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西姆的低喃如同一串魔咒從背後傳來,我咬了咬牙,點點頭,將瓶口打開,一仰脖灌了下去,朝愈來愈深的水域遊去,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這是美杜莎的眼淚,隻要把它喝下,心甘情願的赴死,你就能通往冥府。記住,回不回的來,就要看你的意誌了。”


    沙赫爾維不久前的告誡迴蕩在腦中,我的身體好像愈來愈沉,被捲入了一個深深的漩渦裏,無止境的陷進去。所有感覺像是從體殼內漸漸離去。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我在黑暗中甦醒過來,眼前是一扇門。誠如沙赫爾維預料的那樣,冥府並不像人們描述中那樣黑暗可怖。這扇門前霧氣瀰漫,內裏透出淡淡的陽光,白色的羅馬式門柱上纏繞著常青藤,比起冥府,這裏更像一座幽僻的花園。


    你會見到他,但他也許跟你想像中的不太一樣,隻要讓他走出任何一扇“門”,你就成功了。


    想起沙赫爾維的話,我踟躕地朝裏麵走去。就在這時,幾絲清悅的聲響從裏麵傳了過來。


    那像是豎琴的聲音。我渾身一震,順著通往花園的鵝卵石小道加快了步伐。這地方看上去有些眼熟,我向四周張望著,總感覺自己曾來過這裏。再往裏行,斑駁的樹影裏顯露出一個優美的身影———一尊雕像。


    它的身邊坐著另一個小小的人影。那像是一個孩子,正捧著一架豎琴,低著頭,專心致誌的琢磨著琴弦。草坪上盛滿了紅色的異花,朦朧的陽光照出他一頭柔軟的金髮,在他潔白的衣袍上瀲灩流轉,勾勒出他精靈般漂亮的輪廓。花瓣隨風在他周圍翩翩起舞,這一幕美得像一幕畫卷,一個夢境。


    心髒被無形的手擭緊,我失神良久,屏住呼吸,放輕腳步走到了他的身後。


    生澀的撥琴聲裏混合細微的啜泣———他在哭。


    留在這太多往事的老皇宮裏,隻會讓我心上生瘡。這句嘆息忽而迴響在耳畔,我的心顫了顫。


    這是弗拉維茲,一定是弗拉維茲。我聽見一個聲音在心中說道。


    他似是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依舊低著頭撥琴。


    熟悉的曲調飄入我的耳中,這是弗拉維茲曾教我彈奏過的樂曲,與記憶裏的天籟之音不同,我現在聽到的樂音並不連貫,甚至有些粗拙。


    “嘿,你好像彈錯了。”我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顫抖。


    琴聲戛然而止。他聞音回過頭來。他的樣子是六七歲孩子似的稚嫩,那雙藍眸噙滿了淚水,卻透出不合年齡的憂鬱。我一下子找到了弗拉維茲的影子。我蹲下來,注視著還與我未曾謀麵的愛人,忍耐住想擁抱他的衝動,笑了一下。


    “你是什麽人?怎麽會出現在這兒?”他抹淨淚水,睫毛在白得病態的臉頰上掃下一片暗影。


    是了,弗拉維茲這個時候怎麽會認得我呢?


    我勉強扯起嘴角:“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迷路了,恰巧聽見你彈琴,所以走了進來。”


    弗拉維茲抱緊懷裏的豎琴,好像被冒犯了似的,他盯著我,蹙起了眉頭:“出去。這是我的秘密花園,不許別人進來!”


    他臉上布滿了膽怯,表現出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我坐下來,努力使自己顯得和善:“別害怕,我不是壞人,隻是來羅馬進貢的一位外賓。很抱歉我冒犯了你,所以作為賠罪,”我指了一下他手裏的豎琴,笑了一下,“你的琴技不錯,可惜彈錯了,我可以教你這首曲子正確的指法,怎麽樣?”


    他戒備地打量著我,卻沒有立刻拒絕,眼睛亮得像星辰。


    我擅自拿起豎琴,在七根弦上輕輕撫過。


    連我自己也未曾想到,過了這麽多年,我仍還將這曲子的指法熟墊於心。弗拉維茲立即被吸引了,他專注地望著我,像極了當年的我看著他。


    “真好聽……可你怎麽會彈這首曲子的?”他垂下眼皮,目光從我的手指落到那尊雕像上,“這是我母親作的曲。”


    胸口驀然一縮,我仍是笑著:“是一位故人教我的。怎麽樣,想學嗎?”


    他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握起他的手,放到琴弦上,如同他曾教過我的那樣,手把手的撥出深藏在記憶裏的每個音。弗拉維茲的手小而冰涼,在我的掌心變得溫暖。


    有和熙的微風拂過,陽光溫暖,落英繽紛,時光好像一瞬間回溯,重演最初美好的日子。唯一不同的,隻是錯位的我們。他彈得很認真,很快脫離了我的引導。當完整的彈下一遍時,我誇獎他,他終於破涕為笑,就像嚐到了美味的糖果。我從沒見到他這樣哭,這樣笑,也曾有一個尋常孩子的天真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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