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斏拍著胸脯保證絕無此日,林斐不置可否,取了門閂就將人拎著領子丟了出去,兄弟二人倒是對後來聽到風聲的林相夫妻都守口如瓶,堅稱隻是關起門來切磋了幾下功夫。


    林相嗬嗬一笑擺明了不信,羅夫人倒是多問了幾句,親眼看過小兒子身上並沒有次子打出來的傷痕也就放了心,專心收拾起女兒林斕出嫁前住的倚嵐院。她此前已經收到了長子的信件,道是他們兄妹至多還有一月即可抵京。


    倚嵐院裏一應器具擺設俱全,依舊還是林斕在時模樣,隻是羅夫人想著林斕這也算是蒙了苦難,有意為女兒祛祛晦氣,便特意又開了庫房取了各色布匹出來重新做了帳幔鋪陳等物。府裏養的七八個繡娘趕不出來這許多東西,她還命人自京中幾個大的繡坊裏請了有名的大家來家中做活,一時間京中各家均笑得林相愛女歸京在即。


    林斕在林文的陪伴下抵達京城時正是春花滿城之際,車馬粼粼,飛花弄晴。


    她隻掀開車簾向外看了一眼,林斏就眼淚汪汪的迎了上來,林斐跟在他身後也紅了眼,羅夫人派來的管事不敢打擾小主子們,直接抹著臉打馬回去報信去了。


    林文有些嫌棄兩個弟弟的蠢模樣,臉上如玉公子的溫雅笑容不變,回身避著人的時候一腳一個利索的將人踹進了車裏,看著他們兩個小心翼翼的滾做一團,並沒有擠到林斕才緩了臉色。


    林斐起身時似乎不經意間按住了林斏的嘴,裝作沒察覺到手下掙紮的力道一般看著林斕率先關切說道:“阿斕瞧著瘦了,也高了,這一路上可累著了?大哥有時候心粗,我總擔心他不能照看好你,隻可惜我之前在江東。你再好生歇一會兒,到家了我再叫你。”


    說著,林斐終於放開了對林斏的桎梏,起身殷勤的給林斕挪動了下軟枕,又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繡著迎春花枝的香囊獻寶似的捧到林斕手上:“這是我前些日子得的安神香藥丸子,你拿著養養身,若是喜歡隻管遣人問我要。”


    林斐如此陰險,林斏氣的臉都歪了,隻能眼巴巴看著林斕,希望妹妹能念著他從小幫她打了最多架的份上也跟自己說說話,別被林斐的花言巧語蒙騙了。


    林斕起初還含笑看著林斐與林斏鬥氣,抬起手仿佛是要伸出手指刮刮臉頰羞羞他們兩個,誰知她笑著笑著便忽而克製不住的落下淚來,淚珠一顆顆落在香囊上,卻好似打在了人的心上。


    林斐林斏一驚之後不免心痛的無以複加,一起笨拙的湊在林斕身邊想要拭淨她麵上的淚水哄她開懷,可惜收效甚微,以至於羅夫人等不急親自出來到馬車上接人時還當是他們欺負了妹妹,險些當場母子反目。


    與此同時,路上還要與平國公一起追查前朝餘孽一事的賀芝也終於日夜兼程趕回了京城,第一時間入宮麵聖,麵容沉靜的跪在了賞心殿中央。


    第37章 爸爸還是你爸爸   爸爸,國家欠我一個媳……


    一見著朝思暮想的女兒, 羅夫人的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林斕卻突然膽怯,她紅著眼眶與羅夫人對視一眼後, 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與母親說些什麽, 隻是遲疑著淺笑了下。


    林斐林斏二人沒注意到母親與妹妹麵色上的變化,還忙著賭咒發誓,可惜他們小心翼翼解釋緣由的話還沒說完,羅夫人便一掀簾子叫了一聲“阿文”。


    林文原本在車外吩咐眾管事小廝搬運帶回的各色物件兒,聽見羅夫人的聲音裏隱有悲意,急忙過去親自將兩個沒眼色的弟弟揪了下來,冷著臉將他們都派去倚嵐院裏收拾東西。


    兩個難兄難弟一步一回頭期期艾艾的走了, 林文單手一撐躍上車轅,就聽得裏麵傳來羅夫人幽幽啜泣之聲,間或夾著幾聲嗚咽難辨的話語, 半晌之後才終於隱隱聽到林斕含著哽咽回了句什麽。


