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敬剛想應下,就又聽見太子改變主意了。“罷了,還是孤親自去一趟,當麵問問梁九功。”說罷,就大步往毓慶宮門口匆忙走去。見狀,張良敬趕緊扯著嗓子喊:“快備轎攆!太子殿下要去乾清宮。”太子的轎攆到的時候,梁九功第一時間親自迎了上去。“殿下,您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是要見皇上?”瞧了一眼大門緊閉的禦書房,太子若有所思。“皇阿瑪可是在忙?”“您來的不巧,幾位內閣大臣才進去一會兒。”“那孤就在外邊稍等片刻,等皇阿瑪議完政事,再進去請安。”“殿下,今兒可指不定什麽時候能結束呢。”梁九功知道太子在皇上心裏的地位是獨一份的,所以有些事情也就沒有瞞著。“幾位大人正是為了琉球的棄留而來,為著此事,已經吵了好幾日了,皇上為此甚是心煩,有什麽事,殿下若不急,不如等明日皇上過去看您的時候,再說吧。”“琉球?”“正是。”太子總算知道保寧是為何受了遷怒。“多謝梁總管告知,孤聽說二阿哥今日被皇阿瑪訓斥了一頓,正好,孤順便去看看他。”梁九功才想起,二阿哥今日好像受了罰來著,這幾日皇上情緒起伏不定,他待在禦前也是時時刻刻都戰戰兢兢,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皇上本就為了這事肝火旺盛,二阿哥今日正好撞在槍口上,不過您也知道,皇上素來還是疼愛二阿哥的,二阿哥今日受了罰,確實委屈,太子確實該去安慰安慰。”“梁總管在禦前伺候辛苦,孤就不耽誤你的工夫了。”其實梁九功一直都對他挺恭敬的,又深得皇阿瑪信任,太子也樂得跟他打好關係,所以說話也格外客氣。“殿下折煞老奴了,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殿下慢走。”平日裏,皇子們就在乾清宮東邊的那一排廂房裏讀書,他徑直越過大阿哥所在的那間,連看都沒有要看一眼的意思,直接到了胤所在的第二間。年歲越長,胤出落得也越發俊秀,都說他的眉眼長開後,像極了皇額涅,尤其是他安靜下來的時候,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不過皇額涅溫柔和婉,胤卻恣意嬌氣,有的時候還有些任性頑皮,這樣的性子,在這深宮裏十分難能可貴。他希望在自己的保護下,胞弟能夠永遠都保持這份張揚肆意。屋子裏的胞弟百無聊賴地轉著手裏的筆,連臉上被劃了好幾道墨漬也渾然不覺,雖然二人同歲,不過在太子眼中,胞弟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眼神總帶著長輩對晚輩的慈愛和包容。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門口,示意門口的兩名守衛開門。守衛們哪裏敢攔太子,即刻便放行了。開門聲驟然響起,在這安靜的室內格外清晰,胤下意識抬眼望了過去,下一瞬,便展開了笑顏。原本跪著的他連忙起身,誰知因為跪久了,雙腿一時有些不聽使喚,差點撲倒在地。幸好被快步上前的太子給拉住了。“小心些,來,把腿伸直,替你揉揉。”太子跪坐在他身旁,把他的腿搭在自己懷裏,搓熱雙掌,替他按摩穴位。雙腿頓時變得熱熱的,很快那股又麻又酸的不適感,便消失不見了。“太子哥哥,你怎麽什麽都會呢?”胤驚歎地望著自己的兄長。前世第一次被廢之後,又再度被複立,隻是時常遭訓斥,總跪著,傷了膝蓋,他被拘禁於鹹安宮的時候,雙腿時常骨節刺痛,便自己從醫書上習得揉按之法緩解。隻是這些卻是不能告知胤他的。“我看的書多,有一本古籍上有記載,聽風說你今日遭到了皇阿瑪的訓斥,可是課業太過繁重的緣故?”在太子心中,胤不是那種會在讀書的時候,故意神遊九天的人,他是能夠集中精神的,畢竟六歲之前,都是太子在教他。胤尷尬地搖了搖頭。“確實是我不對,我心裏想著別的事情,實在愧對老師的悉心教導,明日,我會向老師賠禮道歉的。”“保寧這是長大了,也開始有煩心事了?不如說給哥哥聽聽,興許哥哥能夠幫到你。”“我在五台山遇到了一個”本來是想把老和尚的事情說給太子哥哥聽的,但腦海中,突然響起那句會連累至親之人,他又把話吞了回去。“遇到了一一隻狸奴,它長得實在可愛,沒能把它帶回宮,我覺得很遺憾,沒別的了。”“是嗎?”太子自然是不信的。“是啊!嗬嗬,太子哥哥,你相信神鬼之說嗎?”太子手上的動作頓時僵住了。“太子哥哥?你怎麽了?”