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太子殿下的性子跟您是最像的,他怎麽會願意在自己最重要的人麵前示弱呢?即便遇到了什麽,也總是一個人扛著。”“唉,他就是太像朕了,朕又不能拿他怎麽辦,隻能多替他操心些。”“可不是呢麽,太子殿下正是因為知道皇上您時時刻刻惦念著他,所以才不想讓您擔憂,皇上與太子殿下父子情深,叫奴才看了都感動不已。”“前兩日諸城的縣令進貢了一張還不錯的琅琊古琴,太子喜歡琴,他彈得也確實好,你明日讓人再去搜集些琴譜,到時候把那張古琴一並送回京,給太子。”“!”“等等,太子惦記著二阿哥,朕也不能太過厚此薄彼,否則太子怕是要心疼他弟弟了。”梁九功聽著康熙這含酸撚醋的話,忍俊不禁。“曲阜不是有曆代名人的碑帖嗎?叫人拓印些好的,賜給二阿哥,朕之前罰他抄寫文章,他那手字嘖!”康熙嫌棄地搖了搖頭,甚至都不願意多做評價。“讓他多臨摹碑帖,好好練一練。”“!奴才這就差人去辦。”他在禦前當差,看得最清楚,也不禁感歎,同樣是皇子,皇上卻壓根未曾提及其他阿哥,可見對兩位嫡皇子的看重,遠勝過其他庶出的阿哥。古琴送到的時候,正下著綿綿細雨,太子親自調弦,臨窗對著雨幕奏了一曲《廣陵散》。胤拿到了皇阿瑪給他寄回來的碑帖,還特意傳了句口諭給他,意思很明確,就是嫌棄他的字爛,讓他趕緊多練練,省得將來丟了他這個皇阿瑪的臉。所以他才氣憤地跑來了毓慶宮,打算找太子好好告一狀。他撐著傘才走到廊下,聽見聲,於是示意宮人們不必通傳打攪,就站在原地,靜靜地聽完了整曲。琴曲激昂之中,包含的滿是彈奏者心中的怨恨、憤慨與不屈,太子哥哥深受皇阿瑪的寵信,如今也開始參政了,原本該是最得意的時候,為何會有如此複雜的情緒?太子怔怔地望著朦朧的天空,讓人有種樹木枯老,即將腐朽的感覺。枯樹將枯未枯之際,一聲親熱地呼喚將他帶回到現實。“太子哥哥!”眼中緩緩煥發了一絲生機,太子扭頭,看見了笑著朝自己走來的胞弟。“保寧”“太子哥哥的琴藝竟如此高超,絲毫不輸給練習了半生的琴師,如聽仙樂耳暫明,以後我要常常過來。”他笑嗬嗬地過來擠著太子一同坐著。“這是什麽曲子?”他試著撥了一下琴弦。“這首曲子名叫《廣陵散》。”“哦!這個我知道,晉朝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都說他彈這首曲子彈得極好。”“不錯,不過這首曲子,原本說的是聶政刺韓王,替父報仇的故事。”胤最喜歡的就是聽太子給他講故事了,小時候他總盼著太子來慈寧宮看他,給他講各種各樣光怪離奇的人和事。“太子哥哥,你說得詳細些唄。”他討好地替太子捏肩捶腿。太子享受著胞弟的殷勤,嘴角揚起,適時地為他講述。“戰國時,聶政的父親是一名頗有名氣的鑄劍師,受到征召,替當時的國君韓王鑄劍,卻不小心逾期了,韓王大怒,就命人殺了他,聶政當時還在他母親的腹中,變成了可憐的遺腹子。”“那跟咱們也差不多了。”他跟太子哥哥也是未曾見過生母的麵,隻不過故事裏的聶政沒的是父親。“他長大後,才知道這件事,於是就去刺殺韓王,替他父親報仇。”“他成功了吧。”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故事,但方才太子哥哥彈奏的曲調激昂,應當是成了。太子搖了搖頭,否定了。“不,第一次他失敗了。”“後來他偶遇一仙人,授他琴藝,最後他的琴聲精絕,平和到沒有一絲殺意,可他心裏還是想著報仇,卻不願連累家人,於是改頭換麵,吞炭變聲,卻被妻子因為牙齒認出,為此,他把自己的牙齒也敲碎了,自此,再無人識得他是誰……”與他何其相似,苦苦隱藏著自己的真實情緒,即便再恨,再怨,也不能與任何人言說,甚至不能顯露絲毫,他有心改變一切,卻又束手束腳,不敢去做。那個故事太子並沒有說完,胤卻察覺到了一些東西,故事裏的極力隱藏自己的聶政,與太子哥哥,是不是有什麽相似之處?