    林文垂眸逼退了自己眼中的點點濕意, 抬手示意仆從們退後, 獨自一人默默將車駕到了林相與羅夫人所居的致明院門外, 又靜靜等了一會兒。直到聽著裏頭說話的聲音漸漸輕了, 他才神色柔和的打起車簾,請羅夫人與林斕兩個下車。


    羅夫人顯然已經摟著林斕哭過一場, 麵上的脂粉都叫淚水衝了個幹淨, 林斕對上林文的視線還有些躲閃, 似是為方才在車裏落淚一事而臉紅羞臊,林文便體貼的別開視線, 隻耐心溫柔的扶住羅夫人一側手臂,陪著母親和妹妹一起進門休息。


    致明院上下伺候使喚的下人共有數十人之數,這會兒都由嚴嬤嬤帶著在屋門口給林斕行禮, 羅夫人等林斕受了眾人的禮之後便讓人都散了,隻餘她們母女清淨說話,連林文都苦笑著被她攆了出去。


    林斕捧起自己慣用的茶盞,鼻尖嗅著久違的清淺茶香,微微腫起的眼睛又有些發酸,帶著點點鼻音含笑說道:“還是母親身邊的人會點茶,我便是帶了一樣的茶走,衝泡出來卻總不是這個味道,倒白白勾著人想家。”


    羅夫人正親自絞了帕子想幫林斕敷一敷眼睛,聽著這麽一句又險些落下淚來,她紅著眼胡亂點了點頭,放軟了聲音:“那阿斕以後就跟娘一起住,娘日日給你點茶,永遠都陪著我的阿斕。”


    林斕聞言笑得眉眼彎彎,含著淚抽噎了一下撲到羅夫人懷裏親昵的蹭了蹭,最後卻小狐狸似的搖了搖頭:“我不在這住著,不然阿爹回來心裏怕是要嫌棄我礙手礙腳了。”


    羅夫人前些日子休了林相的心都有,嫌棄他礙眼的很,每每想起就有一場氣生,這會兒怕嚇著林斕,羅夫人隻黑著臉強自忍了,沒好氣的回道:“理他做什麽,害了我好好的女兒,且讓他去跟他的軍國大事過去吧,再別回來。”


    林斕一聽就知道母親為自己的事兒沒少跟父親置氣,說不得已經把父親攆出院子幾個月沒讓他回來歇息。她閉了閉眼,將羅夫人摟得更緊了些,借著寬大的雲袖悄悄掩去了眼角的淚痕:“阿娘,我已經回來了,您莫要為了我跟阿爹生分了。沒有您和阿爹就沒有我,若是作兒女的反累得爹娘離心,女兒豈不是大不孝?”


    她的鼻音極重,以至於有些字說得模糊不清,隻能抬起臉對羅夫人討好的笑了笑,以哄她開心。羅夫人順著林斕的意思緩了臉色,心中卻更為憐惜林斕這段時日受得苦楚,當真酸澀難言。


    林斕也知母親不過是麵上應付,並不會如此輕易釋懷,忙清了清喉嚨,努力勸說:“您真的不必怪阿爹,這世上能有幾人為出嫁的女兒求陛下更改旨意?女兒能隨心任性,倚仗的不正是家中寵愛?有您和阿爹在,我便什麽都不懼怕。”


    在慶平城時不肯受劉家擺布也好,直言拒絕賀清屏也罷,甚至一路南歸平安返家,這一步步憑借的都是疼愛她的家人。林斕覺得自己話說得都還算謙虛,能如此為女兒打算的父母放眼朝堂都無有出其右者。


    羅夫人卻還強撐著啐了林相一口:“要不是那個老東西,我兒樣樣出色,怎麽會挑了那麽一戶不入流的無賴人家!”


