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兩個相見恨晚,越說越投契,林心走在中間卻是頗覺無奈,生平頭一回知道兩個爽利善談的妹妹聚在一處會有何等威力,竟有點明白姑姑不時念叨女子當以貞靜為要的心境。


    為了守住本心,林心不得不一麵在心中告誡自己一向對姑姑那一套說辭不甚認同,一麵開口引林斕說起相府花園中的一係列變動。


    自林斕出嫁後,相府內已有近一載不曾廣邀親朋大擺筵席,這次羅夫人為了讓女兒能儀態萬方的重歸京城世家女眷的圈子可謂煞費苦心,請匠作府的大匠重新繪製了花園山水的景致後又連日動工,定要讓這一次的百花宴名動京城。


    堂姐妹三人一路走來,花園裏處處皆是忙碌走動的奴仆下人,林心問起後林斕便細心為她說起園子裏的布置,遇上不甚熟悉的盆景花卉則有一旁侍弄的仆婢上前解答,連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林恬都驚歎於景致之秀美精巧,想要在旁作一幅工筆圖。


    林斕自然一口應承下來,引二人去正院拜見過羅夫人後就攜手回了花園,命人取了筆墨紙硯任林恬使用,又將原本設在花廳的席麵挪了過來,她與林心分賓主坐下,吃茶賞景看林恬作畫。


    林心有孕前也常出門做客,可以說已對京中各府的吃食酒水如數家珍,不想林斕這兒忽然多了好幾樣吃食,做工雖不算別致,入口卻覺香甜馥鬱,十分可口,她不知不覺就多用了幾塊,直到隱隱有了飽腹之感才驚覺自己似乎是開了胃口。


    準備的吃食能合林心的胃口令林斕很是開心,她見一旁跟著的王家嬤嬤喜上眉梢,便笑著添了一句:“難得心姐姐喜歡,我這就讓人去抄了吃食方子來,權當是我這個做姨母的一分心,心姐姐不要嫌棄就好。”


    林心有孕後確實胃口不佳,飲食上清減了不少,引得婆母丈夫擔憂不已,見林斕誠意要給,她也就沒有假意推辭,爽快的應了下來:“既如此我便先謝過妹妹,咱們一家子姐妹也不必多說那些謙詞,我那裏有個廚子果子酒釀的極好,回頭送兩壇來給妹妹嚐嚐。”


    王氏自釀的果酒堪稱江東一絕,有人曾以百金相求而不可得,林斕也極愛那一口,聞言笑眯了眼:“那倒是我沾了便宜,拿關北的市井吃食換了瓊漿玉液。早知道心姐姐愛這一口,我回京的路上就該再多收羅些小吃方子,回來隔三差五找你換一回。”


    林斕笑的燦爛明豔,林心卻是心下一驚,盡量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她半晌,見她確實不曾流露出黯然神傷之意才稍稍鬆了口氣,隻是依舊不敢隨意開口。


    堂妹的脾性她這個做姐姐的也略有所知,曉得若非實在不如意,林斕絕不會鬧到和離歸家的地步,所以林心寫了帖子上門時就想著盡量繞過劉家和關北那一截,免得惹人傷心,卻沒想到無心之下竟是林斕先提了起來。


    林心一向是溫柔細致的性子,她總怕林斕是強顏歡笑,不由小心翼翼看了許久,等後來見林斕真的是毫不在意,提起北邊的風土人情還頗有興致,林心才漸漸放下心來,覺得堂妹天性豁達,之後應當是不會為那起子嘴碎的小人惡語所傷。


    林斕又連著向林心薦了幾樣吃食,林心都十分捧場的一樣用了一些,一麵吃還能聽林斕說些搜羅方子時遇著的奇人異士,相處十分和樂,連旁邊專心作畫的林恬都在收筆時覺出了一分饑餓,想要落下題款就過去一道用飯。


