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塢堡大門還有二十餘米時來人便紛紛勒馬, 單餘一騎越眾而出,直走到塢堡大門下才仰頭報上名號:“在下平國公麾下參將虞醜, 與弟兄們追流寇至此,不知主人家能否行個方便,容弟兄們借宿一晚。貴主人忠君報國, 日後請功薄上必有性命。”


    少年其聲朗朗,勁瘦挺拔的身軀浸著血火之氣端坐馬上,即便一張逸麗無雙的麵孔叫黑灰抹得慘不忍睹,林斕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牆下之人正是失蹤多日攪得她心無寧日的賀芝。


    她幾乎一瞬間就紅了眼,咬破了唇才能喚回幾許神智,仔細思索賀芝的話中是否藏有什麽玄機,而賀芝在適應了大門周圍的耀眼火光後也終於看清了一身男兒戎裝的林斕,仿佛迷途之人曆盡艱辛尋到歸處一般狂喜大笑出聲:“阿斕!阿斕!”


    林斕忍了許久的淚應聲而落,她哽咽著罵了一聲“王八蛋賀如意”,便背過身抹著淚吩咐眾人熄了狼煙開門。


    幾個心腹甲士也曾聽過當朝六皇子的名諱,聞言立即恍然大悟,立刻招呼人轉動大門機關。


    門外賀芝話都沒喊完就發覺林斕不見了蹤影,不由大急,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出聲追問,身後就有一魁梧大漢大咧咧策馬幾步跑到他身邊,重重一掌拍到他背上,打得他悶咳起來。


    “奶奶個熊!你小子不行啊,連自己人在哪兒都知不道!害得弟兄們白白戒備半天,一會兒自罰三大碗!”


    林斕本已打算回去院子裏躲著,把賀芝留給管家等人招待便好,一聽這洪鍾似的熟悉大嗓門卻隻能無奈停步,親自帶著人去門內等著。


    畢竟以平國公馬不平的脾氣,要是她這個“老友”之女不肯盛情款待他這位跟自己父親同生共死過的“親叔叔”,怕是回京後林家上上下下從老太爺到院子裏養的錦鯉都能讓他念上三百遍。


    不過鑒於平國公與賀芝二人都是曆險歸來,即使林斕心裏不住腹誹老小孩、煩人精,塢堡大門敞開的時候她依然掩飾不住麵上發自心扉的燦爛笑容,驚得兩三年沒從林家人身上得著一個好臉色的平國公險些墜了馬。


    平國公正了正身子保住了名聲,下一刻急忙動作瀟灑的下馬緊走幾步扶起了欲行子侄之禮的林斕,咂了咂嘴:“阿斕,嘿,要不是六小子我都忘了你的大名了閨女,今兒你這塢堡守得不錯,走走,帶叔叔和你兄弟去喝一杯暖暖身。”


    林斕眼皮一抽,還是溫柔的應了聲是,吩咐管事將二人麾下的兵士都請下去梳洗吃喝,又親自領著平國公與賀芝兩個往正廳去,阿玉在前提燈,阿月則飛奔去廚房傳話。


    平國公步子邁得大,日日在大營裏跟軍漢們操練也不覺得,等他回過神來想起身邊的人是老友家嬌滴滴的閨女時早就穿了大半個院子,他不由尷尬的摸了摸胡子,正想安慰林斕幾句,才發覺夫人女兒口中“嬌美若春池柳”的侄女走得怡然自得麵色紅潤,並無半分狼狽。


    他咂了咂舌,又見往來伺候的丫頭們也都是一身戎裝精神抖擻的模樣,終於在長輩的慈愛之心外又對林斕生出了幾分純然的欣賞,情不自禁對另一側的賀芝瞟了個白眼,嘟囔了一句“弱雞崽子”。


    賀芝這會兒滿心都是重見林斕的喜悅和自己一身煙熏泥灰血汙汗臭的懊喪,一會兒恨不能林斕眼裏隻有自己一個人,一會兒又恨不能林斕根本看不見自己,正矛盾糾結得無以複加,突然就挨了平國公一聲嫌棄,整個人都懵了一瞬,一聲“老匹夫”都到了嘴邊又險險咽了回去,梗得翻了個白眼。