    “阿娘,”提到此事林斕心中也覺不自在,卻不是對林相不滿,她不由歎了口氣:“這事兒不怪阿爹,卻是該怪我自己多些。”


    “當時謝家明裏暗裏幫謝娘娘遞話,其意無需多言,您和爹不肯,我自己也不願,後來慶國公府那邊又出了變故,阿爹說起朝中大事,咱們是都聽著的。”


    “陛下春秋鼎盛,正是一展抱負之時,那許多人卻已經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別說爹看著不像話,就是我,也不願去趟這一趟渾水,是以爹問我願不願低嫁安穩度日,我自己便是願意的。”


    世家與新貴之間的傾軋不過剛剛開始,林家雖風光無兩,夾在中間許多事卻也是左右為難,林斕聽多了父親兄長議事心中已隱約生出些念頭,猜測這些開國的有功之臣不必等百年之後怕是就要折損大半,她當時也實在不想因婚配而卷入其中。


    “阿爹選了幾戶人家,會挑中劉家是我自己的意思,”林斕說到此不由暫時忘了心中壓著的那些風雲變動,麵上有些難為情:“我覺著劉家門第不高,要借著阿爹的勢才能坐穩爵位,家中定然要對我以禮相待,那人本身又不甚出彩,瞧著忠厚老實,便覺著他應該不會有什麽風流韻事,總能讓我舒心度日,誰知道皆不遂願,實在是我不懂人心看得太淺。”


    林斕難過垂眸,趴在羅夫人懷裏淺淺歎了口氣,實在是氣自己識人不明,心疼的羅夫人摟著她連聲安慰:“我的兒,你才多大點,哪裏能懂那些人的醃髒心思!是娘的錯,娘沒給你相看好,也怪你爹那個老東西,你不懂,他也不會識人了不成?”


    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又被妻子咬牙提起,興衝衝從官衙趕回來看女兒的林相腳下一頓,祈求的看了一眼目露嫌棄的羅夫人,試探著又往裏挪了一步。許久沒見女兒,他便是頂著妻子噬人的神色也想過去親手摸一摸女兒柔軟的發心。


    賞心殿裏,另一位父親卻後退了兩步,苦惱的看了眼青鬆似跪在地上的兒子,撓了撓臉又問了一遍:“如意啊,你說你想娶誰?”


    “兒子想娶阿斕,林相林文若先生的獨女林斕,”提到林斕的閨名,賀芝眼中自然而然升起幾分笑意,肖似母親虞美人的麵龐仿佛有微光浮過:“還請父皇成全。”


    第38章 個人心事   我賀芝就是餓死,也不會對我……


    父子兩個才父慈子孝的說完了正事, 賀芝就來了這麽一出神來之筆,以至於顯德帝下意識看了眼一旁躬身侍立的張明明和他身後掛著的佩刀虎吼。


    可對著麵前賀芝這張如花似玉的臉,他還是有些下不去手, 隻能深深歎了口氣, 搔了搔頭發抱怨道:“你說說你,長得這麽像你娘做什麽?打都不好下手。這要是換成你三哥,嘿。”


    顯德帝當年在鄉下經常被太後打得滿山跑,自然也不覺得老子打兒子有什麽。諸位皇子裏,又以陳皇後所出的三皇子賀朱挨打的次數最多,經常父子兩個話不投機就是一番棍棒開導。


    倒不是顯德帝不疼愛這個唯一的嫡出皇子,隻是因為他是外貌身型最肖顯德帝的一個, 小牛犢一般結實又耐打,格外的心寬皮厚,許多道理講不通卻是一打便悟。而顯德帝對著如此肥壯的兒子也少了許多擔憂顧忌, 下手便痛快許多。陳皇後倒是屢屢為此事同顯德帝爭執, 更有兩回氣急之下撓破了顯德帝的臉, 可賀朱自己渾不在意, 陳皇後也無可奈何, 隻能隨他們去了。


    而賀清屏與賀芝則是年長些的皇子裏挨打最少的兩個。賀清屏是因為自幼身體虛弱,生的足足比同歲的賀朱矮了一頭, 賀芝卻是因為從小生的太好。


    用顯德帝當年酒後失態的話來說, 如意生的那般嬌, 哪個當老子的舍得打?像賀朱從小就知道六弟撒嬌才最靈驗,而他撒嬌隻會吃到老拳。


    等賀芝也長到了跟兄弟和屬臣子弟打架毆鬥的年紀, 一樣是破了嘴角磕了油皮這樣的小傷,落在賀芝臉上便格外的招人心疼些,顯德帝便順理成章理所應當一般從輕處置了。畢竟臣下怒氣衝衝的告狀說皎花似的六殿下打得他們兒子滿身是傷, 就是比不得熊似的三殿下打了人家兒子來的令顯德帝信服。


    想想自己曾經安撫幾家臣子,拍著胸脯說等老六長大了就好好打幾頓長記性,顯德帝摸著自己新蓄的美髯就有些心虛,不由又瞪了賀芝一眼:“就會給你老子找事!一看就是從小揍的太少!”


