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荊棘遮蔽了我的視線前,我遠遠的看見弗拉維茲坐起了身來。他望向海麵,神態漠然又迷惘,然後馬車調過頭,迅速地朝另一個方向駛去,沙灘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平行的車輪軌跡,就像兩道永不相交的命運軸線。


    會把我忘了吧。


    我閉上眼睛,渾身都發起抖來。我從不覺得自己是怕死的人,但有什麽比被遺忘,悄無聲息的死去更可怕的呢?我曾嚐過被愛與愛人的滋味,似乎沒有什麽好遺憾的了,但真要失去它們時,卻感到無與倫比的恐懼。


    我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蜷縮起身體,將自己抱緊。肚子忽然隱隱蠕動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要破體而出。


    一瞬間,眼前再次出現了光明。


    我睜開雙眼,發現荊棘朝兩旁退散,我的影子被投映在腳下,一團模糊的霧氣從裏麵聚攏騰起,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竟是一個嬰孩。他皮膚雪白,渾身濕漉漉的,仰起小臉望著我。他有著一雙晶瑩剔透的大眼睛,一隻瞳藍,一隻瞳綠,眼睛一眨,淚水撲簌簌地從他的臉頰上滾下來,活脫脫像個粉雕玉琢的小精靈。


    心莫名像被小手狠狠扯了一下,我蹲下來:“嘿,小傢夥,你是誰?”


    接著我意識到他無法回答我。他像所有嬰孩一樣發出啼哭,抬起嫩蔥般的胳膊,似乎祈求我的擁抱他。我不自禁地將他摟進懷裏。他的身體柔軟冰涼,像一團浸水了的海綿。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密密纏住了我的心胸,這感覺好像懷裏的小人與我血脈相連。我由此想起那些暗示性的話語,下意識地端詳他幼嫩的麵容,他的眉眼長得神似幼時的弗拉維茲,但有顆小痣生在眼角,與我一模一樣。


    我不可思議地呆住,他卻在此時笨拙地掙開了我的懷抱,小手抹了抹眼淚,蹣跚學步般的朝荊棘深處走去。


    “等等!”一種本能促使我朝他追去,但不過短短幾步的距離,卻好像怎麽也無法跨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小小身影走向那扇煙霧繚繞的門。他哭得泣不成聲,好像每一個找不著媽媽的嬰童,卻一次也沒有回頭。


    我怔怔地望著那孤單伶仃的幼小影子,突然感覺心被挖走了一大塊。這剎那間,一股漩渦般的風流將我吸向背後,光明淹沒了一切。而我卻在這時恍然明白了什麽。


    那孩子是我與弗拉維茲間唯一的羈絆,我才剛意識到他的存在,就失去了。


    tbc


    卷三 波斯篇·愛之囚籠


    ☆、第93章 【lciii】波斯篇·楔子飲鳩止渴


    初冬之時,安條克的山頂飄起了雪,太陽落山得愈來愈早。


    在落日最後一縷餘暉的追隨下,剛剛從古老的阿波羅神壇上走下的年輕帝王,在十二祭司的簇擁中,緩緩步入安條克金碧輝煌的城堡。


    王者在王座坐下,任侍從們替他寬衣解帶,洗去身上祭祀後留下的牛血。一頭髮絲從王冠的束縛下掙脫,披散到他琴柱般優美的脊背上,侍從們驚奇的發現,從他暗赤色的頭髮裏,生出了一縷一縷的近白的金髮,且一天比一天更多。


    就像是在衰老一樣。


    但當取下麵具時,王者露出來麵容那樣俊美無暇,傳言中臉上的燒傷也僅剩額心一個模糊的紅斑,使侍從們堅信這是諸神的光輝造就的奇蹟。


    擦淨身體,皇帝在王座旁的長椅上半臥下來。


    任誰都能看的出來他心情不悅。沒人敢招惹這位性情乖張的新元首,侍從們悄悄退到門口,殿內隻餘下亞美尼亞的一位外交使臣,他代表亞美尼亞新繼位者阿薩息斯王前來進貢———他能留下不是因為他口才,而是因為他的舞藝,還有生著黑髮碧眼,莫名的討新王喜歡。


    年輕的使臣小心地將這一點加以利用,他蒙著麵,隻露出一雙眼睛,就能取悅羅馬新王。這並不難,他清楚他像誰———那個曾頂替他的身份來到羅馬的波斯少年,他所愛之人與這位羅馬帝王都求而不得的戀人。


    “這就是你帶來的印度煙?”


    蠱惑的聲線驀地在靜謐中響起來。躺椅上的帝王慵懶的撐起身,他修長漂亮的手拾舉起纖細的煙槍,如同擒著一株花枝。


    “是,尊貴的陛下。讓我來為你點火。”他身姿裊娜的倚在躺椅邊,取了燭台點燃菸絲,助王者吞雲吐霧,又拿起孔雀羽扇為他扇風。


    “這煙味道很好。”尤裏揚斯眯起眼,端詳霧氣中的半麵。扇子擾亂了二人的視線,使一切變得如夢似幻。他的思緒飄入不知何時總盤亙在他腦中的一個夢境。那夢像是真實的在他幼時發生過,仔細想來又捉不到頭尾,一切都已很模糊了,唯有一雙碧色眼眸深深印刻在記憶裏。不知怎麽,他隱約的相信,他跟那個夢中的人有一個約定。他們會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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