    林斕不知這兩人鬧得是哪一出,卻從平國公的神色語氣裏覺出了他對賀芝的欣賞與愛護,忍不住別過臉微微一笑。


    一向最難纏的林家侄女給了自己大笑臉,一直上躥下跳的臭小子挨了罵不還嘴,平國公這會兒心裏真是比剛才親斬了敵首還美。可惜還沒美多久,他剛邁進正廳就看見有兩撥丫頭各自捧著麵盆銅壺澡豆等物躬身等候。


    平國公電光火石之間就回憶起了他與林相帶兵歸營時也是擺出同樣陣勢等他們自投羅網的嫂子羅夫人,寬闊壯碩的肩背一縮,氣勢立即就短了一截,幸而他還記得今兒麵前的是林斕這個晚輩,才撐住了身為長輩的體麵,黑著臉淨了頭臉和雙手。


    等他們二人都勉強洗出了個人樣子,林斕才端起一碗熱熱的暖胃湯水,笑眯眯開口:“之前聽說馬叔叔與六殿下遇險,我心中一直擔憂不已,如今你們平安歸來實在開懷,我先敬大家。”


    平國公看著手邊熱氣騰騰的湯水直接皺了臉,心裏默默數過自己離那個捧著酒甕的丫頭還隔了三碗湯的距離,也隻得苦中作樂想著侄女總比嫂夫人寬宏,不情不願的端起碗一飲而盡。


    他為了早日喝到那聞著就醇厚的佳釀悶頭喝湯,一旁的賀芝抿了抿唇,趁平國公不注意小心翼翼的看了林斕一眼,盡量鎮定自若的說道:“其實也算不得凶險。馬叔察覺了那些逆匪的埋伏,我們當時是將計就計,讓守軍和各地誤以為我們下落不明也是怕打草驚蛇。那群人確實有些本事,直到今夜剿滅了這一波餘孽,才算是基本清理幹淨了。”


    其實他們原可以在逆匪與塢堡守衛交手之前就將人圍住,不過平國公遠遠看著覺得塢堡主人調度十分得當又居高臨下占盡地利,他們大可以等一步再出手更加便宜,才多等了那一會兒。


    隻沒想到塢堡裏竟然是他的阿斕。


    賀芝又自以為隱蔽的偷偷看了林斕一眼,隻覺熒熒燭火下他一直一直記在心中的女子已綻放風華,光彩炫目,確是萬中無一,令人衷情又令人敬佩。


    林斕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賀芝的殷殷眼神,隻能借著湯碗遮掩麵上的熱意,故意避開賀芝的目光看向平國公,含笑問道:“方才聽說外頭有人箭法精妙連發連中,不知是哪位俊傑?”


    平國公被湯噎了一下,似乎絲毫沒注意到兩位小輩之間的微妙,順了口氣才滿不在乎的回道:“也就是你叔叔我年紀大了夜裏瞧不清楚,不然哪裏輪得到年輕人逞威風?這才到哪兒呢,就敢稱精妙。”


    說完,平國公終於抿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好酒,然而他先前吃的湯分量太足了些,他沒喝幾口就隻能無奈放下酒盅,恰好一陣倦意上湧,幹脆扯著賀芝的肩膀一起去剛收拾出來的院子的歇息去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修整一新的平國公與賀芝一行就急行軍離了塢堡。他們掩去行蹤誘敵數日,如今大功告成自然要回去處理妥當後續之事,京中顯德帝也等著他們親述經過。而林斕這一回隻派了管事相送,自己則睡到日上三竿,沒精打采的過了一整日,直到兄長林文趕了回來才好些。


    京中顯德帝也很快收到了飛鴿傳書,得到了賀芝與平國公皆安然無恙的消息,連日陰雲密布的賞心殿裏這才雨過天晴。


    顯德帝閱完飛報連聲道好,聖心大悅之後也有了心情去禦花園稍作歇息的心情,順便偶然遇上了近一年正可心的孫美人。


    孫美人年方二八,年前才養下了九皇子賀偲,嬌媚又豐韻,在顯德帝身邊頗有臉麵,也十分敢開口,見顯德帝心情舒暢便嬌笑問道:“陛下總算不黑著臉了,可見總算是有了好消息。”


    顯德帝聞言更為開懷,頷首笑道:“正是。如意和平國公那老馬都全手全腳的回來了,沒給老子丟人。過些時候斕丫頭也能回到文若身邊,到時候文若也不會再對著我橫眉豎眼的,大善。”


