,送去二皇子身邊也是無用,倒不如成全了她,反倒對家族更有裨益。


    謝吉光再沒想到能從父親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整個人如墜夢中,怔了片刻後才拿帕子捂了臉啜泣出聲:“還是阿爹疼我,可母親她……”


    女兒眼中的依戀孺慕之情令謝二老爺很是自得,他捋了捋短須,安撫的拍了拍謝吉光的手臂:“吉光莫怕,萬事總有我呢,你娘還能違了我的意思?六殿下是皇子,配我兒自然也是良緣,你隻管放心便是。”


    平國公一介武夫,養的女兒定也粗魯不堪,蕭夫人使手段拒親謝二老爺絕無異議,可賀芝是皇子,聖寵隱有壓過賀清屏之勢,這樣的好女婿謝二老爺卻是不能容忍蕭夫人再弄鬼。等他求了聖旨賜婚,蕭家那些頑固的迂腐之輩還能跑來謝家抗旨不成?


    謝二老爺打定了主意,當著謝吉光的麵兒把卉兒叫進來好一番敲打,才施施然回了書房修身養性,第二日勉強趕在了兄長謝大老爺出門之前蹭上了馬車,借著謝大老爺的便利進宮麵聖。


    他也不想受大房的冷眼,可他雖為謝貴妃之兄卻並無實職在身,顯德帝近日公務繁忙,若無軍國要事,他遞了折子想要麵聖怕是要等上三兩日才能成行,夜長難免夢多,他哪裏等的。


    饒是如此,謝二老爺還是幹等了一上午,坐在偏殿裏灌了一肚子茶,才等來了禦前總管張明明的一個小徒弟,彎腰行禮請他進殿麵君。


    謝二老爺腹脹不已卻依舊饑腸轆轆,聞言好不容易才擠出個笑來,還摸出個荷包來賞了人,才步伐昂揚的過去,大禮參拜顯德帝。


    顯德帝麵前的禦案上還堆著厚厚幾摞奏章,他黑著臉瞪了謝二老爺頭頂的玉冠半晌,一麵默念這是謝氏長兄老二親舅,一麵強令自己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的叫了聲起。


    “方才崇文進來時就稟報說崇孝你有要事上奏,可惜朕實在不得空,竟累你等候至今,你與朕也是一家人,不必顧及虛禮,坐下說話便是。”


    其實顯德帝更想讓他趕緊說了立馬滾蛋,可有德之君不可妄為,他也隻能磨著後槽牙撐著禮下的風度,還循著世家規矩稱呼謝二老爺的表字。


    謝二老爺隻看了顯德帝一眼便垂下了眼,不去看那讓人頭皮發麻的笑容,規規矩矩應聲起身,略帶憂慮的開口進言:“陛下有旨,臣便鬥膽據實以告,忠言逆耳,還望陛下勿要動怒。”


    為表氣節忠心,謝二老爺並未落座,而是站著說話,言語之間憂心忡忡:“陛下家事,臣本不該置喙,可近日聽聞六殿下有意林氏二嫁之女,而虞娘娘慈母心腸,竟不忍阻攔,如此事體實在有損天家體麵,還請陛下三思,以免錯了綱常體統。”


    說完,謝二老爺便神色鄭重長揖到底,十足忠臣模樣,卻沒瞧見顯德帝臉色黑如鍋底,一雙虎目死死盯著禦案上壓著的一行字。


    打臣子是昏君。


    來來回回把這句話念了十來遍,顯德帝忍了又忍,也不叫謝二老爺起身,壓著火氣慢慢問道:“二嫁之婦不堪匹配皇子,那二主之臣,可配侍奉君王啊?”


    第44章 君子之約   不作數就不作數


    這話委實誅心, 謝二老爺幾乎是立刻就軟了膝蓋,也顧不得什麽世家風骨氣節,直接撲通一聲跪了個結實。


    他額頭上冷汗直流, 卻連抬袖擦拭一把都不敢, 隻低著頭戰戰兢兢回話:“謝氏滿門忠心耿耿,求陛下明鑒!臣絕無此意!”


    顯德帝出身寒微,那賀狗兒的本名在他起事之初還廣為流傳過一陣,直到他率軍大敗原本聲勢極旺的牧野君,那鄉野賤名才漸漸成了忌諱。


    可即便顯德帝能征善戰又知人善任,當時欲在亂世一展身手的世家子弟卻大多鄙棄他出身,肯投靠報效他者了了, 能慧眼識英雄甫一入世就投到顯德帝麾下的更是僅有林相林文若一人,且林家還折了一支子嗣百年不得官身呢。


    至於謝氏陳氏等,皆是先前輔佐之人無德或無運, 半途投靠而來。謝氏更是曾以謀臣身份幫著舊主剿滅過顯德帝族中兄弟所率部屬, 不然也不至於為表忠心毀了同顏氏子弟的婚約, 上趕著送女兒為側室, 生生低了陳氏一頭。


    若是謝二老爺今日敢應下二主之臣的話, 不用別人動手,他那輔佐過三位主君的大哥就能活活打死他, 謝氏更是會成為眾矢之的。


    亂世之中瞬息萬變, 或為家族後嗣或為情勢所迫, 能有幾人如林文若那般從始至終隻追隨一位主君?如今朝中泰半臣子不分士庶皆是半路易幟而來,還有不少乃是前朝舊臣, 若說二主之臣不可侍奉君王,那這些人豈不是都該立時乞骸骨歸鄉?


    且曆幾朝不倒方為世家,民間更有渾話說流水的皇帝鐵打的著族, 一句說不好,幾個著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謝家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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