太子哥哥也隱藏了真實的自己麽?“太子哥哥,你不開心嗎?是不是那些大臣,他們為難你了?”“沒有,別胡思亂想的,你怎麽這個時候跑來找我了?可是遇到了什麽事?”太子岔開了話題。胤見他不想說,隻能把自己過來的原因說了一遍。“皇阿瑪他嫌棄我,就因為我的字不好,難不成我成不了書法大家,就不是他的親兒子了嗎?這也太讓我傷心了。”胤的這番話,重重地擊中了太子的心。上一世,就因為他略有不足之處,皇阿瑪逐漸心生不滿,最後找了個荒唐的理由廢了他,將他禁錮在鹹安宮近二十年,不曾見過他一麵,完全像是沒了他這麽個兒子。傷心,他自然也會傷心,所以他才會時常酗酒,深夜難以入眠,把自己的身子也折騰壞了。他不希望胞弟成為上一世的他,重蹈他的覆轍。“寫不好也沒關係,保寧,你不需要按照皇阿瑪的要求去做,你自然有你的過人之處,不管你將來如何,都是我的弟弟,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我就知道,太子哥哥才是對我最好的那個!”胤像小時候一樣撲過去,整個人都掛在太子的背上。跟古琴一起送回來的那封信,太子最終還是沒有打開。過了幾日,朝中有人提議設置台灣府,專門管轄琉球一切政務。海禁已開,出海貿易的商船越來越多,還要在澳門、漳州、寧波和江南的台山設立海關,便於收繳來往商船應繳之稅。茲事體大,太子這才寫了一封奏折,叫人發去了山東。好幾日才收到太子的回信,康熙本來已經有些不悅,拆開一看,通篇都是政事,私事是一個字也沒有。更氣了。頓時也沒了再繼續巡遊的興致,匆忙啟程回京。在宮門口,太子來迎他,瞧著臉都瘦出尖細下巴來的太子,康熙又心疼得不行,但他又生著氣,便僵著不開口當麵問太子。直等到夜裏,才差人悄悄地把張良敬叫到了乾清宮去。“朕出去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太子怎麽瘦了這麽多?可是病了?怎麽也沒人來告知朕?朕讓你去毓慶宮專門伺候太子,你就是這樣伺候的?”帝王威儀何其迫人,此時一怒,更是叫人膽戰心驚,張良敬雙腿顫顫,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請皇上恕罪,是奴才沒有伺候好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確實並未生病,想來”他頭上的汗大顆大顆地砸在地板上,求生的本能讓他的腦子轉得飛快。“想來是太過操勞的緣故!太子殿下勤勉,皇上您是知道的,每日的課業都按時得完成不說,朝臣們遞上來的折子,太子日日看到深夜。您離京半個月的時候,有一回太皇太後犯了頭疾,太子殿下又親自去侍疾,熬了幾個晚上沒睡,所以、所以太子殿下才消瘦了許多。”“不是隻說太皇太後隻是吹了風,服過藥之後,當日便好了嗎?”“但太子殿下沒告訴您,太皇太後鬧脾氣,開始那兩日,怎麽也不肯吃藥,還讓人瞞著二阿哥,不許二阿哥知道,否則便要將泄露之人趕出宮去,是太子去慈寧宮請安的時候,發現了不對勁,跟二阿哥一起,在太皇太後身邊親自侍奉了幾日,這才央著太皇太後服了藥。”康熙這才想起來,他的保成,今年也不過才十歲大,在許多人家裏,還是依附在父母麵前撒嬌的年紀。他怎能將一攤子事情都交給保成,自己卻獨自去外邊逍遙。一時之間,對太子的愧疚和心疼徹底蓋過了一切,流水似的補藥、膳食,都送去了毓慶宮不說,他還每日都陪著太子一起用晚膳,跟他閑聊。有的時候談論政事,有的時候說一說宮中這個月都發生了哪些事情,有的時候還會就經史子集各自論述自己的觀點。自然也會玩些別的休閑娛樂,或者父子對弈,又或者太子撫琴,他閉目欣賞,興致來了,還會與太子琴簫合奏。持續了足足半月有餘。這半個月來,後宮的嬪妃牙根都咬碎了,敬事房的總管太監也是愁得抓耳撓腮。