    孫美人入宮時日尚淺,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斕丫頭指的該是林相之女,請旨和離歸家的那個,不由眼波微動,掩唇一笑:“陛下最是寬宏憫下,林家姑娘的親事還是您親自賜下的呢,他們家說惱就惱,說和離便要和離,若不是陛下您寬厚,惱了他們也是尋常。”


    第35章 明君的準則   不想受寵成全你


    孫美人能在一眾新送入宮中的二八佳人中脫穎而出, 第一個晉為美人,靠的自然不隻是矯顏媚骨,那揣摩君心體貼小意的本領自然也是一等一的。


    林相是第一位投到顯德帝軍中的世家子弟, 多謀善戰, 可以說為顯德帝蕩平九州立下了不世之功。按理說這樣的人物根本不是孫美人這樣新承恩澤的小妃妾該議論的,可是她入宮這一年已隱約察覺出了顯德帝對一些老臣的不滿,便自以為聰明的忖度著顯德帝是怕這些人功高震主,起了良弓藏的心思。


    譬如同樣軍功赫赫的慶國公就不知道被顯德帝大罵了多少次,那還是封了國公的,林家隻封了個一等侯,行事又一向狂傲, 旁支的小兒都敢在宮禁之內對她養育的九皇子不恭敬,孫美人靈機一動便幹脆不動聲色的挑了一句,又笑意盈盈的為顯德帝剝橘子吃, 仿佛方才那一句不過是隨口閑談。


    顯德帝這一回卻沒有將視線落在美人如玉的纖纖十指上, 而是皺著眉上下打量了孫美人一會兒, 看得她麵皮微僵臉頰上血色漸褪, 才喜怒難辨的開口:“莫要胡言亂語。你生九小子傷了身體, 說話難免莽撞,回頭讓皇後給你召太醫進來好好瞧瞧。”


    說完顯德帝也不理花容失色的孫美人, 意興闌珊的起身就打算背著手回賞心殿去。孫美人頂著料峭春寒等了大半晌卻等來一個顯德帝拂袖而去的結局如何甘心, 可禦前伺候的太監們將路攔的嚴嚴實實, 她也隻能梨花帶雨的哭了幾聲,扶著侍女一步一挪, 盼著顯德帝能突然回心轉意。


    孫美人嗓音婉轉綿綿酥入骨,素日裏小調唱得好,哭起來也頗有動人之處, 顯德帝今日聽來卻覺得額角青筋暴跳,步子邁得更大,幾乎是一溜煙逃出了禦花園。


    等回了賞心殿,顯德帝才重重的吐了口氣,捶得炕桌哐當作響,黑著臉煩躁怒罵道:“混賬東西!天天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養著慣著,竟然還學著挑撥離間!要不是九小子還小,老子非把她廢進冷宮裏!”


    禦前大太監張明明也是在顯德帝身邊服侍了十餘年的老人,見他一臉厭煩也沒讓其他人上來討嫌,自己跪在地上一邊給顯德帝脫龍靴,一邊垂著眼睛接話:“孫娘娘年紀小,自然不懂得陛下跟林相這出生入死的情分。”


    這後宮裏的娘娘年紀小,便總是覺得自己美貌無雙,合該恃貌行凶,一時受寵得了眾人奉承便以為自己能一世受寵,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張明明跟孫美人無恩亦無仇,或者說他與後宮的娘娘們都沒什麽怨仇,可林相卻是與他有大恩的,隻能怪孫美人自個兒不開眼。


    果然一提情分,顯德帝麵上怒意更甚,直接破口大罵:“奶奶個熊!文若跟我豈止是出生入死!那是比親兄弟還親!一個老子得了天下後送進來的玩意,也配說老子的兄弟?九小子跟著她能得著好?別跟老大老二似的長成個缺心眼!幹脆送……”


    顯德帝一時嘴快,醒過神來後不由一頓,左右看了看忍不住輕輕給了張明明一腳,佯裝惱怒道:“你這老貨,是不是在心裏笑話我呢?”