    一聽就是虛張聲勢,賀芝動動腿換了個舒適些的跪姿,便麵無表情的抬眸,不甚恭敬的瞄了顯德帝一眼,不冷不熱頂了回去:“您要是舍得,兒子這就給您補一次?打完了您別忘了給我找媳婦兒。我歡喜了阿斕這麽多年您跟母妃都無人為我主張,要是再丟了,我就去寺裏敲木魚,您順便連養兒子孫子的錢都省了。”


    說到這裏賀芝就分外怨念。他傻,他愚笨,他心悅阿斕卻懵懵懂懂一無所知,可他父皇母妃都是過來人,竟然還能歡歡喜喜把阿斕嫁了,差點把他坑死。


    顯德帝看著賀芝那副不忿的混賬樣子氣得肺都疼。這小兔崽子剛進門的時候跪得那個板正,規矩又乖巧,真是叫他這當爹的欣慰感動到快要落淚,誰知一轉眼就原形畢露,還是那麽副憊懶模樣,十足十的逆子。


    再一想賀芝當初百般討好賣乖想要領差事去北邊那幾日的光景,顯德帝就覺得征伐逆軍都比養兒子來的輕快。


    “可是文若不想讓女兒嫁到咱們家,你明不明白?老二惦記斕丫頭鬧了一頭灰,你還嫌老子的臉丟的不夠?”


    顯德帝想起賀清屏當時幹得那些事兒就覺得一張老臉掛不住。這婚姻之事結兩姓之好,他一個沒讀過書的大老粗都知道強扭的瓜不甜,看中了村口秀才家的姑娘就跟個黃牛一樣給人家賣死裏氣種田打獵,而不是仗著兄弟多力氣大上門搶人,結果聖賢書教出來的兒子卻偷偷在背後搗鬼,想著坑人家嫁女,真是丟盡了老賀家的臉。


    林相不想把女兒嫁給他兒子這事兒顯德帝心裏當然不會痛快,可老友家裏就這麽一個女兒,自幼愛若掌珠,不想讓嬌嬌的女兒受婆家的氣也是人之常情。誰養的兒子誰自己知道,天底下頂頂尊貴的身份自然也都是一等一的傲氣,到時候小夫妻吵鬧不休都不肯低頭,他也不會撇開兒子反向著兒媳。與其為此傷了多年的兄弟情誼,倒不如就順了林家的心意。


    想著賀芝打小終究比賀清屏那混帳明理懂事的多,顯德帝難得耐心的勸了他一回:“你才多大?知道什麽叫男歡女愛?你見過哪個大丈夫從小跟在媳婦後頭打轉的?連打誰都是斕丫頭定的吧?人家拿你當弟弟呢。聽老子的話,不然你這輩子雄風都振作不起來,說不定哪天還要被舅哥們套了麻袋一通好打。”


    可惜這一番慈父心腸賀芝卻半點沒體會到,他甚至趁著顯德帝不注意挑了挑眉,全靠一腔對父親的孺慕之情才沒把心裏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


    畢竟賀芝麵聖之前都聽說了,雄風第一振作的父皇到如今已經有許多日進不去蒹葭宮的大門,而皇後娘娘那邊嫌棄他不懂風雅,賞花作畫從來不肯讓他多看一眼——這事兒後宮裏也不是什麽秘聞。


    兩相比較,也就是後宮女眷的娘家兄弟無人敢毆打主君,才叫他占住了便宜。


    這些話賀芝不敢說,可不意味著他會乖乖聽話。他隻是狐疑的看了顯德帝一眼,擰著眉頭問:“您就為這些不同意?”