    不想她剛剛提筆,園子門口就有腳步聲紛遝而來,一眾仆婦小心的抬了座人高的玉山進來,玉質瑩潤雕工細膩,近看才能察覺是由一整塊玉石依皮色紋路雕琢而成,實乃不可多得的無價之寶。


    林恬不禁看得呆了,回過神時筆尖的墨已經滴在了畫上,留下了一處瑕疵,林恬卻顧不得心疼,隻瞪大了眼睛瞧雕刻大家的功法技藝。


    打頭的仆婦正是羅夫人身邊伺候的郝嬤嬤,她恭敬的對三位姑娘行過禮,方含笑稟道:“方才六殿下派身邊的張公公過來,說是去歲他沒能給姑娘好生慶賀芳辰,恰日前得了這一座玉山,覺得此物與姑娘有緣,便遣人送了來。”


    林斕已有月餘不曾聽過賀芝的名字,不知怎的聽著竟有幾分耳熱,她不自在的別開眼不說話,一旁的林恬卻兩眼發亮,猛地攥住了林斕的手:“斕姐姐,我覺得這個人品行絕佳,堪為你之知己!”


    玉乃君子之飾,林恬與其父一樣愛玉成狂,一見有人給林斕送玉就覺得此人可為至交,滔滔不絕引經據典,若她是林斕想必今日就要與賀芝義結金蘭,聽得林心恨不能拿食箸敲敲這個傻妹妹的腦門,好瞧一瞧裏頭都裝了些什麽。


    林心自幼與舅家表哥青梅竹馬,嫁人後琴瑟和鳴,幾乎是立刻便瞧出了林斕眉眼中那一點淡淡的羞澀靦腆與莫名的懊惱回避,偏偏她不開竅的妹妹還在那裏喋喋不休,林心幾乎不忍再瞧林斕的麵色,隻胡亂岔開話,強拉著林恬見過羅夫人後就將她送了回去。


    林恬意猶未盡不甘不願的走了,林斕卻不敢同母親羅夫人細說賀芝的事,隻能隨口扯了個頭暈的借口躲回了自己的倚嵐院,將軟枕當作賀芝小聲罵了半晌。


    蒹葭宮裏,虞美人耐心為廊下養的八哥喂過水,便有一宮婢上前回了賀芝將那座玉山送到林相府上一事。


    虞美人不置可否,旁邊捧著鳥食的美貌婢女忖著自己侍奉多年的身份乍著膽子問了一句:“娘娘,那斕姑娘可是二嫁之身,咱們殿下人中龍鳳,是不是有些不般配?”


    第40章 想太多   腦補是病


    虞美人五官較賀芝更為豔麗, 遠觀如芙蓉帶露,近看若春水含煙,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她隻眸光微動睨了那宮婢一眼, 便令其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紅著臉低了頭。


    宮婢恭敬而羞澀的垂了頭,便沒瞧見虞美人眉頭微蹙,一臉可惜的看了她一眼,轉而對廊下垂手而立的張嬤嬤招了招手。


    “嬤嬤你來,娘娘昨兒不是派人過來讓咱們宮裏也挑幾個到了年紀的丫頭放出去,好彰顯陛下仁德?我看這丫頭年紀不到,心意卻是到了, 添她一個吧。”


    虞美人向來說話輕言細語,這會兒打發起婢女來也依舊溫婉和善,隻是蒹葭宮裏伺候的人都知道, 凡事隻要虞美人說出了口, 那鬧到禦前也沒得更改。


    張嬤嬤上前兩步福身應是, 自有伶俐懂事的跟著上去利索的捂了那宮婢的嘴把人帶了出去, 隻餘下一聲幾不可聞的嗚咽聲。


    虞美人忍不住歎了口氣, 也沒了逗弄八哥的心情,抬了抬眉便準備回去歇息, 一麵走一麵還不忘抱怨賀芝幾句:“養兒子有什麽用?從小沒見多孝順, 大了不是討了我的好丫頭去奉承心上人, 就是勾得我身邊的小丫頭失了心智,一天到晚添亂, 惹人厭的很。還是菩薩不憐惜我,不然得個佑寧或者安華那樣的女兒多可心。”