    張明明正專心脫著龍靴,挨了這撓癢似的一腳倒當真抬起臉大大方方笑了一下,很有些無奈的勸道:“陛下,虞娘娘說了她身子不適,怕是一個月不能侍奉您,這才過了一半兒不到呢。”


    陳皇後與幾位妃位上的娘娘膝下的皇子年紀都大了,這幾年明裏暗裏爭得越來越凶,顯德帝已不願再給她們小皇子養。況且顯德帝心在誰那兒這宮裏的老人哪個不知,那句沒說完的吩咐張明明閉著眼都能猜出來。


    可虞美人為著六皇子遇險謝貴妃等人落井下石那些破事兒關了宮門,說是一個月就絕對不會早一日讓顯德帝摸進宮門裏去,想也是白搭。


    顯德帝叫張明明說得老臉一紅,沉默半晌還是深深歎了口氣,無奈道:“真是一個兩個都讓我慣壞了,我竟然再管不了了。要是太後在便好了,自然有她替我管教。”


    張明明眯著眼附和一聲,心裏卻覺著那可未必。畢竟太後娘娘生前可是位奇女子,彪悍無比。前腳跟兒媳婦笑著談起自己當年夢見好大一條黑狗才生了狗兒這麽個好兒子,後腳聽說別人家統帥都有祥瑞征兆,扭頭就能翻口說自己當年得麒麟入夢才懷得胎,賀麒就是天生的貴命。


    兆頭好不說,還能無師自通合上顯德帝給自己改的威風名字,太後說得極為認真,陳皇後當年麵皮薄說不太出口還讓太後數落了幾回,說她這都不行怎麽做賀家的媳婦,弄得人哭笑不得。不過顯然太後娘娘心裏的好媳婦少不得要膽大心細臉皮厚。


    張明明裝起了木塑,顯德帝不免更覺氣悶,隨手翻起一本上奏的折子偏又是不知道哪兒來的棒槌被人挑唆著踩林相父子大不敬表忠心的,氣得他暴跳如雷,蒲扇似的大手按到折子上又鬆開,忍了忍拿起筆毫不猶豫在折子上畫了個大大的叉,狗屁不通四個字更是寫得鐵畫銀鉤,極有氣勢。


    “格老子的!老子現在為了當個明君連這種鳥氣都要受!真想直接撕了這些糟心玩意喂狗!”


    顯德帝忍無可忍,咆哮一聲後赤著腳在殿內走了幾圈才勉強冷靜下來,連連冷笑:“老子對自己的弟兄另眼相待怎麽了?親事不般配怎麽就不能作罷?難道文若接個女兒回來,老子就不是明君了?那些王八羔子就敢來造老子的反了?本來文若就是為我分憂,垃圾東西配不上好好的斕丫頭就該讓他滾,收回賜婚才說明老子是明君呢!誰再囉嗦個沒完就給老子滾回家去。”


    顯德帝在賞心殿裏說的氣話由張明明把著自然傳不到外頭去,不過禦花園裏那一出卻不是什麽密事,孫美人才回去沒多久後宮上下便傳遍了,熟悉顯德帝脾性的也就都明白了聖心。


    坤儀宮裏,陳皇後剛見完兒子三皇子賀朱和女兒安華公主,聽著這個消息不過對身邊的掌事姑姑慧明輕蔑的撇了撇嘴:“寒門庶姓真是眼皮子淺沒見識,也不掂掂看自己有幾斤幾兩,什麽話都敢張口,這也就是陛下修身養性了。”


    慧明自梳跟在陳皇後身邊已近二十載,自是明白陳皇後心中有多厭惡鄙薄那些出身低微的妃妾,為陳皇後添過茶後態度恭敬的問道:“娘娘可要派人去教導孫美人規矩?”


    陳皇後挑了挑眉,顯然對此有幾分意動,不過片刻之後還是勾著唇角搖了搖頭:“教導什麽?陛下不是就愛粗魯膚淺無才無德的嗎?那就讓陛下好好瞧瞧她們的德行,配不配侍奉宮中。”


    一聲“她們”慧明便曉得這症結還是蒹葭宮虞美人那邊。算起來這已經是近二十年的症結,即使是慧明也不敢多言。


    陳皇後也不需人接話,她原本還算愉悅的心境已然叫一些不慎勾起的瑣事毀得七零八落,怒意叢生。


    “蒹葭宮那頭還拿捏著不讓陛下過去?當真是個禍害!哪個皇子不為陛下分憂?偏她生的金貴一些不成?陛下也縱著她!”