    顯德帝這會兒說的口都幹了也沒覷著空子開口讓賀芝帶他去蒹葭宮,聞言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然呢?老子多少折子看不完,朝裏多少事要吵,管你取中哪個媳婦,又不是跟老子過日子。”


    賀芝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就利索俯身鄭重一叩首,抬頭盯著顯德帝朗聲懇求道:“兒子不在乎雄風,也不會如二哥那般讓父親難做。二哥取中的是林相之女,兒子卻隻想求阿斕一人。兒子雖年少無知,心中之情卻願日月相鑒,此生獨愛重阿斕一個,父皇若是不願直接下旨,兒子自會求得林叔將愛女許配與我。”


    少年清越的音調金玉一般擊在賞心殿中,鏗鏘有力,顯德帝微微眯著眼俯視了這個將將蛻去一身稚氣的兒子半晌,終於無奈的擺了擺手。


    “罷了,你要試就試吧。一群逆子天天翻著花丟老子的臉,也不差你這一回。本來你出去差事辦得好,我還想論功行賞,我看你如今也用不上,且看看吧。若是日後林文兄弟要打你,我是不會管的。”


    賀芝顯然隻把顯德帝不會阻攔這層意思聽進了心裏,立即便笑得明媚燦爛,顯德帝氣哼哼罵了句兒大不中留,就陰著臉追了一句:“不過你這性子如此執拗,也不知你母妃心裏如何做響,你且去同你母妃說一聲,告訴她我一會兒批完了折子就過去同她說道此事。”


    總算把話拐到了此處,顯德帝心中大為舒暢,毫不客氣的讓人送了賀芝出去,自己則做出副勤政的樣子。


    等賀芝去得遠了,顯德帝才抬眼叫了聲張明明:“如意身邊那個大寶是你的幹兒子吧,叫他過來,我要問問如意在北邊都作了什麽業出來。”


    張明明俯身應是,自去派人把張大寶抓來,品著顯德帝的意思稍稍提點了他幾句。


    林相還不知顯德帝那邊已經打起了他愛女的主意,他硬著頭皮湊在妻子女兒身邊說了好一會兒話,在林斕的幫襯下總算得了羅夫人幾個正眼,好生享受了一回家庭和美的樂趣,對兒子們都和顏悅色起來。


    等林文兄弟三個一起送妹妹回去歇息,林相便撐著自己的竹下之風快步進了內室躺下,打定主意說什麽也不會再回書房歇息。


    羅夫人這會兒眼睛還有些浮腫,一進屋瞧見林相的模樣就忍不住冷笑一聲,上前擰了他一把:“快些起來吧,看在阿斕的份上,我且忍你這老東西一回。”


    林相手臂上吃痛,依舊傲立滿朝同僚的五官都不禁微微扭曲,不過他還是沉默著任羅夫人施為,半晌後才低聲開口,眉宇間難掩愧疚。


    “阿斕真的瘦了,也長高了一點。是我當初思慮不周,隻想著爭儲在即那些人家大多另有所圖不是良配,陛下又有意為阿斕與武勳子弟保媒而昏了頭,卻忘了低嫁的人家也可能昏聵不知規矩。劉家那邊我自會處理,必會讓他們付出代價,我以後打算將阿斕留在身邊,嫁或不嫁都沒什麽要緊,隻要她事事順心遂意便好。”


    說是嫁與不嫁都可,林相心裏卻不想再送林斕出嫁。女子嫁人之後總有諸多事端,比不得在家時自在清閑,他的阿斕已經受了一回罪,斷沒有巴巴捧出去再吃第二次苦的道理。


    羅夫人也正有此意,大半年來第一回 頷首附和了林相的話,讚同道:“正是,阿斕留在家裏我也能放心些。這幾日我思前想後總怕有小人在背後說嘴,便想著過上幾日等阿斕歇息好了,挑個整日子好生開上一宴,也讓各家明白阿斕依舊是咱們家金尊玉貴的姑娘,你覺著如何?”


    林相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直接興衝衝起身親自磨墨提筆幫羅夫人列了張宴客單子出來,連夜定下了此事。


    過了兩日,京中各家女眷便接到了林相府上大開百花宴的帖子,林相胞弟林二老爺府上的兩位姑娘林心林恬更是一早便過來探望林斕。


    第39章 初現端倪   林斕眼中神色已然騙不過嫁了……


    林老太爺兄弟間排行第二, 上頭還有一個嫡親的兄長,然而那一房的子嗣亂世中擇的主君兵敗自盡,原本是嫡支嫡脈的大老太爺為家族後代計便主動帶了餘下的兒孫歸隱, 立誓三代不出, 在祖地耕讀傳家,林家的傳承與族長之位便一齊交到了林老太爺這一房,林氏族中子弟皆以林相為首。