他跟梁九功訴苦:“梁總管,皇上離宮一個月,各宮的娘娘好容易把皇上盼回來了,就等著皇上臨幸呢,結果皇上日日都去毓慶宮陪太子,娘娘們反倒責問我辦事不力,你說說,我冤不冤呐。”第66章 半個月後,後宮的嬪妃中終於都忍不住了,去給皇貴妃請安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暗戳戳地提及此事。榮妃最耐不住性子,率先說道:“這皇上都回宮半個多月了,該不會是不記得有咱們這群人了吧?”貴妃小鈕祜祿氏瞥了她一眼,支著手肘,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損了一句:“榮妃姐姐,整個後宮,你應該是最不必要著急的吧,皇上就算進了後宮,也多半不會踏入姐姐的鍾粹宮,別人都沒說什麽,姐姐倒替人家著急了,當真是仁善呀。”榮妃敢怒不敢言,不吭氣了。慣愛做老好人的惠妃趕緊出麵緩和道:“,榮妃也是因為二公主許久不見皇上,替二公主著急罷了,孩子們思念他們的皇阿瑪,做額涅的自然不要替孩子問一問。”其實貴妃方才的話,她也是不愛聽的,榮妃年紀最大,可她也不算年輕了,年老色衰,一年裏見不上皇上幾次麵,就算見著了,皇上多半也是來看養在自己宮裏的公主阿哥們。“皇上先前不是最疼愛五公主的嗎?怎麽回宮之後,也沒去德妃宮裏看看公主呢?”宜妃張開五指,一邊欣賞著自己才染的指甲,一邊諷刺德妃。皇貴妃臉上麵上淡淡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德妃的女兒得寵,也是因為她的女兒早夭。素來以溫婉柔弱示人的德妃垂下眼簾,緩緩道:“公主也隻是在她的幾個姐妹裏多得了皇上幾分憐愛,自然是比不得各位阿哥得皇上重視。”諸位阿哥的生母臉上都不好看了,哪個阿哥能跟太子比?貴妃鈕祜祿氏煩躁地翻了個白眼:“皇貴妃姐姐,您是後宮之首,勸誡皇上本該是姐姐應做的事情,妹妹們也隻能懇請皇貴妃姐姐出麵,勸一勸皇上。”“本宮知道了,今日說了這麽多話,本宮也累了,你們都退下吧。”嬪妃們離開之後,皇貴妃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找了一本詩集在窗前翻看。她的侍女幾次想說什麽,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娘娘,您不去見皇上嗎?到時候嬪妃們又得背地裏,說您不夠賢惠,不配執掌後宮了。”貴妃的視線從詩集上挪開,緩緩落在窗外正盛放著的梨花上。“本宮當然不能明著去跟皇上說,妃嬪們不滿皇上日日陪伴太子,要皇上召幸妃嬪。”“三日後是二阿哥的生辰,去準備些二阿哥愛吃的點心,再把本宮前幾日裱好的那幅畫,找個好一點的匣子裝起來,本宮到時候,親自去慈寧宮,為二阿哥慶生。”侍女立刻明白了:“奴婢知道了,皇貴妃是想去讓太皇太後出麵勸說皇上,如此一來,既不會惹得皇上厭煩,也能讓皇上更願意踏入後宮。”心滿意足的侍女微微一欠身,笑著忙活去了。貴妃看著她歡樂的背影搖了搖頭。他確實是想要讓太皇太後出麵勸說皇上,不過主要的目的卻不是這個。她產後虛弱,皇上每次來,也隻是看公主,公主夭折後,皇上傷心,來的次數就少了,倒是二阿哥時常送些新奇的玩意兒給她,希望她能高興。二阿哥是個好孩子,他對她的好,她心裏是都一一記著的,他的生辰,她是一定要去的,至於讓太皇太後出麵勸說,不過是順便。左右她如今也看開了,不指望皇上封她為後,也不那麽在乎得不得寵,反正如今旁人也是輕易爬不到她頭上去,何苦替旁人勞心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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