    想起顯德帝十幾年如一日對虞美人近乎一意孤行的偏寵,陳皇後便覺得心頭火起,一把掃落茶盞後也隻能罵幾句才失寵的孫美人出氣:“孫氏愚蠢!連虞氏半分心機手腕都沒有就敢出來作耗,她要也能成個妖姬,本宮還能高看她幾分。”


    當日下午坤儀宮裏就傳出了陳皇後身子不適的消息,太醫們輪流問診,失了聖寵的孫美人自然再排不上號,隻能在自己宮裏苦等病愈的一日,陳皇後的母親安國夫人則趕在日落前坐車入宮,陪伴長女。


    這樣隨時入宮探望的隆恩隻有陳皇後母族的女眷才有,朝野之中不知多少人因此盛讚顯德帝對後族的看重及對陳國老一支的知恩圖報,隻有林相之妻羅夫人聽說此事後看法獨樹一幟,看著安靜用飯的林相爺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林相頭皮立時一麻,下意識又調了下坐姿,瞧著更規矩,也顯得更可憐了幾分,旁邊兩人的次子林斐嚇得頭都不敢再抬,心裏一邊暗罵三弟犯口舌,一邊盡量不失風雅的往嘴裏拚命塞飯,唯恐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魚。


    不過該來的躲不過。羅夫人的視線在林相父子三人身上刀子一般刮了一遍,最終定定看住了林相,緩緩開口:“幼時聽人說宮門一入深似海,文若你也這麽說,然後你瞧,安國夫人想什麽時候瞧皇後娘娘都能去,其他幾位娘娘也能每旬見一回父母親人。倒是我的阿斕,離開家已近一載。”


    林相硬著頭皮默默放下碗筷,也不用兒子們出去,直接垂頭認了錯:“是我的錯,我算錯了人心誤判了局麵,誤了阿斕,對不住女兒,我再也不會偷偷把鋪蓋搬回去,一切任憑夫人處置。”


    第36章 男兒的擔當   賀芝麵容沉靜的跪在了賞心……


    林相垂著頭一付任人宰割絕不還手的樣子, 羅夫人卻又伸手執箸挑了塊筍幹細嚼,微微上挑的鳳眼似笑非笑打量著林相卻沒有說話的意思。


    羅夫人不開口,林相心中更是忐忑, 已然開始擔憂是自己午後趁著偷偷搬鋪蓋回屋的功夫悄悄探問女兒歸期的事兒叫人報給了妻子知道, 在坦白未必從寬發落,嘴硬必定打死無尤的煎熬中掙紮不已。


    半晌無人說話,林相橫了橫心,還是帶著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抬頭可憐巴巴看了羅夫人一眼,賠笑道:“夫人,娘子,總要讓為夫戴罪立功, 以後才好讓阿斕再不受人欺負。”


    羅夫人聞言嫣然一笑,江東第一美人的風姿依舊不減當年,她慢條斯理微微頷首, 眸光一轉看向兩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兒子:“我與你們父親有話要說, 你們倆留在這兒做什麽?還要把碗碟都吃了不成?”


    因為沒能跟大哥林文一起去接小妹林斕回京, 林斐和林斏這些日子在母親羅夫人眼中除了吃和睡並無半點用處, 挨這兩句都是輕的, 加上他們心裏也對自己當初居然點了頭認可姓劉的那王八做妹夫耿耿於懷,心甘情願認了罵就麻利的撩袍子滾了出去。


    林斐林斏一走, 左右伺候的人隻需羅夫人一個眼神便魚貫而出, 再等屋門一關, 林相的身子立刻又矮了半截,厚著一張老臉如何湊到羅夫人身邊百般討好則不足為外人道哉。


    隻說林斏正慶幸有父親在前頭頂著他才能堪堪逃過一劫, 準備與二哥林斐分開後再去庫房裏挑塊上好的石料給妹妹刻章子玩兒,衣襟就被人從後麵揪住了。


    林斏脖子上一緊,僵著脖子轉過臉去, 就見林斐對著他露出一個兄弟之間心照不宣的淺笑。大哥林文若是如此笑,林斐林斏必有一個要倒黴,而林斐如此笑,林斏十之八九躲不過一頓皮肉之苦。


    林斏低頭看一眼自己苦練一年的小身板,再看一眼林斐愈發高大健壯的身軀,心中悲號一句蒼天不公,麵上卻隻能露出一副含冤受屈的模樣妄圖感化林斐:“二哥,阿斕和六殿下都不在京裏,我也沒人可以帶壞啊,你可別聽外頭人胡說啊。”


    一麵說,林斏一麵還不忘拚命給旁邊的侍從使眼色,眼角跟抽筋了似的,就盼著二叔二嬸或者隨便哪個兄弟能來救他於水火之中。


    林斐看得難受,幹脆長臂一伸勒住林斏,拎小雞崽似的把他拎回了自己院子,院門一栓來了個關門打狗。


    隨手操起每日習武用的軍棍,林斐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你說要是讓娘知道你吃裏扒外,知道那賀如意對阿斕圖謀不軌還幫他遮攔,娘會讓爹打斷你幾條狗腿?”