    張嬤嬤正躬身扶著虞美人邁門檻,聞言淡淡笑了一下沒有接口。自六殿下賀芝落生, 虞美人隔個幾日就要抱怨生兒不如生女好,身邊伺候的人聽了十幾年都習慣了,早已見怪不怪。況且以張嬤嬤看來,兩位公主殿下或許各有諸多長處也頗得顯德帝喜愛,但離可心二字差的可有點遠。


    虞美人也知自己這話不是奴婢們能多嘴的,然而她最近幾日為賀芝歎的氣比之前十年都多,晨起梳妝時覺得眼角都被不孝子氣出了細紋,到底還是忿忿加了幾句:“你跟在我身邊也有近十五載了,姓兒還是陛下賜的,陪我說上幾句家常又如何,也忒謹慎了。如意這回可真是煩人的很,日後宮中宴飲我怕是再躲不得清閑了。”


    因著出身的關係,虞美人剛被顯德帝納入宮門時很是受了一番排擠。即便陳皇後自持身份不願同她多言,謝貴妃與李妃王妃等人卻是每次吃酒賞花都要盯著她冷嘲熱諷一番,大家閨秀的淵博學識用來刻薄人那真是愈發刁鑽,有時虞美人雲裏霧裏聽上小半個時辰都聽不明白別人到底罵了自己什麽,隻能盡量避著這些人。


    後來眾人估計是說膩了,又有顯德帝再三恩寵,虞美人耳邊就清淨了不少,雖然眾人背後的話肯定不好聽,可隻要沒人當麵說三道四,她也樂得當不知道。橫豎她是正經錄了族譜的宮眷,兒子是有名有姓的皇子,些許流言蜚語不痛不癢。


    可是賀芝想娶林相愛女,還是在林斕和離之後,虞美人稍一閉眼就能想到日後宮宴上那些人話中有話議論紛紛的模樣,怎能不為自己才享受了幾年的清閑日子哀歎幾句。


    張嬤嬤體貼的為虞美人按了按額頭,笑道:“這便是娘娘的慈母心腸了,盡管您也知道此事有些麻煩,不還是一口應了殿下所求?又幫著殿下挑了那麽件稀世的珍寶過去。奴婢不說話,是覺著您心中自有成算,哪裏需要奴婢畫蛇添足呢。”


    虞美人輕哼一聲,雖然覺得這話誇得人耳熱,還是坦然笑納了這幾句溢美之詞,又與張嬤嬤細說心中打算:“如意既然真心喜歡,斕丫頭又出身名門品貌俱佳,他兩個天生一對,我做什麽硬要從中阻攔?雖說二嫁總不如一嫁好聽,可也不能隻為這一條把旁的一百樣好處都否了。我自己被人嚼說了一輩子,是不在乎這些虛名的,別人願意說就隨她們去吧,隻要如意能夫妻恩愛就好,大不了以後宮宴上我借著陛下的事狠罵幾個挑頭的,也就是了。”


    提到顯德帝,虞美人不禁稍微出了會兒神,托著腮把玩了一會兒新得的八寶如意紋香薰球才悶悶道:“這麽多年我都規矩的很,從來也不敢恃寵而驕,如今為著那個小討債鬼,少不得要被他捏著把柄笑話幾回了。”


    聽著這話,即便老練如張嬤嬤也不由僵了下麵皮,片刻後才又微微笑著應了聲是。虞美人平日確實謹守規矩,可她對著顯德帝時的大膽妄為便是陳皇後都望塵莫及。這樣的人說不敢恃寵而驕,怕也隻有顯德帝才能麵不改色的連聲附和了。


    虞美人想起顯德帝趾高氣揚挑三揀四的樣子就覺得麵上下不來,心安理得將這一筆記到了賀芝的頭上,抬手抽了炕桌上擺著的禮單過來,理直氣壯吩咐道:“把給如意的這一些文房四寶都撤下來,添到給林相府上的表禮裏。之前是我想的不周到,隻給斕丫頭備了禮,倒該給林家幾位公子也添些東西。反正小六詩詞歌賦都不如文公子他們,用了也浪費。”