    不過林家子嗣不比其他江東世家興盛,嫡支共五房,在京的唯有林老太爺一支,便是林相及剛剛抵京的林二老爺一家。


    林相入世輔佐明主君臨天下,林二老爺則自幼酷愛山水詩書, 尤其愛字成癡,兼之他性子剛正不阿不喜世故人情,便不曾出仕, 每日裏泰半時間都是在手植的竹林中飲酒潑墨, 乃是當世大家。


    能讓不染半點俗世塵汙的林二老爺捏著鼻子千裏迢迢奔波上京的也唯有子女的終身大事。他的長女林心比侄兒林文年紀還大上些許, 一早便許配了舅家表兄做了王家婦, 隨夫家入京報效家國, 小女林恬則比林斕還小了三歲,這次林二老爺及妻子王夫人操心的就是林恬的婚配。


    林恬隨父母養成了閑雲野鶴不受拘束的性子, 唯願同父親一樣做個雅名傳天下的女名士, 到京中這幾日被母親王夫人拿規矩約束得幾近奄奄一息, 聽說大伯家的斕堂姐終於收拾妥當可以待客,便央著長姐林心陪她一起過府探望。


    林心剛剛坐穩了出嫁後的第一胎, 已有小半年沒出過府門,但因擔憂林恬年紀小說話不知輕重,怕她們倆姊妹間起了口舌之爭, 且又擔憂林斕和離之後心思鬱結,她思量過後還是派人上門問了羅夫人和林斕的意思,得了首肯後才套車帶了林恬一起登門造訪。


    細數起來,因林相一房離鄉較早的緣故,兩房子女以往見麵的時候並不多,年紀小些的如林恬都已認不出幾個嫡親的堂姐堂兄,大些的林心林斕也不過對彼此模糊有些印象。


    但林心十分喜愛這個聰慧開朗的堂妹,林斕也尊重這個溫柔細致的堂姐,林心隨夫家在京中走動時幾次與林斕說話都十分融洽,姊妹二人感情很是不錯,是以王家的馬車一到門口,林斕便含笑親迎了出來,一旁還體貼的備了乘小轎。


    林斕還未開口,林心先抿嘴輕笑出聲,卻是堅持不肯乘轎:“斕妹妹饒了我吧,如今才不過三個來月,哪裏就至於如此興師動眾?我太婆婆、婆婆也都說讓我多走動一二才好,這轎子留個三五十年再給我用倒是使的。”


    林心氣色極好,步伐也依舊穩健,林斕側首看了眼林嬤嬤,見她也微微頷首,便順著林心的意思讓人把轎子撤了下去,一回頭卻恰好對上林恬好奇的視線。


    林恬正偷偷瞧林斕如何打理俗務分派丫頭婆子,不想林斕突然看了回來,忍不住就紅了臉,羞澀扭捏了一會兒,還是乖巧的上前行禮:“斕姐姐。”


    林斕上一回見林恬還是八年前,當時二人一個是天天扮作男孩兒瘋跑的假小子,一個是臉圓身子圓的小胖丸子,沒想到一晃眼彼此都變了模樣。


    看著麵前一身桃粉對襟褂配鵝黃煙羅裙娉婷少女款款福身,林斕不禁笑彎了眼,上前幾步握了林恬的手,笑眯眯道:“恬妹妹,一別這麽多年,我可真有些認不出了。”


    她還記著最後一次跟林恬一起在祖宅守夜,林恬搖搖晃晃不倒翁似的走來走去磕了頭,哭了小半夜,鬧得祖父林老太爺都沒了脾氣,真沒想到林恬這個小哭包長大後如此嬌美可愛。


    林恬卻不記得自己兒時的糗事,一聽林斕說話便莫名生出些親近之意,下意識挽住了林斕的手臂親親熱熱的捧出自己新繡的香囊就要送她,急得後頭跟著的嬤嬤直歎氣。在主人家的門口就迫不及待的送禮,她們姑娘也算是京裏獨一份兒了。


    林斕一怔便忍不住輕笑出聲,覺得這堂妹果然得了二叔真傳,一樣的直爽不拘小節令人喜愛,開開心心接過那繡的不知是竹子還是草的香囊,誇獎起來也是真情實意,聽得林恬愈發心花怒放,引林斕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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