胤湊近,疑惑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的太子,繼續為他按揉著。“嘶!”怎麽突然有點兒疼了呢?“好了,關節處不宜按揉太久,讓聽風每日像我方才那樣為你按揉一刻鍾的時間,能夠稍稍緩解血脈不暢所帶來的不適。”他把手藏入袖中,緊緊攥握成拳頭。“鬼神之說不過是無稽之談,當不得真,好端端的,你怎麽問起這個?可是在五台山見到了什麽?”“沒有!什麽都沒遇見!嗬嗬。”胤幹笑了兩聲,語氣十分僵硬。“還有多少?”“啊?”“還有多少未抄完?”太子屈指在寫了一半的白紙上敲了敲。“還有……將近六十遍。”胤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他總是走神,抄寫的進度確實慢了點。“知道了。”太子左手撫著右邊的袖子,從筆架上重新取了一支毛筆,蘸墨,落筆,字跡與胤的有八分相似。胤撐著下巴,看了好一會兒,他自己的字偏圓潤小巧,太子哥哥本人的字更為端重,又暗藏筆鋒,他拿起筆,試著仿寫了一個,可看著還是軟趴趴的,總覺得缺了點什麽。就像一隻小貓,再怎麽齜牙咧嘴,也學不來猛虎骨子裏的氣勢。他悄悄地歎了一口氣。這時,他寫的那個字旁邊,卻多了一個新的字,是太子按照自己本來的習慣所寫。“嘿嘿,我要把太子哥哥的墨寶單獨裁下來,讓人裱好,鐵畫銀鉤,運筆風流,將來必定是傳世之寶。”太子笑著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別鬧了,趕緊動筆,我一個人可沒法替你全都抄完,今晚真的要宿在這裏不成?”“我才不想睡在這兒呢,這兒又悶又熱,晚上說不定還有老鼠竄行,我還是更想回去,躺在我柔軟又舒適的大床上睡覺。”“那就抓緊寫,皇阿瑪不會一一細看,到時候你把我抄的夾在中間,應該能糊弄過去。”“嘿嘿,太子哥哥,還是你對我最好。”兄弟倆同時奮筆疾書,有太子陪伴,胤倒是沒有再頻頻走神,兩個時辰之後,終於抄夠一百遍了,胤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往窗外一看,明月如同一塊玉盤懸掛在天上,散發著柔和的月輝。“今天好像是十五,外麵的月亮好圓啊。”“今兒是十六,十六的月亮才是一個月裏最圓的。”他在鹹安宮住著的時候,夜裏睡不著,閑來無事,每天都抬頭賞月。“那我倒沒注意過,太子哥哥,今天多虧有你幫我,不然我肯定回不去了。”“行了,早些回去睡吧,明日可別遲到了。”“那我走了。”胤確實困極了,他一隻胳膊搭在聽風的肩上,拖著兩條腿,準備往西邊的月華門走去。“等等,慈寧宮離得遠,你待會兒坐我的轎攆回去。”太子說完,對張良敬示意。張良敬趕緊跟了上去,給太子抬轎攆的奴才一直都在外頭候著,他得過去親自交代一聲。“那太子哥哥你怎麽辦?”即便陪著他熬到深夜,太子依舊站立如鬆,背脊直挺。“毓慶宮就在隔壁,走兩步就到了,快走吧。”“那好吧,我真的走咯。”胤揮了一下手,轉身遠去。他是從東邊的日精門離開的,回到毓慶宮的寢殿後,洗漱一番,便打算就寢。隻是睡前,對守夜的張良敬吩咐了一聲:“去查一查,二阿哥在五台山都遇見了什麽人。”第64章 第二日,康熙來毓慶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即便太子素來讓他省心,他也沒有絲毫放鬆對太子的管束。檢查過太子今日的課業情況後,康熙看著他桌上才寫的一幅字,突然提到了胤。“保寧那罰抄的一百篇裏,有一半兒是你替他寫的吧。”語氣肯定,並非疑問,而是陳述。“是,果然什麽都瞞不過皇阿瑪慧眼,昨日兒臣讀書遇到疑惑之處,本想去請教皇阿瑪,誰知皇阿瑪當時正與大臣們議事,兒臣順路,就去瞧了瞧保寧。”“嗯,然後就心疼了,幫著他糊弄朕。”康熙沒好氣地接了下去。“兒臣知錯了,還請皇阿瑪責罰。”太子一捋下擺,端端正正地跪下請罪。“哼,你倒是態度端正,那你可知保寧那小子,被朕拆穿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麽?”“……兒臣不知。”其實他多半能猜到一些,保寧無非也就是撒嬌賣乖,裝一裝可憐,這是這些他是做不來的。“他都尚且知道替自己求情,你倒好,行了,起來吧。”他無非就是想看看太子服軟示弱,誰知這孩子硬邦邦的,就光知道下跪請罪。“多謝皇阿瑪,時辰不早了,皇阿瑪留下來用晚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