    她隨意伸手一比就裁下了原先預備著留給賀芝的大半賞賜,自己略想了想也不用張嬤嬤拿筆來記,直接從中間一扯把後半邊兒紙夾到了林相府的單子裏遞了過去。


    張嬤嬤雙手接過冊子,猶豫了片刻還是稍稍提了一句:“娘娘,謝娘娘嫡親的娘家侄女芳辰將至,謝娘娘已向皇後娘娘討了賞賜,各位娘娘都說了要一同湊趣添禮,您那份也差不多該送去清歡殿了。”


    這事兒張嬤嬤若是不提,虞美人當真就拋到了腦後。不管眾人私下關係如何,既然陳皇後給了謝貴妃麵子,做妃妾的便不好不隨上一份禮。可她一向厭惡謝貴妃為人,對謝家女眷亦無甚好感,不免格外不情願些。


    虞美人擰了黛眉苦思半晌,才懨懨說道:“是謝靈犀吧?聽說是斕丫頭的姑表姊妹?那便把陛下上回賞我的天水碧拿兩匹,賀她的芳辰。”


    “娘娘,不是那位靈犀姑娘,”張嬤嬤無奈提醒道:“這回慶生辰的是謝家的吉光姑娘,算起來與靈犀姑娘是堂姐妹,兩人的父親是兄弟。”


    虞美人恍然大悟:“所以便不是斕丫頭的姑表妹了,既如此,天水碧且省下,你去庫房裏挑挑司珍坊送進來的首飾,不拘哪一件送過去也就是了。”


    張嬤嬤按虞美人的吩咐從宮中打製的首飾裏挑了兩支適合雲英少女插戴的金玉釵送到了清歡殿,轉日謝貴妃就特意派身邊得用的總管太監騎著高頭大馬把各宮的賀儀一齊送回了娘家。


    謝氏在京中的幾房人依舊合族而居,家中做主的雖是謝貴妃堂兄臨平侯,謝貴妃之兄也因姊妹封妃而在族中頗有份量。謝貴妃賞給嫡親侄女的賀儀便繞過了臨平侯之妻林夫人,直接送到了謝貴妃親嫂蕭夫人手上。


    蕭夫人素來疼愛幼女,與幾個兒媳看過陳皇後賜下的一整套鳳紋首飾並謝貴妃賜下的玉石樓閣簪環後便讓人把賞賜都小心捧去給謝吉光,隨她取用。


    謝吉光剛受了家中姊妹的恭賀,聽到宮中賞賜到時麵上更添喜色,隻是她卻沒有如蕭夫人等預料的那般珍重陳皇後和謝貴妃賜下的首飾。不過淡淡瞟了一眼滿匣珠光寶氣後,謝吉光便依簽子拿起了蒹葭宮送來的兩根發釵。


    謝吉光的婢女見她一下子便從各樣璀璨奪目的釵環中取中了這平平無奇的兩樣,還當自家姑娘是嫌棄虞美人的禮薄,生怕大喜的日子鬧出什麽讓人閑話,忙乖巧的開口描補:“蒹葭宮的虞娘娘向來為人謙遜,估計是不想搶了別宮娘娘的風頭,送的賀儀才這般中規中矩。”


    虞美人出身卑微,往日宮中宴飲確實聽得多說的少,待各家女眷也極和氣,萬事不出頭,謝吉光想了想覺得婢女說的有理,便淺笑著將手中的玉釵斜插到了鬢上,另將金釵擱在了妝台上。


    謝貴妃特意賜下的血玉鳳頭釵還原樣擺在錦盒裏,謝吉光竟用了別人隨手賜下的東西,蕭夫人派來的嬤嬤錯愕的看了她一眼,謝吉光卻仿若未聞,隻抿著唇攬鏡自賞。


    家裏的安排宮裏姑姑的意思謝吉光都知道,可她從來也不想做什麽二表兄的側妃。且不說二表哥賀清屏文武在諸位殿下中都不出彩,大伯母和大姐姐看不上的人,又憑什麽推給她?