    林斏論文比不過大哥林文,論武被林斐從小打到大,一見棍子先倒抽一口冷氣,再一聽清林斐的話整個人頓時慫成一坨,頭都不敢抬。若是早知道是這事兒走漏了風聲,他哪裏還敢讓侍從去找人,找來人跟二哥一起打他可如何是好。


    林斐一見林斏這敢做不敢當的模樣就沉了臉,重重將棍子往地上一杵,他抬手指了指石桌上擺著的三厚摞書本,呲了呲牙:“站著去。”


    林斏這會兒唯恐林斐去長輩麵前告狀,乖巧的不得了,林斐說東不敢往西,立刻小跑過去頂著書站到了牆角處麵壁思過。


    不用看著林斏那張臉,林斐心裏的無名邪火消了不少,他磨了磨牙,實在不知三弟這缺心眼的毛病究竟是從何處染上的不治之症。


    “阿斕是女兒家,又才受了人欺負,你作為兄長竟然不知嗬護疼惜,反倒縱著外人打她主意?你是不是不願意阿斕家來,容不下她?你可知這家裏能沒有你我的容身之處,都不會少了阿斕的地方。祖父可是當著闔家的麵說過,不能庇護姊妹的,就不配做林家的子孫。”


    林斐說別的都可,橫豎林斏從小頑皮三五日就要受一次罰,聽著也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然而他一提林斕林斏那憊懶性子也急了眼。


    “二哥你別冤枉好人!我怎麽會容不下阿斕?我疼她還來不及!誰要是敢對阿斕出言不遜瞧我不錘爛他的王八殼!”


    林斏頭上還頂著厚厚一摞書,隨著他側首怒瞪林斐的動作顫顫巍巍晃動不已,林斐看著他委屈氣憤的樣子輕輕冷笑了一聲,至少得了羅夫人七分真傳。


    “你覺得我冤枉了你?那你怎麽就敢私下答應賀如意那廝,還把阿斕那許多事情告訴他?他稟過陛下和宮裏的娘娘嗎?你能代爹娘為阿斕主持終身嗎?賀如意才多大?黃口小兒罷了,他若是撩撥了阿斕又半途而廢,你拿什麽賠阿斕的清白明聲?他若是覺著你身為兄長輕看阿斕,也心生輕薄之意又如何?你連身邊人的嘴都管不住,今兒讓我得著了消息,明兒若是被有心人得知鬧起滿城風雨你拿什麽護住阿斕?”


    林斐麵色冷如寒冰,忍了又忍才沒直接操起棍子打得林斏哭爹喊娘,敲斷他一雙狗腿。林斏被罵得縮了脖子,蔫頭耷腦麵了會兒壁到底不願在兄長的淫威下放下與賀芝的兄弟情誼,囁嚅著還了嘴。


    “二哥你也不能因噎廢食,我們當然都疼阿斕,可再多一個人疼她也好呀。賀芝年紀小怎麽了,有誌不在年高,他從小多黏著阿斕你又不是不知,當初阿斕要成親他就不對勁。再說賀芝是跟我發了毒誓的,陛下娘娘那裏他會去求,保證一點兒不會讓阿斕難做,就給他一次機會又何妨。要是阿斕不歡喜他,不理會他也就是了。”


    林斏也知道自己從小就不是個聰明出息的,一向在家也都是聽父母兄長們吩咐,有時候還會聽妹妹林斕的話,外頭說起林相家的三公子都隻知他最會打人群毆,還得了個常勝將軍的諢號。


    可之前父兄想了那麽多道理覺得可以讓妹妹一生順遂無憂的人家內裏糟爛無比,林斏心裏對林斕的事情就多了一分堅持,他覺著自己這一回沒有錯,賀芝不會辜負了林斕,不會辜負了他的信任。


    林斏明顯是堵了口氣在心裏,林斐看了他一眼也沒有急著開口,沉默半晌後才走過去將書本從他頭上取走,語氣淡淡的說道:“若是阿斕到家後有任何不妥,我就將此事告訴大哥,先敲斷了你的狗腿,再去找賀如意那廝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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