    她堂堂謝氏女兒,家世在闔京閨秀中都是拔尖的,姑姑連一個正妃之位都舍不得,虧祖母和母親也肯答應。


    謝吉光可不像家裏其他姐妹把賀清屏當個寶,她中意的是六殿下賀芝那樣的人,殊麗無雙、聰敏好學,生母出身又低,沒有底氣拿捏兒媳。


    抬手扶了扶鬢上的玉釵,謝吉光不禁微微一笑。虞美人行事畏縮,想來日後她當家做主的日子且長著。不若這幾日外出宴飲交際都配這支釵,也好讓宮中明白她的一點心意。至於那支金釵則委實俗豔太過,能擺在妝奩裏便足可見她的心意了。


    謝吉光心中自有盤算,卻沒注意到母親蕭夫人派來的嬤嬤已經把東西交到了旁邊丫頭的手上,離去時麵色沉沉。


    即使她的婢女特意在旁提醒,謝吉光也不過微微頷首便放下了此事。她此刻正盤算著幾日後如何彈壓那不知輕重與賀芝走得極近的婦人林斕,哪裏還顧得上這些細枝末節。


    畢竟當初謝貴妃舍謝家閨秀而取林氏女的事兒讓謝家的女孩兒丟了不少顏麵,聽了不知多少酸話,如今那林斕竟然和離回來了,謝吉光哪裏肯輕輕放過。


    第41章 今年過節不收禮   未來老公和婆婆的禮物……


    林相府上的百花宴遍請京中豪門, 是日世家與勳貴皆至,冠蓋雲集、車水馬龍,又有顯德帝派禦前總管張明明送來九十九盆皇家禦苑中精心培護的名品花卉添彩, 果真名動一時。


    王氏與林氏同為江東著族, 這一代的四公子又迎娶了林相這一支的大小姐林心,理所當然是林家的貴客。如今林相簡在帝心,隱有文官之首的威勢,王家自然也樂意與林家交好,幾位當家的夫人前幾日商量了一回,都有意早些登門,也好幫襯一二。


    可惜四少夫人林心這一日晨起梳妝時忽而動了胎氣, 一時腹中劇痛動彈不得,丈夫王四公子白著臉請了府醫過去也隻說這幾日都須得靜養,他們這一房幾位女眷便都留在家中陪伴林心, 不曾出門。


    另兩房夫人雖依舊領著女兒媳婦等人登車出門, 但先前都耐心等著林心看診的消息, 時辰上就比原先打算的晚了不少, 恰叫宮中的車馬堵在了外頭, 隻能在馬車中聽外頭的侍從口述顯德帝的隆恩,林家門前的盛景。


    王家大房夫人出身俞氏, 與林相夫人乃是姑表姊妹, 對林家這十餘年來的興盛頗有感觸。等傳話的侍從離得遠了些, 俞夫人不由輕輕拍了拍依偎在她身邊的小女兒王林華,不無豔羨的低聲道:“昔年我待嫁之時, 孟州蕭氏何其煊赫,如今提起江東第一族,誰又敢與平朔林爭鋒?這便是赫赫揚揚, 世人皆畏。”


    王林華正值豆蔻妙齡,生的比幾個同胞姐姐都更靈秀動人,心氣自然也更高些,聞言撇了撇嘴,小心摟著母親俞夫人抱怨:“爹爹總說真名士自風流,可您瞧咱們家門前何曾有這等風光?我聽幾位嬸娘的意思,若不是幾位哥哥弟弟年紀皆不合適,還想聘那斕姑娘為婦呢。咱們也是詩書禮儀之家,竟比林家低了門第不成?”


    兩年前王林華同胞姐姐議親,不過是規規矩矩親上作親嫁去了王老夫人的娘家,林斕議親稍晚些,卻不知攪出了多少事,最後出嫁時的風光更是羨煞她們這些待字閨中的女孩兒。


    王林華自覺彼此都是名門閨秀,出身品貌不過伯仲之間,對林斕頗不服氣,可祖母厚待四嫂林心,明擺著極為看重林家這一門姻親,她也隻能遮掩著心事,偶爾說與母親俞夫人聽。


    俞夫人卻不欲縱容女兒在外頭妄言,她眉頭一皺,不輕不重的打了下王林華的手背,壓著聲音嗬斥道:“嬤嬤就是這麽教導你的規矩?今兒若是說錯一個字,你便再不必出門了,隻留在院子裏等著送回祖宅就是。”


    多少閨秀都是毀在了口舌之爭上,俞夫人自恃才德,絕不會允許自己教養長大的女兒拖累了家中聲名。


    王林華痛的抖了下手,急忙乖巧恭順的領了訓,心中卻很是不以為然。她爹乃家中長子,為人方正忠直,她娘謹守規矩,主持家事公正嚴明,可二叔二嬸他們不還是更得祖父祖母看重?


    明明她與四殿下年歲更為相近,祖父祖母卻總想著把二房的蓮華嫁去宮中,反倒要她嫁回舅家。俞家如今爵位官職還不如王家,嫁過去怕是熬到子孫滿堂都未必能插戴上五尾鳳釵。


    可見這人品行高潔也無甚用處,除了天生命好,人總要會爭會搶才行。譬如這林家阿斕,投胎便是一等一的好,又會為人,竟然能讓家中做主接了她歸家,還為她廣開宴席,真是唯恐她不風光不體麵,王林華心中也很是欽佩林斕的手段。


    不過她雖然妒忌,卻不會傻到自己湊上去讓人看熱鬧,林斕那樣張揚威風,看不慣的人多了去了,謝家那幾位前些日子還在自家賞梅宴嘲笑林家教得好女兒,今兒謝吉光還要親至,想必有的是機鋒打。正巧這回林心出不得門,不會再拉著王家的女孩兒偏幫林斕,她就隻管在旁安心等著就好。


    果然王家幾位夫人姑娘到時,謝家諸人早已經端坐一側,謝吉光姊妹三人雖說麵上笑容依舊得體,打量著四周景致的眼神卻頗為挑剔。


    在場的各家女眷哪個不是人精,自然知道謝林兩家先前因二皇子賀清屏求取林斕為妃不得一事生了嫌隙,隻是礙於謝家大夫人是林相嫡親妹妹才維係著表麵上的情分。眾人雖不知謝家幾個姑娘結伴而來所圖為何,卻不約而同都離得遠了些,免得一會兒惹火燒身。


    林斕剛隨羅夫人與各家夫人略略寒暄了一番,又見過剛入席的幾位王家夫人,便移步往諸位姑娘團坐的花圃而來。


    羅夫人本想請林恬一起來主持這次的宴席,但弟媳王夫人覺得此番宴飲乃是為林斕歸家而設,林恬在旁反而不美,因此最後出來待客的便隻有林斕一人,是以即便林斕一直與謝家幾位姑娘不甚投緣,還是含笑款款上前說話,以盡地主之誼。


    謝吉光方才文秀內斂的坐在席位上看了半晌林斕如何長袖善舞、光彩照人,好似她還是當初那位公子王孫競相求的名門淑女,不由早就藏了一肚子邪火在腹內,再一想躲在家中許久不曾外出散心的堂姐謝靈犀,謝吉光一見林斕便有些按捺不住。


    聽著耳畔溫柔見禮的聲音,她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自下而上掃了林斕一眼,語調輕慢:“人家總說這天下奇觀,江左林氏可占二分,我瞧著確實如此,不然已經換了婦人發髻的人又來招呼我們這等奇觀,我從別處可再難得見。”


    阿玉正垂首跟在林斕身邊伺候,聞言手上捧著的匣子便抖了幾下,十根手指也攥的發白,隻不敢開口說話壞了規矩。


    林斕麵上笑意不變,借著從匣子裏拿珠花的功夫拍了拍阿玉的手,就抬眸大大方方對上了謝吉光挑釁的眼神,淺笑道:“讓謝三姑娘見笑了,這珠花是我從北邊帶來的式樣,雖不如京中的精致,卻勝在拙樸可愛,特獻醜贈與眾位姊妹。”


    當初下帖子之前,羅夫人林相二人就與林斕長談過一回。她先前舍世家而就寒門武勳,偏又夫妻不合和離歸家,林家的仇敵也好,豔羨林斕本人的也罷,都少不了有人說三道四,林斕想要在京中重新立足,總免不了經曆這一回,若是覺得承受不住,以後隻安心在院子裏自得其樂也可。


    林斕自己選了廣發請帖開百花之宴,自然不會畏懼些許人言。且以她之所見,謝吉光還嫩了些,尚不如劉家人老辣心黑。


    謝吉光沒想到林斕如今臉皮見長,一番譏誚不痛不癢不說,還絲毫不忌諱那些醜事,倒顯得她頗為失禮。


    隻是謝吉光並不肯就此接下林斕的話,她側身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堂妹,特意伸手扶了下頭上的玉釵,嗤笑一聲道:“辛夷,昨兒嬤嬤講到名正言順,你可聽了?世間萬事皆有規矩禮法,有的人行事出格失了大義,卻依舊認不清身份今非昔比,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哪怕衣錦冠玉依舊不得人敬重,便是這個道理。”


    這話委實太不客氣,林斕收了麵上的笑意輕輕睨了謝吉光一眼便施施然扭身走了,臨走還不忘送了她一個極利索的白眼,顯是根本不屑於與她爭辯,倒叫謝吉光滿腔鬥誌都落了空,再換上傲慢不齒的神色也有些落了下乘。


    一旁王、顏、陳、蕭四家的姑娘幾乎從頭看到尾,王林華心中連連笑歎謝吉光空有美貌不長腦子,占著天時還拿不住林斕,麵上卻還要撐著世家貴女溫文爾雅的笑意裝作一派風輕雲淡。她正忍得辛苦,偏偏就有人無所顧忌的笑出聲來,引得謝吉光大怒,也讓眾人都一齊瞧了過去。


    敢嘲笑謝貴妃愛重的侄女,那姑娘自然也不是好惹的,正是陳皇後娘家侄女,許給三皇子賀朱的那位的胞妹。


    謝吉光心裏記掛著賀芝,難免看陳家人更為不順眼,對著陳姑娘便冷笑了一聲:“想來三殿下在諸位殿下之中威風赫赫,您這有樣學樣,也覺得在我們當中高人一等了?”


    陳姑娘還沒說話,已然走到羅家幾位表姊妹身邊說話的林斕卻忍不住蹙了眉,道惱之後回身走了過來。她先前不願當眾與謝吉光爭執,是不想壞了母親精心為她籌備的百花宴,可謝吉光這般口無遮攔,竟含沙射影議論天家兄弟,便不能不管。


    林斕正想讓人回稟母親羅夫人,再請了謝吉光出去,外頭院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恭賀之聲,與之前大總管張明明奉旨而來時極其相似,令眾人忍不住瞧了過去。


    不等林斕派丫頭過去詢問,幾個嬤嬤便喜氣洋洋的陪著兩位太監進來傳話,身後還跟著一連串東西。


    打頭的是賀芝身邊的張大寶,他苦苦與身後另一位總管太監推讓了半天,才神色恭敬的上前對林斕行禮,代他主子送上了九盆名品牡丹,其花之妍麗引來陣陣驚呼。


    林斕看著滿目盛開的牡丹花一時失了言語,心中百味陳雜,便不曾注意到身邊眾人狐疑的眼神,和謝吉光那幾欲噬人的猙獰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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